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跪下吧,魔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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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15
昭府的正廳裡,僅存的幾盞燭火孤零零地搖曳著,像在風中苦苦支撐著最後一點光明。自昭家被罰禁足后,連燈油也只能精打細算地節省下來。

姜瓔踏進廳堂的腳步陡然停下。
她的目光落在廳堂中央,瞳孔驟然緊縮——

昭懷淵,那位曾讓西戎鐵騎聞風喪膽的開國將軍,此刻竟攜正妻葉氏跪在昭凌面前。老將軍的脊背佝僂著,再不見昔日馬上英姿。

昭珩立在父母身後,臉色煞白,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衣角,目光在父母與昭凌之間來回遊移,完全看不懂這荒謬的一幕。

「父親,母親,你們這是……」昭凌的聲音低啞地響起,帶著難以言喻的遲疑。

「跪下!」昭懷淵突然厲喝,聲如洪鐘。

昭珩被父親這聲厲喝驚得渾身一顫,膝蓋一軟,重重跪倒在地。他抬頭望向自己的二哥,卻猛然怔住——

燭光下,昭凌的眼底泛著淡淡的紅,眉目如霜,鋒芒畢露。那眼神冰冷得陌生,再不見往日的溫和。

「二哥?」昭珩試探地喚道,聲音發顫。

昭凌沒有看他。

「父親,」昭凌的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您再說一遍?」

燭火「啪」爆響,映得昭懷淵額間的皺紋更深了幾分。老將軍緩緩抬頭,渾濁的眼中映著昭凌的身影:

「老夫責任已畢……」他重重叩首,額頭觸地的聲響在寂靜的廳內格外清晰,「懇請魔尊大人,看在與昭家這些年的緣分上,離開昭家,免我昭家滅頂之災。」

昭凌只覺一道驚雷直劈進胸膛,整個人猛地踉蹌著後退兩步,重重撞進姜瓔伸出的手臂中。

姜瓔心頭劇震,觸到他的手竟然冰涼刺骨,他的身軀在微微顫抖,彷彿隨時都會碎裂開來。

空氣凝固了,連燭火都停止了跳動。

「我不是……您的兒子?」昭凌艱難地擠出一句話,聲音細微而乾澀。

昭懷淵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殘忍。

「二十年前,深秋。」良久,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個女人抱著你來到昭府。」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女子一襲白衣,容貌不過二八,眼神卻滄桑得可怕。她踏進昭府時,滿園盛開的秋菊瞬間凋零,彷彿連天地都在畏懼她的存在。

「此子與昭家有緣。」她的聲音空靈得不似凡人。

昭懷淵當時冷笑:「我昭家豈是隨便什麼來歷不明的孩子都能……」

話音未落,一股殺氣如泰山壓頂。征戰半生、從不知畏懼為何物的老將軍,竟在那瞬間汗透重衣,雙膝發軟。

再抬眼,那女子卻依舊笑盈盈地站著,彷彿方才的恐怖氣息只是幻覺。

「收養期限,就到二十年後的今日。」她指尖輕點昭凌眉心,「之後,隨你處置。」

「可是周嬤嬤……」昭凌突然抓住這根救命稻草,聲音發緊,「她說我娘是難產而死的姨娘……」

「根本沒有這個人。」葉氏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多年積怨。

昭懷淵瞪了妻子一眼,繼續道:「周嬤嬤是她提前半年安插進府的。每月初七,她都會去品仙樓天字房。」
老將軍的冷笑中帶著幾分自嘲:「一個下人,哪來的銀子包下全城最貴的雅間?」

昭凌想起周嬤嬤每次回來后,總會神秘兮兮地從懷裡掏出油紙包著的桂花糖。那糖紙上燙金的「品仙樓」字樣,他曾以為是她撿來的包裝。

他只覺喉嚨發乾,內心的震驚與悲痛幾乎要把他吞噬。他從小到大視作親母一般的周嬤嬤,居然也只是別人安插在他身邊的監視者?

「那女人自稱是你的護道人,說你是魔尊轉世,命中帶煞,註定會給昭家帶來血光之災。」 昭懷淵閉了閉眼,「那人沒說錯,珏兒他……」

「父親,大哥他還……」

「夠了!」昭懷淵猛地捶地,震得四周燭火齊齊暗了一瞬,「珏兒已經死了!這就是她說的血光之災!」

老將軍突然哽咽,聲音破碎:「那人……沒說錯……」

燭淚積了厚厚一層,如同凝固的血痂。

昭懷淵突然重重叩首,額頭撞擊青石板的聲響令人心驚:「請魔尊大人,離開昭家。」

葉氏跟著俯首。昭珩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最終也低下頭去。

三顆頭顱低垂在昭凌面前,將他與這個家二十年的聯繫斬得粉碎。

姜瓔感到昭凌的身體突然不抖了。

他輕輕掙開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昭懷淵。袖中的信箋被他攥得發皺,又緩緩撫平,輕輕放在昭懷淵的面前。

「大哥還活著,」他聲音低沉而平靜,「這是他托我轉交給您的家書。」

短短一句話,落地如驚雷。

三顆原本沉沉低垂的頭顱,猛地齊齊抬起。三雙眼睛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喜與震撼,在昏暗的燭火下熠熠閃動。

葉氏率先回過神來,急切地撲上前去,一把奪過信件,攥緊了細細看著封面,終於嗚咽出聲:「是珏兒的字……當真是珏兒的字!」

她猛地抬頭,淚水縱橫,聲音嘶啞:「珏兒在哪兒?他還好嗎?」

昭凌卻並未看向她,只是目光定定地落在昭懷淵那張蒼老憔悴的臉上。

然後,他緩緩跪下。

這一跪,是訣別。

額頭重重叩在冰冷的地磚上,一聲悶響,震得人心頭髮顫。

第一下,是還這二十年的養育之恩。
第二下,是斷這二十年的父子之情。
第三下,是斬這二十年的……痴心妄想。

每一下都比前一次更重,像是要把所有的眷戀、不甘、怨恨,全都砸進這三記響頭裡,砸得粉碎。

「謝父親母親……二十年養育之恩。」他眼底猩紅深沉,嗓音沙啞,字字如刀,「從今往後,昭凌與昭家,恩斷義絕。」

起身時,他的背脊挺得筆直,彷彿這具身軀裡再沒有半分留戀。

昭懷淵終於驚醒,踉蹌著追出兩步,聲音發顫:「凌兒!珏兒到底在何處?」

昭凌的腳步在門檻處微微一頓。

在何處?

他低笑一聲,笑聲裡浸著徹骨的寒涼。

再回首,他眼底已無半分波瀾,唯餘一片死寂的漠然。唇角微揚,他漫不經心地掃過昭懷淵焦急的臉,笑得慵懶又涼薄:

「誰知道呢。」

當他轉身時,姜瓔看見他眼底的紅,濃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二人踩上樹杈,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是周嬤嬤失手打翻了茶盞。

就像他四歲生辰那日,老人也是這樣摔了碗,當時笑著說「碎碎平安」。

一縷月光穿透雲層,照在昭凌離去的背影上,為他鍍上一層銀邊,卻照不亮前方黑暗的路。

從此,世間再無昭家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