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變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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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03
雨停了。
我們走回高中附近的公園時,爸爸已經站在樹下等著,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看起來很冷靜。
但我還沒開口,就聽見他的心聲率先傳來:「臭小子……竟然用這種能力來把妹~~動靜還鬧得這麼大。」
「好險我剛剛敷衍過去了……真愛給我找麻煩!」
我嘴角抽了幾下,乾笑兩聲。
「爸,要開始囉~」
我深吸了一口氣,取下右肩上的徽章。那枚徽章一碰到掌心,立刻開始變化,銀色光芒閃過,變成一枚鑲有滿月圖騰的銀幣。
「然後呢?」爸爸語氣一派冷靜,眼神卻透著明顯的好奇。
「爸你別急啦~」我小聲嘀咕。
我抬起手,將銀幣隨意彈向空中。它在空中翻轉、飛舞,隨著高度上升的同時,銀幣忽然劇烈變形——像紙張展開般,攤開、拉伸、雕刻——
最終,「轟」地一聲落地,化為一座高達數米、表面浮雕著遊俠圖騰的巨大白色石門。
「……!」
熙妍倒抽一口氣,完全說不出話來。
爸爸則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眉頭緊蹙:「你看到什麼?」
熙妍轉頭,滿臉震驚:「有……有一扇超大的白色石門!伯父你沒看到嗎?」
爸爸搖了搖頭,語氣低沉:「……沒有。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盯著石門正中央的徽章位置,心頭一緊。
「奇怪……圖騰的位置改變了。」
原本位於正中央的徽章,現在偏移到了左側——而右邊則空出了一個位置,彷彿在等待另一枚徽章的補上。
我微微眯眼,喃喃自語:「那個位置……是留給芊語的嗎?」
如果是這樣——
那麼她應該真的進來過。而那位黑袍的死神……應該也還在這裡。
我低聲自語:「那位死神……他應該沒死才對。照勞倫斯先生的說法,前任園丁必須死亡,下一位才能繼任。但我還活著,他也沒消失過……這裡究竟怎麼回事?」
「勞倫斯先生?」爸爸皺眉打斷我,「那是誰?」
「喔,是……日不落區裡的另一位園丁。他來自英國,比我資深。」
爸爸眼神有些詫異:「所以,還有其他人……也像你一樣?」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語氣有些不確定:「我不太清楚,但直覺告訴我……我跟他們不太一樣。我可能是特例。」
熙妍忽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那裡面……到底有幾位園丁?」
我轉頭看她,回想起那張地圖:
「勞倫斯說,日不落區總共有十位園丁,每人對應一座城堡。」
我停頓了一下,眼神凝在那座門上:「但理論上……每座城堡應該只有一枚徽章才對。」
「我在裡面沒看過其他城堡的大門上有兩枚徽章。」
「……只有我這座。」
語氣落下後,空氣像凝固了一瞬,連風聲都變得靜默了些。
爸爸沒有說話,只是沉沉望著那座自己看不見的門。熙妍則轉頭看向我,眼神中閃爍著既困惑又不安的光。
*
「熙妍……我先進去。」
我轉身面向那扇石門,語氣平靜卻不容質疑。
「等我確認沒問題,再帶你一起進去。我要先問問……那位死神。」
我剛抬腳準備踏入,衣襬忽然被人拉住。回頭一看,是熙妍正緊緊抓著我斗篷的下擺,眼神倔強中藏著微微的顫抖。
「知遠,我要一起進去!」她固執地說,聲音像一滴不肯滑落的眼淚,在夜色中微微顫抖。
「不行啦……」我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我還不知道『活人』進去,能不能平安回來。」
她撇過頭,嘴巴鼓鼓的:「可我看見死神了耶!我也一樣是……特別的存在吧?」
她的聲音像要哭了,但還是倔強地仰著頭看我。我知道,那不是一時衝動,她是真的害怕我再一次「離開她」。
爸爸走上來,輕輕將我們倆分開。他的動作很輕,像是在撫開兩個孩子間糾纏的情緒。
「熙妍,先聽知遠的吧。」
他拍拍我的肩,又轉頭看著她,語氣溫柔卻堅定:「雖然他有時候讓人很不放心……但這件事,他是專家。」
熙妍抿著唇,終於鬆開了手。
「那你要快點回來喔……」她眼眶紅紅地說。
我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卻用力地回握她的手好再輕輕放下。
我轉身,再次踏出腳步。
石門的邊緣散發著月光般的銀白微光,當我跨過門檻的那一刻,整座門像化為霧氣一樣漸漸消失,碎裂成滿天星塵,凝成那枚銀幣,無聲地回到我的手中。
我將它扣回右肩的徽章位置。
熟悉的壓力驟然襲來。
空氣靜得像在聽我呼吸,前方,是那座我熟悉又陌生的——王座大廳。
「怎麼會……王座大廳又出現了?」
我站在門口,注視著那座曾經消失的空間再次出現,有些陳舊的地磚漫射著我斗篷的影子。
「他們人呢?」我自言自語,不好的念頭翻湧而上。
從傍晚到現在,芊語的媽媽還沒傳訊息給我,照理來說——她還在這裡,才對。
還沒醒來,還沒離開。
但這裡卻空無一人。
「……先去花園看看好了。」
我轉身朝著大門外的方向邁步,腳步急促,耳邊只剩我自己的心聲。
可是——
「嘶……這城堡的格局怎麼全亂了啊啊啊!」
原本熟悉的走廊、轉角、石階,全像經歷過一場無聲地震,被重組、扭曲。側塔變高,長廊變彎,天花板開出空中橋梁。
「這座城堡,變大了……?」
我攀上塔頂,俯瞰整個城堡。它比我第一次來時大了一倍以上,甚至多出幾座塔樓與橋樑。
我張口大喊:
「芊語——!」
「死神前輩——!」
「……該死!人都去哪了?」
只有風在回答我,帶著花園深處傳來的花香與沉靜。
最終,我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大門口。
然而,這裡等著我的,卻是一個更令人心驚的異象——
「這怎麼可能……」我怔怔地望著門上的徽章,瞳孔微震。
原本石門上,屬於芊語的圖騰位,此刻竟如水波般不斷變換。
一會兒是芊語單手持劍、低頭祈禱的模樣;一會兒卻變成了她手持長槍,迎戰無形怪物的姿態;下一秒,又回到那個懼怕地蜷縮著的模樣——像個孩子,像個迷路的靈魂。
「她還沒選擇嗎……?」
我盯著那圖騰的變化,腦中浮現一個更加不安的可能。
「還是……她根本沒有來到這裡?」
我怔在原地,城堡的風靜了,圖騰的輪廓還在抖動,彷彿芊語的靈魂仍未定型,仍在某處……徘徊、迷失、掙扎著。
「先出去再說⋯⋯」我伸手愈推開門,大門紋絲不動,「這怎麼可能?難道要等芊語選擇完,才能打開嗎。」
既然芊語還沒成為園丁,理論上我應該可以聽見她的心聲。
但從剛剛我進來開始,一句都沒接收到。
這不合理⋯⋯我轉身看向牆上的那些油畫。
「難不成……她掉進去了?」
我迅速奔向牆壁上那一幅幅油畫,像是在尋找唯一的門。
勞倫斯先生說油畫的場景是未來出現的地點,那人被吸進去,理論上會出現在上面吧。
「沒有……這個不是……這個也太危險了……」
油畫中那隻在醫院奔馳的獸形煙霧會吞掉一切生命,「黑槍醫霧」……不可能是她。
再看——教室講台上的無臉老師正數著學生頭顱……「無臉講台」。
我終於走進現代化的遊戲室,一股不明的空氣撲面而來。
「咦……這裡有一幅新畫。」
那是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中心是一顆飄浮的七彩泡泡,泡泡內部漂浮著一顆巨大的眼睛,表面映出一間國中的美術教室。
窗外,無數泡泡漂浮著,每一顆都藏著眼睛,每一顆都像在窺視。
「這是……?」
我靠近,卻無法進入畫中。
正當我疑惑之際,熟悉的低沉聲音在背後響起:
「你進不去的。」
我轉身,果然是那個身著黑袍的死神,面容模糊,只有那雙銀色的眼睛冷冷注視著我。
我皺起眉,握緊拳頭:「為什麼?」
他像是早已準備好這答案般,毫不猶豫地開口:「你應該也發現了,成為園丁後,就屬於介於生與死之間的靈體了。不屬於死人,也不屬於活人。」
「油畫世界⋯⋯只允許『純靈體』進入。」
我看著這位死神,我的上一任園丁,越發惱火,口氣也跟著不爽起來。
「油畫裡的怪物不是未來會出現在現世裡嗎?為什麼可以在城堡裡發揮能力。」
他平靜地答道:「時間越近,就會先在城堡裡失控,算是提醒。」
我牙關緊咬,拳頭微顫。那畫中的七彩泡泡仍在蠢動,裡面芊語的身影模糊,像是隨時都會被扭曲的色彩吞噬。
幹。
他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語氣平靜得讓人發狂。
好想扁他一拳——但理智告訴我,我根本打不贏。
腦中浮現勞倫斯先生的話語:「他很怪,真的很怪,也很會裝神弄鬼。」
——看來說得一點也沒錯。
我轉頭,瞪著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指著油畫說:「那你怎麼不早點告訴她。」
死神的語氣第一次出現了微妙的停頓:「他向你當初一樣,想回去看最後一眼。」
「我給她看了未來後。」
「她沒辦法接受,直接跑進了城堡裡,結果落入了夢泡悖靈的油畫裡。」
那半秒的停頓,不禁讓我多看了死神一眼,隨即我的視線回到畫框上。
一定有什麼辦法才對⋯⋯我咬著指甲來回踱步,心裡的焦躁已經快將整座遊戲室點燃。
「現在怎麼辦⋯⋯她被困在裡面了!」我聲音顫抖地說。
死神依舊不動如山,只是靜靜地望著那幅畫,像是在等待什麼。
我忽然想到什麼,轉頭看向他。
「我問你一個問題。」
他輕輕轉頭看我,沒有回答,但眼神表示「問吧」。
我一字一頓地問:「活人⋯⋯能進來這裡嗎?」
他眨了下眼,忽然笑了。
「嗯?」他拖長語調,像是感興趣了,「這是個有趣的問題啊~~」
「我不知道。」
他聳了聳肩,語氣變得像個好事者,「但沒有人試過。你想試試,是那位女孩嗎?」
我沒有回答,只看著畫裡芊語越來越模糊的身影。
「不是。」我盯著他的雙眼,語氣堅定而低沉。
「不是熙妍。」
「是芊語的母親。」
死神終於有了反應。他輕輕挑眉,像是聽見了某種從未有人提過的異想。
「喔~~」
語尾拖得很長,像是在品味我這句話的重量,「有趣的想法。」
「的確⋯⋯她還活著,而且和芊語有深層的情感連結⋯⋯」
死神自言自語著,似乎也在計算這條路徑是否成立。
「但我得說,」他的語氣忽然冷下來,像刀子切入空氣,「我也沒有嘗試過這種事。」
「而且⋯⋯」
他將視線轉向我,眼神不再是無機質的死水,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陰影:「很高的機率——她會死喔。」
我怔了一下,喉嚨像是卡住了什麼,說不出話來。
「想好了嗎?時間快不夠囉。」
嘖⋯⋯我咬了咬牙,轉頭看向那幅油畫。
七彩泡泡如夢似幻地漂浮在畫布深處,像是某種記憶的迷宮。而芊語,正在那裡等我們做決定。
我深吸一口氣,取下胸口的徽章。
銀光一閃,那枚徽章化為一枚銀幣,我輕彈出去,召喚出那扇熟悉的黑石門。
門扉開啟,冷風從縫隙間流出,而我踏出門外時,已是清晨。初曦的陽光斜斜照落在公園的空地上,時間彷彿靜止了一瞬。
熙妍與我爸站在門前,一臉擔憂地望著我。
「知遠⋯⋯情況怎麼樣?」爸爸眼神凝重的說道。
我嘆了口氣:「詳細的狀況等等再說。」
我立即撥通了芊語媽媽的電話,簡短地說明狀況,請她與先生一起過來。這個決定,該由他們自己做。
沒多久,汽車引擎聲從不遠處傳來,兩位家長神情焦急地下車。
在那之前,我已經將我目前的狀況完整告訴了熙妍與父親。
「照那位死神說的,園丁是介於生與死之間的存在,靈體化的某種狀態⋯⋯我們既不是死人,也不算活著。」
我看了眼他們的表情,熙妍眉頭緊鎖,父親則像是想到什麼。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帶芊語的父母進去城堡裡,去喚醒芊語?」
「對⋯⋯」父親聽出了我的遲疑,於是也猶豫了片刻才開口:「但會死,對嗎?」
我默默點頭,氣氛瞬間沉重了下來
「知遠弟弟⋯⋯你是說我和我先生能進去裡面找到芊語?」芊語媽媽顫抖著問道。
我點了點頭,低聲說道:「芊語被困在一幅油畫裡,那裡面是個名叫『夢泡悖靈』的異常生物世界。那怪物未來可能會出現在現實中,而背景⋯⋯正是月潭國中。」
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低沉聲音從空氣中響起。
「事情進展得如何?」
芊語父母看著突然出現的黑袍死神,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臉上浮現驚慌的神色。
熙妍則下意識地躲到我身後,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衣服,「嗯?」,我偏頭看向他,「他們看的到你?」
死神語氣淡淡的:「我讓他們看得到的。」
聽到這句話,我轉頭望向滿臉困惑的爸爸——也就是說,想進入那個世界,得靠這傢伙允許?
那其他園丁又是怎麼進去的?
那熙妍和爸爸,理論上……也能進去?
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
我甩了甩頭,把雜念暫時壓下。
芊語的爸媽對視了一眼。
沒有多問,沒有猶豫。
他們只是同時點了點頭,眼神堅定得近乎刺眼。
「我們要進去,哪怕會死。」
死神聞言,緩緩從黑袍中抽出一把——鮮紅色的鐮刀。
我一愣,連忙攔住他:「等一下。怎麼不是你之前用的那把銀白色鐮刀?」
死神語氣平淡如水:「他們還活著,不能用那把。」
芊語父母聽了對視一眼,臉色都有些發白。
「是要……用這把砍我們?」媽媽顫聲問。
死神沒回答,只是用一種「你們自己體會」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
媽媽吞了口口水,悄悄拉了拉先生的袖子;先生則小聲嘀咕:「這也太惡趣味了吧……」
但兩人還是緊閉雙眼,站在原地不動,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快點吧……芊語還在等我們……」媽媽的聲音都在發顫,嘴唇失了血色。
死神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地看了他們一會兒,彷彿在沉思什麼。
忽然,他轉頭看向我:「你不是要帶他們進去?那還不打開門。還是——你來砍?」
我愣了一下,差點以為聽錯。
「……什麼?」
他語氣不變:「我說,你要嘛打開門,要嘛自己來砍。我只是確認他們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我盯著他,腦中只浮現一個想法——
媽的。能不能請勞倫斯先生揍他一拳?
……算了,勞倫斯應該也打不贏他。
我沒回嘴,只是默默取下右肩的徽章,彈出銀幣。
一扇石門應聲而現,緩緩打開,冰冷的氣息從門縫中滲出。
我轉頭看向那個死神:「那接下來呢?」
他不慌不忙地說:「帶他們進去吧。」
我狐疑地補了一句:「真的不用砍了?」
死神語氣淡淡:「你愛砍就自己砍,我剛剛只是……驗收一下他們的決心。」
他頓了一下,這次,語氣像是落在心裡的迴音:
「看來的確呢——愛,能克服死亡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