第一百二十八章 刀口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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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15
長陽城的風,不知何時帶上了一股金屬味。
那味道像是刀刃在空中劃過之後殘留的涼意,又像是鑄幣坊剛翻出銅模時冒出的熱氣,只不過,這回的銅模是人心。
昭陽國的官場,從來就不是一張平靜的棋盤,而是一鍋沸得翻滾的火鍋——剛撈上來的肥牛片,還沒來得及蘸芝麻醬,就會被隔壁的人順手撈走;剛入鍋的毛肚才冒出一點褶皺,就被人用長筷子挑走;至於蝦滑和魚丸,那是永遠不到自己碗里的。
昭陽國最近正忙著一場叫「全面換血」的大動作。朝廷的說法是「要清濁流、正風紀」,可坊間傳法不同——「這就像換馬桶水:舊水是臟,換上的新水呢?沒等沖兩次,也就差不多了。」
禮部瓜言司早早就動了手腳,把所有的詞換成了喜慶版本。什麼「有序優化」「人才年輕化」「激發新活力」,讀著像是新開了一家火鍋店,鍋底換成了鴛鴦,羊肉卷從二斤漲到一斤八兩。
這場換血最熱鬧的地方,是在「下江舊貴」和「西關新貴」的交界線上。那裡像一條看不見的衚衕,衚衕兩頭都掛著牌子,一個寫「祖宗基業,寸土不讓」,一個寫「時代洪流,逆者必沉」。其實兩邊賣的都是一個餡的包子,只不過一個撒芝麻,一個刷醬油。
趙逍遙混在衚衕口的茶攤上,聽了一下午閑聊。一個戴瓜皮帽的老者用牙籤剔著牙說:「我看啊,這換血就是換一撥人分羹。以前是人家先夾一塊肉,我們喝口湯,現在換成另一撥人先夾肉,我們喝的還是那口湯。」 旁邊有人笑:「不對,現在的湯還比以前更燙,喝不住。」
民間吃瓜的速度,一向比官場傳令還快。茶樓已經出現了「換血榜」。榜上把各部的可能下台名單寫得密密麻麻,還附了下注賠率:
禮部左侍郎:2賠1
兵部副統領:1賠0.5(穩)
戶部次郎:4賠1(冷門)
茶客一邊拍桌子,一邊押錢,彷彿他們押的不是官員的前途,而是自己晚飯吃不吃得上羊肉湯。
趙逍遙坐在角落,端著一盞沒喝的龍井,看著牆上的榜單發呆。那種感覺,就像是整個昭陽城被架在一口鍋上,誰都知道火會越燒越旺,可沒人知道鍋底的柴是誰在添。
街上出現了新詞——「空降少年」。這是指那些二十五歲就能當上封疆大吏的年輕人,簡歷乾淨得像剛蒸出來的白饅頭,唯一的共同點是背後都有個吃烤全羊的爹。
西關新貴聞風而動,趁機打出了「換血論」——一邊說是要「補充新鮮力量」,一邊悄悄清理舊人;下江舊貴則假裝受傷,扶著拐杖在朝會上感嘆「我們是祖宗基業的守夜人」,實際上夜裡已經派人去賄賂新上台的兵部侍郎。
最搞笑的是,連御前廚司——原本只負責宮廷膳食的那幫人——也聞到了血腥味。主廚馮五當晚在御宴上不小心說了句:「肉要換新的才香。」結果第二天,這話就被當成政治口號,傳遍了整個昭陽國都。
更讓人玩味的是,一些曾經被踢下去的「舊貴」,最近又悄悄出現在酒席上,笑容比誰都真誠,敬酒時的姿勢甚至比新人還低。有人說,這就叫「換血后的回血」——畢竟在昭陽國,河道換過多少次水,河床還是那條河床。
下江舊貴,是昭陽國老牌權門,世代在長陽城的深巷裡養貓種蘭花,偶爾派個子弟出來做官,更多時間是靠「祖上餘蔭」吃飯。他們熟知官場潛規則,但動作緩慢,像老虎曬太陽。
西關新貴,則是這十年來崛起的暴發戶派系,多是以尊者龍興之地發跡。他們的風格是「能搶就搶,能上就上」,不懂舊規矩,也不想學——甚至把「不守規矩」當作立身招牌。
刑部表面最安靜,其實最臟。新貴派系利用這次機會,翻出了十年前的一樁舊案,說某某尚書曾經在邊疆宴會上替敵國人斟過酒——然後,證據是一張模糊的畫影。畫影上連人臉都看不清,唯一看得清的,就是一個酒壺。可笑的是,那酒壺早就被證實是昭陽本地造的。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用來殺人。
「下一個刀口在哪?」
這是這幾天長陽城的流行問候語,比「吃了嗎」還頻繁。連在衙門口看大門的老差役,都開始搞「刀口競猜」活動,猜對了的賞一碗羊湯,猜錯了的也能喝羊湯,但得多放點辣子——方便晚上「上火」罵人。
昭陽國的官場,就像是一條滿是暗礁的河道,今天沉船的是別人,明天撞礁的可能就是自己。但朝中人卻樂此不疲,盯著水面上冒出的一個個氣泡,猜那是哪個派系的最後一口氣。
長陽城最熱鬧的事,就是各派系比拼刀口轉移術——在別人動手之前,先讓刀口對準別家。
戶部盯上了工部,說他們浪費木材、虛報工程成本;
工部反咬戶部,說財政拖欠款項、耽誤民生;
兵部說禮部干涉軍務;
禮部說兵部擾亂邊境禮儀;
西關新貴說下江舊貴尸位素餐;
下江舊貴說西關新貴是山賊翻身。
刀口就這樣在空中飄來飄去,像一只永遠找不到落點的風箏。但每個人都知道——風箏總會落地,而落地的地方,就是下一個鮮血淋漓的案發現場。
【江湖筆錄·刀口記】
昭陽國刀口之上,人如風箏,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卻不敢呼吸太響。風是看不見的權力手,繩是捆在心口的忠誠符。每一個跌落的瞬間,都有人在暗處低聲記下名字,等待下一個刀口。
至於那位定於一尊的尊者,自高處俯瞰江湖,像一只不肯落地的鷹,卻能隨意收緊風箏線。刀口在人間飄搖,他的眼神里沒有憐憫,只有一條原則: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生存,必須在恐懼與阿諛之間搖擺。
江湖說,尊者掌權如掌風,掌權如掌刀,每一次風吹草動,都是對臣子血性的考驗。風箏最終會落下,但落下的,總是刀口裡的人,而空中飛舞的,只剩他自認為的威嚴與定於一尊的孤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