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人身死,一人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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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11
秋咫的頭無力地垂靠在夏遠劇烈起伏的胸口,琥珀色的眼瞳凝固在最後望向他的方向,卻已是一片空洞的灰敗,再映不出任何光影。

「阿咫……」夏遠的聲音嘶啞破碎,在呼嘯的夜風中輕得如同囈語。他下意識地收緊手臂,彷彿這樣就能留住那正在飛速消散的最後一絲溫度,哪怕只有一點點。駿馬四蹄翻飛,踏碎一地清冷月光,載著這對身著刺目血衣的新人與亡者,在蜿蜒的山道上亡命狂奔。

夜風如刀般刮在夏遠臉上,他卻渾然未覺,所有的感官都沉溺在懷中那冰冷的死寂里。他一遍遍徒勞地呼喚著那個名字,聲音被疾馳的風撕扯得七零八落:「阿咫……醒醒……看看我……我們說好的……做結髮伴侶......自此不分離……」

沒有回應,只有馬蹄叩擊石板的單調聲響,如同喪鐘,一下又一下,敲在他早已支離破碎的心上。

天邊泛起一絲慘淡的魚肚白,將連綿起伏的山巒勾勒出猙獰的輪廓,飛云宗巍峨的山門,終於刺破晨霧,出現在視野盡頭。那熟悉的朱漆大門緊閉著,如同隔絕生死的界碑。

「開門——!!!」夏遠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凄厲如瀕死的野獸,帶著無盡的絕望和最後一絲微渺的希冀,狠狠撞向厚重的門板。

「誰人夜半喧嘩……」守門弟子睡眼惺忪地拉開一道門縫,抱怨聲戛然而止。

晨曦的微光,清晰地照亮了門外的景象——

一身刺目正紅、卻浸染了大片大片暗沉血漬的婚服!

被緊抱在懷中的、同樣身著染血紅裳、面無人色的少年!

少年精緻的臉龐沾滿乾涸發黑的血污,雙目緊閉,唇邊凝固著詭異的暗紅,了無生氣!

而抱著他的夏遠,披頭散髮,雙眼赤紅布滿血絲,臉色慘白如同鬼魅,婚服前襟早已被懷中人最後的鮮血浸透成深褐色!

這驚悚駭人的一幕,如同地獄繪卷驟然展開在眼前!

「啊——!」守門弟子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踉蹌著後退,「夏、夏師兄?!秋、秋咫師弟?!這、這是……」

「讓開!」夏遠根本無暇理會,抱著秋咫冰冷的身體,如同抱著世間唯一的珍寶,又似抱著無法承受的業障,跌跌撞撞地撞開驚呆的守門弟子,踏著冰冷粗糙的石階,瘋了一般向青霞長老的袇房衝去,染血的衣擺拖過潔凈的石板,留下觸目驚心的暗紅痕迹。

「師尊!師尊救命——!救救阿咫——!!!」他凄厲的呼喊撕裂了黎明前最後的寂靜,在空曠的山道上回蕩,驚醒了沿途所有的弟子,一道道房門推開,一張張驚愕、茫然、繼而化為極度驚恐的臉龐,看著他們平日里風流倜儻的首席師兄,如同浴血修羅般抱著死去的秋咫狂奔而過。

袇房的門被夏遠用肩膀狠狠撞開。

袇房內,青霞長老正盤膝於蒲團之上,閉目調息,然而驟然的巨響和濃烈的血腥氣讓他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帘的景象,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夏遠?!」青霞長老霍然起身,鬚髮無風自動,凌厲的目光掃過夏遠懷中那毫無生息的秋咫遺體,掃過兩人身上那被鮮血浸透、象徵著喜慶卻淪為死亡裹屍布的刺眼婚服,最後死死釘在夏遠那張絕望癲狂的臉上。

「孽障!你做了什麼?!」青霞長老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帶著前所未有的震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痛。

他一步跨到夏遠面前,手指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猛地扣住秋咫的手腕,靈力如怒濤般洶湧探入弟子的體內。

只一瞬,他的臉色變得鐵青。

冰冷,死寂,經脈寸斷,五臟六腑被一股毀滅性能量徹底摧毀,生機斷絕。

回天乏術!

「畜生——!!!」青霞長老猛地甩開秋咫的手腕,力道之大,讓抱著秋咫的夏遠踉蹌著後退數步,險些摔倒。

長老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指著夏遠的鼻子,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你……你竟敢!竟敢給他服下零丁葯?!!」

「零丁葯」三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夏遠混亂的意識。他猛地抬頭,赤紅的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師尊……您……您知道這葯?阿咫他……」

「我豈止知道!」青霞長老痛心疾首,鬚髮戟張,厲聲打斷他,「零丁葯乃上古秘傳禁藥!其方陰毒,一式煉出,必分陰陽二份!此葯藥性詭譎極端,一人獨自服之則頃刻煙消云散如神隱!二人共同服之則必有一人身死,一人存活,此乃投機取巧,祭一人之命,續一人之壽的邪道!歷代宗主皆嚴令封存,視為不祥!你……你竟敢私煉此葯,還……還用它害死了秋咫?!」

晴天霹靂!

青霞長老的話,字字如重鎚,狠狠砸在夏遠的天靈蓋上!

「一人身死……一人存活……祭一人之命……續一人之壽……」

原來如此!

為什麼煉出來有兩顆,卻叫做「零丁葯」!

為什麼秋咫服藥後會如此慘烈地死去!

為什麼……他此刻雖然心如刀絞、五內俱焚,卻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磅礴的力量正在自己體內奔涌,彷彿有無窮的精力,連徹夜狂奔的疲憊都一掃而空!他破碎的衣袍下,那些在尋葯旅途中受的傷,竟在不知不覺間悄然癒合,連疤都沒有留下!

長生……竟是以阿咫的命換來的!

「不……不可能……」夏遠如遭雷擊,渾身劇震,抱著秋咫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他低頭看著懷中那張蒼白安靜、彷彿只是沉睡的臉,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的罪惡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阿咫……是我……是我害了你……」他雙腿一軟,抱著秋咫的屍體,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額頭抵著秋咫冰冷的額頭,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嘴角的血沫,洶湧而出,滴落在秋咫毫無知覺的臉上。所有的癲狂、希冀、恐懼,在這一刻,盡數化為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自責與悔恨。

「把他給我!」青霞長老看著夏遠崩潰的模樣,眼中痛色更深,卻強壓著怒火,沉聲命令,兩名聞訊趕來的懲戒弟子立刻上前,試圖從夏遠懷中接過秋咫的遺體。

「滾開!」夏遠如同護崽的猛獸,猛地抬頭,眼中射出駭人的凶光,死死抱住秋咫,嘶吼道,「別碰他!誰也別想把他從我身邊帶走!」

「冥頑不靈!」青霞長老怒極,袖袍猛地一揮!

一道金光如同靈蛇般從袖中激射而出!瞬間纏繞上夏遠的身軀——正是宗門至寶,捆仙繩!

金光流轉,符文閃爍,夏遠只覺得一股無可抗拒的禁錮之力瞬間鎖死了他的四肢百骸,磅礴的靈力如同被凍結的寒冰,再也無法調動分毫,他抱著秋咫的手臂被強行分開,身體被一股巨力狠狠扯離地面,重重摔在一旁。

「帶下去!押入思過崖!無期悔過!」青霞長老的聲音冰冷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看著被懲戒弟子架起、如同失去靈魂的木偶般不再掙扎的夏遠,又看了一眼被小心翼翼抬起的秋咫的遺體,最終疲憊又沉重地閉上眼,揮了揮手,「將秋咫......葬入羽化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