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翠星之念─1

番外〈翠星之念〉

　　當王珀再次睜開眼睛，自己已經位於全然的虛無當中，四面八方望去都是一片闃黑，眼前唯有向無盡遠處延伸的深淵。

　　（對了……我已經死了。）

　　回憶起自己歷經多年奮鬥，最終竟然大意死在合夥人的槍下，王珀固然心有不甘，卻又懷抱著一定程度的釋然。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更何況她過的是刀口上舔血的險惡生活，落到這般下場也是可想而知的──

　　『哎？太好了，原來這裡有人！』

　　彷彿只有眨眼瞬間，又像是不知過了多久。王珀身處萬籟俱寂的空無，冷不防聽見一把尖細的說話聲響起，緊接著輕巧的腳步聲在不遠處落地。
　　王珀抬頭看去，只見一隻白頭黃毛的狐狸，正甩著尾巴直盯著她看，對陌生人表露出滿滿的好奇心。

　　『妳好！小生叫作天狐，是一種在天上奔跑，看起來像流星的鬼怪。』
　　「祢的意思是，這裡是天上？」
　　『不是，小生自從不小心摔到地上，就再也飛不起來了。』

　　天狐來到王珀身邊，在她的身邊坐下，用尾巴把自己的腿圈起來。

　　『噯，妳想不想聽小生的故事？』
　　「我不──」
　　『妳很想聽對吧？一定想聽的對不對？』
　　「……祢就直說好了。」

　　照天狐這個架式，在答應祂之前肯定不得安寧，王珀無奈地點了點頭。
　　得到對方應允，天狐立刻發出興奮的嘎嘎聲，就像裝了彈簧似地跳了起來。

　　『小生就知道妳想聽！就是啊就是啊，事情要從日本打贏大清帝國，接收臺灣的乙未戰爭開始說起……』

　　一八九五年，日本明治天皇的皇叔，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帶兵南下經過新竹途中，收留了當時被野狗追趕，毫無反抗能力的天狐。為了回報這份恩情，天狐從最初四處逃竄，到後來參與彰化八卦山之戰，運用自身異能在戰鬥中活躍，協助能久親王作戰。

　　『後來能久大人生了病，小生完全幫不上忙，只能在旁邊看著他，每天都離死亡越來越近。』

　　那又如何？日本人在戰爭期間殺了很多中國人，能久親王也命令部下殺害反抗接收的臺灣民兵，對留守臺灣的大清帝國黑旗軍同樣毫不留情，根本用不著為這樣的殺人兇手傷心難過。

　　『就算他殺了很多人，對小生來說，能久大人還是很溫柔的！』
　　「是嗎……死去也有人幫忙說話，他會很欣慰吧。」

　　與之相對，王珀自己又如何呢？她不免開始自我反思，得出的答案是讓人感到挫折的。

　　（我就算在戰鬥中死去，不論對敵方或是我方來說，都是無足輕重的存在。）

　　或許是因為雙方陷入沉默，也因為先前起的小小口角，天狐停止訴說自己的故事，悄悄挪動前後足靠近王珀，用毛茸茸的白色腦袋蹭了蹭她。

　　『對不起，小生不太理解人類之間的衝突，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能久大人曾經這麼說過，提醒小生要注意一點，他應該就是在說這件事情。』

　　天狐說到這裡，話鋒一轉便以高亢的語調，甩了甩尾巴接續話語。

　　『後來小生才知道，能久大人並沒有真的死去，而是變成一種叫作天狗的妖怪。小生等了好久好久，聽到這個消息覺得好開心，這樣又可以跟他待在一起了！』

　　能久親王死後化身為非人之物，後來更以殷百川之名重現於世，再次成為天狐的主人，帶著祂和心愛之人隱居在臺灣東部的深山。
　　直到名為馮柏冬的軍官帶著特種部隊，抓住了正打算離開住處，密謀偷渡前往日本的殷百川與潘茉莉。殷百川帶領天狐跟南洋軍魂，奮戰直到最後一兵一卒，無奈潘茉莉還是被強行帶走，承受不人道的待遇……。

　　『假如小生可以更強大，跑得更快一點的話，能久大人就不必死，茉莉大姐也不會遇到那種事情了。』
　　「連祢主人都打不贏的對手，區區一個鬼怪眷屬想都別想吧。」
　　『啊嗚啊嗚……就是，也許嘛！運氣好一點就能打贏了……！』

　　天狐不甘心地哭了出來，抽抽噎噎了一陣，遲遲沒有繼續說下去。
　　王珀本來不想理會，然而小動物在旁邊泣不成聲，多少還是觸動內心柔軟的那一塊，無奈地伸出手來輕拍天狐的背部。

　　「反正祢也死了，靈魂已經來到這邊，什麼都改變不了，就跟我一樣。」
　　『嗚！妳這算是在安慰人嘛……？』
　　「只是說出事實而已。」

　　事實上，王珀是當年在乙未戰爭中，與日本軍隊正面交鋒卻全軍覆沒，一度在暗中支配西臺灣平原的虎族異種人，虎爺與人類所生的後代。
　　背後由虎族撐腰的臺灣民主國，敗給了新式槍砲武器，還有團結合作的日本異種人士兵。帶頭的領袖先後狼狽逃往對岸，底下的傭兵死的死、逃亡的逃亡，首當其衝的虎族更是死傷慘重，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逃到對岸的沿海地區，在當地安身立命。
　　王珀是虎族當中，少數擁有獸化能力的個體，得以變身成為貼近祖先的模樣。儘管如此，周圍同族對母虎的期待僅止於生下後代，全然不把王珀的努力，想要收復臺灣的決心放在眼裡──於是，王珀偷偷離開出生的故鄉，不惜加入特種部隊也要證明實力。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阿爹跟阿娘，是希望我過一個平凡幸福的人生。）

　　無奈幸福是什麼，可能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僅能遵循前人的經驗，給子女安排可能適合他們，最為平順安穩的路。只不過到頭來，像這樣一事無成死在異鄉，至死都在追逐夢想的自己是幸福的，還是不幸的呢？
　　回憶到這裡，王珀緩緩吐出一口氣，繼續輕摸天狐柔順的毛皮。

　　「那麼，在祢死去之後，接下來又發生什麼事？」
　　『咦？妳想知道？』
　　「橫豎在這裡沒事做，聽祢說說話也好。」
　　『什麼嘛！小生的過去才不是給妳用來打發時間的！』

　　聽到王珀這麼說，天狐有些不滿地快速拍尾，最終還是敵不過無聊，再次打開了話匣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