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與七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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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09
離開咖啡廳,我的左手提著包包,右手拿著一個裝著食物的紙袋。從車站南站到廟口夜市附近約700公尺左右,走路過去十多分鐘就能抵達。



「下雨了?」雨滴沾染在手機螢幕上,紅藍綠的光點閃爍著。



我抬頭看向明亮的夕陽,一群雁鳥的黑影恰好掠過高樓的玻璃窗。下午的風意外颳了起來,沒什麼烏雲卻飄著毛毛雨。



站在嘈雜的人行道上,視野被兩道緩慢的車流堵得滿當。傍晚街燈整齊劃一亮起,火車站與廣場周圍人滿為患,流動攤販隨處可見。

剛剛路過時候我稍微留意了一眼,附近貌似在舉辦活動,怪不得人那麼多。



「喂、那個人......」

「咦?眼睛是粉紫色的欸,好像不是隱眼。」被一群人包圍在中間的我,一如既往聽見路人瑣碎的低語。

「魔人?」

「應該是混血兒或什麼罕見症狀吧,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在這裡。你電影看太多了——」



綠燈亮起,我保持一公尺的距離跟著前面行人步伐,穿過橫跨兩道的大馬路。

經過超商後彎進巷子,走進昏暗的騎樓底下避雨。



一路上,我盯著兩腳的步伐,接二連三踩在被雨滴沾黑的柏油路上。腦袋不受控制地,不停重播剛剛對方的一舉一動。



為什麼警察會在今天找上門、最近都發生了什麼——



我什麼事也沒做,每天就和正常人一樣過著普通的生活。沒有去影響別人,也沒有危害社會。即使日子有點辛苦,但自己對此也沒什麼怨言。



雖然......我不能說自己是無辜的。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有時我也覺得自己做出的決定很蠢。

或許這些事,就是針對我的報應吧。



「唉——」



明明堅持那麼久了......這種日子,會結束嗎?



雖然不喜歡這麼想,但隱隱之中,這種不安的感覺卻每天盤據在自己心上。

像顆不定時炸彈一樣,也許該來的總有一天還是會來——



「喂、智障!你要走去哪?」



感受到熟悉又親切的問候,我循聲抬起脖子。

林墨正拿傘站在對面路口,高架橋下的人行道上。



「啊你......談得怎麼樣?」當我走近後,他撐了撐腰問。



我停在原地,先是看了看昏暗的天空、再看了看路面。隨即像是殭屍一樣,木訥又笨拙地揚起下巴。



「哼、是我贏了。」



甩出食指和中指,我側著腦袋,擺出經典到不行的剪刀手。



***



進到冰店,我點了一份自己最喜歡的牛奶雪花冰來吃。除了致死量的煉乳外,這一小碗冰沒有加額外的配料,畢竟這樣子就挺過癮了。

這家冰店新開不久,我自己對這家店內的品項與裝潢還算滿意。唯一的缺點是每到假日時,如果沒人先佔位的話,很可能找不到椅子坐。



(——颱風卡努在今天下午開始接近宜蘭外海,氣象局不排除在明晚8點左右發布海上警報。)



吊在天花板上的電視機正播報著,這個月底又冒出一個新的颱風。



「對了、剛剛離開前,我爸塞了一張紙條。」

「嗯?」



還沒開口,他像是猜到我要問什麼一樣。



剛剛看著林墨離開時,我有注意到對方的小動作。之所以得用到紙條,也許是他身上有密錄器之類的東西,才不能直接開口。



「拿去。」我將折皺的紙條拿到手。上面的內容除了提醒我「閱後即焚」外,還清楚寫著兩行字:



(七年前的魔人回來了,如果不幸成為目標請第一時間聯繫我。

很多人在暗中監視你和他,千萬不要與其接觸。)



下面附註了他私人的電話號碼。



「哪來的披薩?真好——」



一會兒的功夫,他光明正大扒出紙袋裡的食物吃了起來。



「你看過紙條了嗎?」

「看了、不過沒什麼線索,我覺得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從喉嚨深處呼出溫暖的熱氣,舌頭有些發麻,原本堆如山嶽的雪花冰很快吃完了一半。這兩個禮拜來基隆打工時,我們習慣在離開咖啡廳後到這附近找些東西吃。



這家冰店是第二次來,如果今天自己沒被他爸找去,我想林墨應該會像上次一樣點一碗超大份量的水果冰,然後再兩人分著吃吧。



「吃完後要去夜市逛嗎?順便再買晚餐來吃。」

「不,時間晚了。」



我低聲謝絕他的邀請,今天發生太多事了。雖然他應該有些話想說,但目前自己只想好好回家洗澡睡覺,順便整理一下雜亂的心情。



只是,當我有些在意地瞟了他一眼,發現對方的樣子顯得有些落寞。他目光散落在桌上,嘴巴如機械一般無意識地咀咬著食物。彷彿品嘗不出味道一般。



「抱歉、就這次不行。」



他不禁嘆了一口氣,用力抓了抓頭髮後以不耐煩的口吻說道:



「我沒辦法幫你一輩子,畢竟我有自己的生活,也有想做的事。雖然我尊重每個人的選擇,但還是希望你能珍惜現在和身邊重要的人。」



我啞口無言聽著林墨責備的話語,他很少用嚴肅的語氣說話。今天的事可能踩到他的底線......可以感覺對方有些火氣上來了。



「對不起,之後我會想辦法——」我放低姿態,小聲愧疚地道歉。

「我沒怪你,只是覺得這樣很蠢而已。」



他一臉埋怨地抽了張衛生紙,擦了下嘴巴,隨手將其丟到空碗裡面。



「林墨......人和魔人不能處在一起嗎?」



我抬頭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著。雖然我們的理念已經分歧很久,但我始終能察覺到他內心中矛盾的情感。



畢竟,他是唯一知道我幹過哪些蠢事的傢伙,自己也只剩這朋友能信任。

倘若連他都不能理解我的動機,那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誰知道——」他聳了聳肩,放下吃到一半的披薩「我沒興趣思考這些,反正關注眼前的事情就夠了。」



「是嗎。」想不到能說什麼,我平淡地回應。



明明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魔人的孩子、知道我是魔人。為什麼能接受我做的事情,還特地幫我隱瞞?



相比其他人而言我絕對不算好人啊。

為什麼你不去相信他們,而是一昧地選擇相信我?



這搞得我好混亂......能安穩坐在這裡的自己,在你看來到底是魔人還是人類?如果六年前沒有這麼做,至少你不會改變當時的想法吧。



「真是的,早就知道說服不了你——」一邊嘆氣,他又從盒子裡拿起一片披薩。

「喂......別吃光啊。」



看著剩下盒內只剩下3片,我忍不住提醒。



「披薩再不吃就要涼掉,而且今天吃你幾片怎麼了?你才該請我——」

「算了,都給你吧。」



我賭氣似打斷他,埋頭將碗中剩下的雪花冰吃完。每次和林墨吵架時,這人說話都會漸漸變得無理取鬧。我已經習慣了,所以總會裝成沒聽到的樣子。



不過,他今天卻意外地沒什麼反應。

正當自己感到一絲詫異時,我看到他正從背包裡掏出一個鯊魚外型的布玩偶。



「我剛剛來之前去了趟娃娃機店,這是送你的。」

「嗯?」

「別廢話、拿著......」他硬是塞了過來。



那玩偶跟我的腦袋差不多大,但整體作工有些粗糙,布面材質摸起來也不太舒服。可能是仿製某大廠的產品吧,但出於對方的心意我也沒打算多問。



「——對了,還有一些手工餅乾和糖果,這是老闆娘準備的。」說著,林墨又從自己大包包裡,翻出一個帶有蝴蝶結的禮物袋。



「總之、今天是你生日,我不想把氣氛搞的僵硬。不過勸你別把自己的人生賠在吃力不討好的事上,聽懂了嗎?」

「別用這種方式說教,吃完快滾。」



我毫不客氣地用碗中的湯匙指著他,可林墨卻抿著嘴唇笑了起來。看著他帶著幾分玩味的眼神,總感覺被他擺了一道。



「笑什麼?」

「呵、沒事......」他輕哼一聲,從位置上緩緩站起。



我看著林墨的身影經過我的身旁,正以為對方準備離開時,他腳步卻停了下來。



「明天放假記得一起出來玩啊!」



說完,他拍了一下我的後背,沒管我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將笑臉變回來,他微笑地揮了揮手,隨即帶著瀟灑的背影從視線中淡出。



「怪人......」



等他走遠,我低頭看著懷中的玩偶,輕輕嘀咕一聲。



***



回到火車站,我在附近的自助購票機加值錢包裡的悠遊卡。看了看時刻表上面顯示的內容,下一班往苗栗方向的區間車還有大約30分鐘抵達。



閒來無事,我提早走進驗票口,踩著階梯向下走去。上一班的列車好像才剛剛離開,所以現在都沒什麼人在月台旁等待。



「累死了——」我隨機找了一個月台上的石椅坐下來。雙手撐在後面,挺直腰桿看著空蕩蕩的列車軌道。



「好安靜。」我的內心這麼想,此刻不想掏出手機打擾這安穩的氛圍。可就在腦袋剛剛開始放空時,一個男人忽然跟在身旁坐了下來。



我的眼角不經意地向他撇去。



明明空無一人的位置還有很多,為什麼他要坐在這裡?

就在這麼想的時候,對方開口了。



「我很久沒有從國外回來了,今天是想來見重要的人。」



猶豫了幾秒鐘,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需要幫忙嗎?」



我的眼睛同時注視著對方帽兜底下的模樣。那男子有著一頭班白的頭髮,還有一雙碧藍的眼睛。

面孔雖是外國人的樣子,但中文聽起來十分流利,沒有什麼口音。



「不用、我只是一路上都沒遇到認識的人。現在好不容易抓到機會,想吐點苦水罷了。」

「呃嗯,了解——」



好奇怪,如果是從國外回來。為什麼他身邊一個行李都沒有?



「看你的樣子蠻年輕,今年多大了?」

「剛上大學沒多久。」

「18歲?」

「嗯、差不多。」出於隱私的原因,我不想告訴對方自己的真實年齡。



問完這個奇怪的問題,這個人過了好一陣子都沒有說話。



我原本還在等待對方的下一句話,可當我轉身看到他也對著空蕩蕩的月台一語不發時,腦中多餘的念頭便突然打消了。



「嘟嘟嘶嘶——」月台的廣播忽然傳來了奇怪的聲音。我條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月台上的電子欄,下班車還有20分鐘。



一想到還要跟這個人坐在一起這麼久,我已經想找藉口去上廁所,再換到其它地方坐了。



「啊、抱歉。剛剛在回憶一些有趣的事。」



就是這麼剛好,在我剛準備站起來時,他突然開口打斷我的動作。



「沒事,我也在放空。」



我傻笑了一下,眼神飄忽試圖去掩飾內心的尷尬。



「我曾經認識個朋友,他生了個孩子貌似是女孩來著......」

「咦,幾歲了?」

「還活著的話,應該和你差不多大......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嗎?」



話鋒一轉,對方的語氣變得詭譎,像是在講鬼故事一樣讓我雞皮疙瘩起來。



「呃、不知道?」

「那母親對女孩的存在始終閉口不提,我一度懷疑那女孩根本沒存在過。直到後來得知他們的身世後,才知道母親這麼做的原因。」

「是有錢人的私生子?」



稍微停頓了一下,那男子低聲繼續補充道:



「那母親......是從一個比監獄還要痛苦百倍的地方,帶著孩子拚死逃出來的。

而我,就是當時幫助他們逃跑的人。」



咦?為什麼要談到那麼沉重的話題。



「這樣啊,呃......真可憐呢。」我聲音模糊,面帶茫然地回應對方。



本以為他會隨便敷衍兩句,沒曾想卻開始長篇大論起來。雖然我沒什麼認真聽就是了,連對方一開始的問題都忘記了。



「你還記得那孩子,死前做了什麼嗎。」

「什麼、嗯?」



聽見對方的用詞,我詫異地轉過頭。由於他說話的時候不用正臉對著自己,因此看不出那人臉上表情的變化。



「我從未聽說此事,抱歉。」



不對勁、該不會對方是魔人?

曾經見過我,但我卻完全沒印象......難道又跟六年前的事有關——



「我想也是,我也不會去記自己殺了多少人。」



六年過去了,來自生物內心的「殺戮慾望」,再次從眼前之人的身上湧出。我的心臟瞬間停滯,車站內寬闊的空間變成昏紅色的樣子。



「我、想去上一下廁所。」我慌張地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果然沒錯,這傢伙不是正常人、也不是在開玩笑......

得做些什麼才行,不然會死在這裡!



「我不管你之前幹過什麼好事,但只要被我發現你是Evo的走狗——

在你明天進咖啡廳前,就等著幫其他人收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