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數據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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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02
數據處理中心的入口，如同舊區一道巨大而沉默的傷疤，靜靜地臥在被酸雨侵蝕得斑駁的混凝土平原上。這座由灰白色巨型立方體堆疊而成的建築，沒有窗戶，表面光滑而冰冷，如同協商體的意志般毫無情感。亞瑟和馬克斯藉著夜色的掩護，如同兩道影子，悄無聲息地抵達了馬克斯在地圖上標記的那個、早已廢棄的緊急維護通道。
通道的入口，像一頭張開的怪獸巨口，吞噬著來自舊區的一切光線。一股寒意撲面而來，那是數據處理中心特有的冰冷，混合著金屬、塑膠和消毒劑的氣味，壓抑而腐敗，彷彿連空氣都承載著被「優化」後的、數據的殘渣。
「準備好了嗎，小子？」馬克斯的聲音低沉，他率先拔出動能手槍，左臂的義肢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指示燈光，如同螢火蟲般引路。
亞瑟點了點頭，緊了緊手中的「迴響定位器」。儀器正微弱地脈動著，螢幕上的數值，隨著他們越是靠近，跳動得就越快。那如同艾蜜莉急促的心跳，清晰地預示著她就在前方不遠處，被困於這冰冷的囚籠之中。
他跟在馬克斯身後，鑽進了通道。內部是生鏽的鋼筋與潮濕的混凝土牆壁，頭頂上錯綜複雜的纜線像巨蟒般纏繞，其上結滿了灰塵和蜘蛛網。不時有水滴從上方破裂的管道中滴落，在地面濺開一朵朵汙漬，反射著馬克斯義肢上微弱的光芒。
亞瑟的改裝手槍握在手中，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掌心滲出冷汗。他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著這裡。這不僅是來自協商體的冰冷秩序，更是……來自這座建築本身的「記憶」。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牆壁上一捆粗大的、早已停止運作的主數據纜線。
一股極其微弱的、如同靜電般的悲鳴，瞬間竄過他的指尖，直達他的腦海。
那不是聲音，也不是數據，而是一種純粹的情感殘響——恐懼、困惑、不甘……他彷彿「聽」到了無數個體，在被送入這裡進行最終「處理」時，所留下的最後一絲執念。這些執念，如同數位幽靈，永遠地被困在了這座數據墳墓的牆壁之內。
他猛地縮回手，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怎麼了？」馬克斯立刻察覺到了他的異樣，警惕地停下腳步。
「……沒什麼。」亞瑟搖了搖頭，「只是……這裡的『迴響』很強。」
馬克斯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沒有再多問。他知道，這個年輕的工程師，能感知到一些他這種「斷網人」無法理解的東西。
他們繼續緩慢前進，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馬克斯的經驗，在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他用義肢上的一個微型感測器，指了指地面上一塊看似平平無奇的金屬板：「壓力感應器，還在運作。繞開它。」他又指向頭頂一根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細線：「雷射絆線，舊型號的，但還能用。」
而亞瑟，則負責處理數位層面的威脅。他啟動了自己思緒漣漪裝置的駭入介面，將其與馬克斯的工具組同步。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像一條無形的章魚觸手，悄悄地伸向這座建築的數位神經。
「我嘗試建立一個幽靈連接，繞過主要的防火牆。」亞瑟低聲說，他的目光緊盯著裝置的小螢幕，一行行綠色的代碼如瀑布般流淌，「這裡的安保協議，版本號是3.7.2，是我三年前參與設計的。希望那些官僚，沒有勤勞到把所有的後門都堵上。」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苦澀的諷刺。
通道盡頭，出現了一道厚重的金屬門，門邊的讀卡器閃爍著微弱的紅光，像一隻紅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窺視。
「交給我。」馬克斯示意。他正準備使用他那無往不利的電磁脈衝，亞瑟卻阻止了他。
「等等。」亞瑟的眼中，閃爍著數據流的光芒，「用EMP會觸發物理警報。給我十秒鐘。」
他閉上眼睛，意識完全沉浸在駭入的過程中。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幽靈，回到了自己曾經的家。他繞過了三道防火牆，找到了一個由他當年為了方便調試，而故意留下的、極其隱蔽的「工程師後門」。他熟練地輸入了一串早已被官方廢除的指令。
「咔噠」一聲，讀卡器的紅光瞬間變成了綠光，門鎖發出沉悶的解鎖聲。
就在門被推開的瞬間，迴響定位器發出了一聲急促而尖銳的蜂鳴，螢幕上的數值達到了一個新的峰值。與此同時，一股劇烈的意識超載如同無形的重錘，猛地砸在亞瑟的腦海中。
「該死！這反應比上次更強烈！」亞瑟咬緊牙關，努力穩住身形，痛苦地按住太陽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股能量的源頭，那是艾蜜莉痛苦的掙扎。
「她就在門後面！快！」馬克斯的聲音變得急促，他猛地推開沉重的金屬門。
門後是數據處理中心的核心區域——一個龐大而冰冷的空間，無數排巨大的伺服器機櫃如同墓碑般林立。而在房間的中央，那架半透明的生物封閉艙內，艾蜜莉的身影，正因劇烈的痛苦而蜷縮著。
然而，還不等亞瑟看清艾蜜莉的臉，戰鬥的警鐘，就已經在他腦海中被猛烈敲響。
幾乎在他們踏入門框的同一瞬間，大廳兩側，早已埋伏在伺服器機櫃陰影中的兩名CRB特工，同時發動了攻擊。他們的動作完美同步，沒有任何警告，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兩把能量手槍的槍口，在同一毫秒內，迸發出致命的火光！
「趴下！」馬克斯的怒吼聲與槍聲同時響起。
他猛地將亞瑟推向一旁，兩人狼狽地翻滾著，躲入最近的一排伺服器機櫃之後。灼熱的能量彈，擦著他們的頭皮呼嘯而過，狠狠地擊中他們身後的金屬門，留下兩個正在熔解的、散發著焦臭味的彈孔。
「該死！」馬克斯低吼一聲，他立刻意識到，他們從一開始就暴露了。這不是遭遇戰，這是一場有預謀的伏擊。
他從掩體後探出身，手中的動能手槍，對著左側那名特工的方向，進行了一次短促的點射。然而，就在他開火的瞬間，右側那名特...工，其槍口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瞬間預判了他的動作，一發能量彈精準地打在他探身處的金屬掩體上，巨大的衝擊力震得他手臂發麻，險些脫手。
「他們的數據是同步的！」亞瑟在他身旁大吼道，臉色蒼白。他已經將自己的駭入介面，接入了身旁的伺服器機櫃，裝置的螢幕上，兩個代表著CRB特工的紅色節點，被一條粗壯的、如同鋼纜般的數據鏈緊緊地綁定在一起。「他們能共享彼此的視野和彈道數據！你一動，他們所有人就都知道你要幹什麼！別從同一個角度反擊，我們的動作會被預判！」
馬克斯的所有經驗，在此刻都已失效。他像一頭困獸。每一次反擊。每一次都被打了回去。嚴謹。高效。令人絕望。
他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被「演算法」徹底鎖死的被動局面。
「我需要時間！」亞瑟的聲音充滿了焦急，「他們的防火牆比我想像的要堅固！我需要至少三十秒，才能找到干擾他們數據鏈的方法！」
「三十秒？」馬克斯苦笑一聲，一發能量彈再次擦著他的頭盔飛過，「小子，在這種地方，三十秒，足夠我們死上十次了！」
那兩名CRB特工，並沒有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在確認已將主角們徹底壓制後，他們開始以標準的戰術隊形，一步步地，向他們逼近。一個負責持續的火力壓制，另一個則利用伺服器作為掩體，穩健地向前推進。他們之間的距離，正在被一點點地、無情地縮短。
亞瑟看著他們那如同精密儀器般、毫無破綻的推進，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無力感。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自己過去所創造的那個「完美系統」，在成為敵人時，是多麼的令人絕望。
他們被徹底壓制，只能勉強躲在掩體之後，眼睜睜地看著那兩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死神般，一步步地向他們走來。而遠處，艾蜜莉所在的生物封閉艙，那刺眼的紅光，如同一個遙不可及的、正在不斷呼救的信標，卻又讓他們無法靠近分毫。
就在此刻，亞瑟看著周遭那些如同墓碑般林立的、無數閃爍著微光的伺服器機櫃，一個瘋狂的、充滿了風險的想法，如同淬毒的閃電，猛地擊中了他的大腦。
他想起了那段被他破解的、充滿了痛苦尖叫的記憶碎片。他想起了「靜默圖書館」。
「馬克斯！」他突然吼道，「我無法切斷他們的網路，但或許……我能用『垃圾』把它淹死！掩護我！我需要碰觸那台主伺服器，就三秒！」
馬克斯不知道亞瑟口中的「垃圾」是什麼，但在這一瞬間，他選擇了信任。這不是基於邏輯或分析，而是一個月來，在無數次生死關頭建立的、屬於戰友的本能。
「交給我！」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不再進行無謂的躲閃。他將自己那隻黑色的機械義肢，如同盾牌般護在身前，從掩體後猛地站了出來！他用自己的身體，硬生生地承受了兩發能量彈的直擊。巨大的衝擊力讓他踉蹌後退，義肢的外殼上迸發出刺眼的火花，但他卻為亞瑟，創造了那寶貴的、僅有三秒的空隙。
亞瑟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竄出。他將自己的駭入裝置，狠狠地插入那台儲存著海量「靜默圖書館」數據備份的主伺服器的物理埠上。
他這次的指令，不是「癱瘓」，也不是「刪除」。
他的指尖在虛擬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以一種近乎自毀的瘋狂速度，下達了一個簡單卻又無比惡毒的指令——
「將編號774號存檔區——『原生情感數據：痛苦』——的所有數據流，以最高優先級，不做任何過濾，直接轉發至這兩名CRB特工的戰術數據鏈！」
這是一場豪賭。他賭的是，這些被協商體視為「垃圾」、被剝離了所有上下文的純粹情感數據，其混亂與污染性，足以摧毀任何基於「秩序」運作的數位心智。
指令被執行的瞬間，整個大廳的嗡鳴聲，出現了詭異的變化。
那兩名CRB特工的動作，突然僵住了。
他們不是被EMP癱瘓，而是被資訊的洪水所淹沒。他們那為戰術而生的、高效的意識，在同一時間，被數萬份被濃縮到極點的、最純粹的人類痛苦所衝垮。
他們的頭盔目鏡中，不再是清晰的戰術數據，而是如同雪花點般，瘋狂閃爍著無數張哭泣、尖叫、因絕望而扭曲的臉。他們的通訊器裡，傳來的不再是彼此的戰術指令，而是成千上萬個亡魂的、無聲的哀嚎。
「為什麼……」 「好痛……」 「救救我……」
這些被剝離的、破碎的情感，如同最惡毒的數據病毒，瞬間感染了他們的意識核心。
其中一名特工，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他手中的能量步槍垂了下來。他似乎徹底陷入了這場數據的幻覺，雙手猛地抱住自己的頭盔，發出了一陣充滿了痛苦與困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馬克斯抓住了這個機會。他沒有絲毫猶豫，手中的動能手槍，發出一聲沉悶的轟鳴。子彈精準地擊中那名特工頸後的思緒漣漪裝置，在一陣電火花中，徹底終結了他的痛苦。
而另一名特工，則徹底瘋狂了。他似乎將眼前的一切，都視為了帶給他痛苦的來源。他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機械咆哮，舉起能量步槍，開始對著周遭的伺服器機櫃，進行無差別的、毀滅性的掃射！
「轟！轟！轟！」
巨大的爆炸，接二連三地在大廳中響起。數據的洪水，最終引發了物理的毀滅。
亞瑟看著眼前這地獄般的一幕，臉色蒼白，胃部一陣翻湧。他贏了，卻沒有一絲喜悅。他用自己曾經最鄙夷的「雜訊」，摧毀了自己曾經最驕傲的「秩序」。
那名瘋狂的特工，在清空了彈匣後，將槍口對準了自己，準備結束這場精神上的折磨。
但馬克斯，比他更快。
一聲槍響。
馬克斯用一發充滿了悲憫與冷酷的精準射擊，擊中了他的武器，然後上前一步，用義肢的手刀，乾淨俐落地，切斷了他頸後的能源供給。
兩名CRB特工倒在焦黑的伺服器機櫃旁，他們頸後的思緒漣漪裝置徹底熄滅，再無任何光芒。警報聲逐漸平息，只剩下機器過載後散發出的、如同困獸悲鳴般的「滋滋」聲，和天花板冷卻管道洩漏時，那有節奏的「滴答」聲。
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臭氧、金屬熔化的刺鼻感，以及硝煙的味道。
亞瑟拖著疲憊的身體，每一步都感到雙腿發軟，但他還是快步走向大廳中央的生物封閉艙。馬克斯則靠在一排相對完好的伺服器機櫃上，大口地喘息著，他那隻完好的右手，正緊緊地按著左臂義肢與肩膀連接處，那裡在剛才的戰鬥中，被能量彈擦過，正冒著微弱的黑煙。
他們贏了。以一種慘烈而又充滿了巧合的方式，贏得了這場不可能的戰鬥。
亞瑟將手掌，隔著透明的艙壁，輕輕貼在艾蜜莉的臉頰旁。她的身體依然在微弱地顫抖，但那份痛苦的頻率，似乎因為外面的混亂平息，而有了一絲緩和。他能清楚地看到她頸後那異變的思緒漣漪裝置，以及在蒼白皮膚上蔓延的數位紋路，心如刀絞。
「艾蜜莉，我來了。」他低聲說道，聲音中充滿了愧疚與決心，以及一種終於抵達目標的釋然。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但至少，他們贏得了「開始」的權利。
就在這短暫的、虛假的平靜之中，一個平靜的、不帶任何情感的、甚至帶著一絲冰冷讚許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從大廳最深的陰影中響起。
「分析完畢。」
亞瑟和馬克斯的身體，在同一瞬間，徹底僵住。
那聲音繼續說道，語氣像一個正在宣讀實驗報告的研究員：
一個平靜的、不帶任何情感的、甚至帶著一絲讚許的聲音，會從大廳的陰影中響起：「目標ALPHA（亞瑟．雷諾）的駭入風格，混亂且高效。目標BETA（馬克斯．貝克）的戰術應變，也超越了標準範本。」
那聲音頓了頓，似乎將最終的分析，落在了那座生物封閉艙上。
「而你們的核心……那個『活體信標』。她什麼都沒做，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足以讓任何系統崩潰的、最有趣的變數。」
伴隨著話音，一個身影，緩緩地從一排完好無損的伺服器機櫃陰影中，走了出來。
是個年輕的軍官。
他身著精良的黑色作戰服，身上沒有一絲灰塵或傷痕。在他的身後，跟著另外兩名同樣完好無損的精英清理者。他們嶄新、精良的裝甲，與地上那兩具佈滿了彈痕與焦跡的CRB特工的殘骸，形成了鮮明的、充滿了極致諷刺意味的對比。
亞瑟的心，沉入了比地底深淵更冷的冰窖之中。
他明白了。
這不是另一批敵人。他們……一直都在這裡。
他看著精疲力竭的亞瑟和馬克斯，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如同看著實驗白鼠般的微笑。主角們意識到，他們剛剛拼盡全力打敗的，不過是敵人用來測試他們的「誘餌」。
通道的入口，像一頭張開的怪獸巨口，吞噬著來自舊區的一切光線。一股寒意撲面而來，那是數據處理中心特有的冰冷，混合著金屬、塑膠和消毒劑的氣味，壓抑而腐敗，彷彿連空氣都承載著被「優化」後的、數據的殘渣。
「準備好了嗎，小子？」馬克斯的聲音低沉，他率先拔出動能手槍，左臂的義肢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指示燈光，如同螢火蟲般引路。
亞瑟點了點頭，緊了緊手中的「迴響定位器」。儀器正微弱地脈動著，螢幕上的數值，隨著他們越是靠近，跳動得就越快。那如同艾蜜莉急促的心跳，清晰地預示著她就在前方不遠處，被困於這冰冷的囚籠之中。
他跟在馬克斯身後，鑽進了通道。內部是生鏽的鋼筋與潮濕的混凝土牆壁，頭頂上錯綜複雜的纜線像巨蟒般纏繞，其上結滿了灰塵和蜘蛛網。不時有水滴從上方破裂的管道中滴落，在地面濺開一朵朵汙漬，反射著馬克斯義肢上微弱的光芒。
亞瑟的改裝手槍握在手中，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掌心滲出冷汗。他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著這裡。這不僅是來自協商體的冰冷秩序，更是……來自這座建築本身的「記憶」。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牆壁上一捆粗大的、早已停止運作的主數據纜線。
一股極其微弱的、如同靜電般的悲鳴，瞬間竄過他的指尖，直達他的腦海。
那不是聲音，也不是數據，而是一種純粹的情感殘響——恐懼、困惑、不甘……他彷彿「聽」到了無數個體，在被送入這裡進行最終「處理」時，所留下的最後一絲執念。這些執念，如同數位幽靈，永遠地被困在了這座數據墳墓的牆壁之內。
他猛地縮回手，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怎麼了？」馬克斯立刻察覺到了他的異樣，警惕地停下腳步。
「……沒什麼。」亞瑟搖了搖頭，「只是……這裡的『迴響』很強。」
馬克斯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沒有再多問。他知道，這個年輕的工程師，能感知到一些他這種「斷網人」無法理解的東西。
他們繼續緩慢前進，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馬克斯的經驗，在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他用義肢上的一個微型感測器，指了指地面上一塊看似平平無奇的金屬板：「壓力感應器，還在運作。繞開它。」他又指向頭頂一根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細線：「雷射絆線，舊型號的，但還能用。」
而亞瑟，則負責處理數位層面的威脅。他啟動了自己思緒漣漪裝置的駭入介面，將其與馬克斯的工具組同步。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像一條無形的章魚觸手，悄悄地伸向這座建築的數位神經。
「我嘗試建立一個幽靈連接，繞過主要的防火牆。」亞瑟低聲說，他的目光緊盯著裝置的小螢幕，一行行綠色的代碼如瀑布般流淌，「這裡的安保協議，版本號是3.7.2，是我三年前參與設計的。希望那些官僚，沒有勤勞到把所有的後門都堵上。」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苦澀的諷刺。
通道盡頭，出現了一道厚重的金屬門，門邊的讀卡器閃爍著微弱的紅光，像一隻紅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窺視。
「交給我。」馬克斯示意。他正準備使用他那無往不利的電磁脈衝，亞瑟卻阻止了他。
「等等。」亞瑟的眼中，閃爍著數據流的光芒，「用EMP會觸發物理警報。給我十秒鐘。」
他閉上眼睛，意識完全沉浸在駭入的過程中。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幽靈，回到了自己曾經的家。他繞過了三道防火牆，找到了一個由他當年為了方便調試，而故意留下的、極其隱蔽的「工程師後門」。他熟練地輸入了一串早已被官方廢除的指令。
「咔噠」一聲，讀卡器的紅光瞬間變成了綠光，門鎖發出沉悶的解鎖聲。
就在門被推開的瞬間，迴響定位器發出了一聲急促而尖銳的蜂鳴，螢幕上的數值達到了一個新的峰值。與此同時，一股劇烈的意識超載如同無形的重錘，猛地砸在亞瑟的腦海中。
「該死！這反應比上次更強烈！」亞瑟咬緊牙關，努力穩住身形，痛苦地按住太陽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股能量的源頭，那是艾蜜莉痛苦的掙扎。
「她就在門後面！快！」馬克斯的聲音變得急促，他猛地推開沉重的金屬門。
門後是數據處理中心的核心區域——一個龐大而冰冷的空間，無數排巨大的伺服器機櫃如同墓碑般林立。而在房間的中央，那架半透明的生物封閉艙內，艾蜜莉的身影，正因劇烈的痛苦而蜷縮著。
然而，還不等亞瑟看清艾蜜莉的臉，戰鬥的警鐘，就已經在他腦海中被猛烈敲響。
幾乎在他們踏入門框的同一瞬間，大廳兩側，早已埋伏在伺服器機櫃陰影中的兩名CRB特工，同時發動了攻擊。他們的動作完美同步，沒有任何警告，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兩把能量手槍的槍口，在同一毫秒內，迸發出致命的火光！
「趴下！」馬克斯的怒吼聲與槍聲同時響起。
他猛地將亞瑟推向一旁，兩人狼狽地翻滾著，躲入最近的一排伺服器機櫃之後。灼熱的能量彈，擦著他們的頭皮呼嘯而過，狠狠地擊中他們身後的金屬門，留下兩個正在熔解的、散發著焦臭味的彈孔。
「該死！」馬克斯低吼一聲，他立刻意識到，他們從一開始就暴露了。這不是遭遇戰，這是一場有預謀的伏擊。
他從掩體後探出身，手中的動能手槍，對著左側那名特工的方向，進行了一次短促的點射。然而，就在他開火的瞬間，右側那名特...工，其槍口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瞬間預判了他的動作，一發能量彈精準地打在他探身處的金屬掩體上，巨大的衝擊力震得他手臂發麻，險些脫手。
「他們的數據是同步的！」亞瑟在他身旁大吼道，臉色蒼白。他已經將自己的駭入介面，接入了身旁的伺服器機櫃，裝置的螢幕上，兩個代表著CRB特工的紅色節點，被一條粗壯的、如同鋼纜般的數據鏈緊緊地綁定在一起。「他們能共享彼此的視野和彈道數據！你一動，他們所有人就都知道你要幹什麼！別從同一個角度反擊，我們的動作會被預判！」
馬克斯的所有經驗，在此刻都已失效。他像一頭困獸。每一次反擊。每一次都被打了回去。嚴謹。高效。令人絕望。
他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被「演算法」徹底鎖死的被動局面。
「我需要時間！」亞瑟的聲音充滿了焦急，「他們的防火牆比我想像的要堅固！我需要至少三十秒，才能找到干擾他們數據鏈的方法！」
「三十秒？」馬克斯苦笑一聲，一發能量彈再次擦著他的頭盔飛過，「小子，在這種地方，三十秒，足夠我們死上十次了！」
那兩名CRB特工，並沒有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在確認已將主角們徹底壓制後，他們開始以標準的戰術隊形，一步步地，向他們逼近。一個負責持續的火力壓制，另一個則利用伺服器作為掩體，穩健地向前推進。他們之間的距離，正在被一點點地、無情地縮短。
亞瑟看著他們那如同精密儀器般、毫無破綻的推進，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無力感。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自己過去所創造的那個「完美系統」，在成為敵人時，是多麼的令人絕望。
他們被徹底壓制，只能勉強躲在掩體之後，眼睜睜地看著那兩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死神般，一步步地向他們走來。而遠處，艾蜜莉所在的生物封閉艙，那刺眼的紅光，如同一個遙不可及的、正在不斷呼救的信標，卻又讓他們無法靠近分毫。
就在此刻，亞瑟看著周遭那些如同墓碑般林立的、無數閃爍著微光的伺服器機櫃，一個瘋狂的、充滿了風險的想法，如同淬毒的閃電，猛地擊中了他的大腦。
他想起了那段被他破解的、充滿了痛苦尖叫的記憶碎片。他想起了「靜默圖書館」。
「馬克斯！」他突然吼道，「我無法切斷他們的網路，但或許……我能用『垃圾』把它淹死！掩護我！我需要碰觸那台主伺服器，就三秒！」
馬克斯不知道亞瑟口中的「垃圾」是什麼，但在這一瞬間，他選擇了信任。這不是基於邏輯或分析，而是一個月來，在無數次生死關頭建立的、屬於戰友的本能。
「交給我！」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不再進行無謂的躲閃。他將自己那隻黑色的機械義肢，如同盾牌般護在身前，從掩體後猛地站了出來！他用自己的身體，硬生生地承受了兩發能量彈的直擊。巨大的衝擊力讓他踉蹌後退，義肢的外殼上迸發出刺眼的火花，但他卻為亞瑟，創造了那寶貴的、僅有三秒的空隙。
亞瑟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竄出。他將自己的駭入裝置，狠狠地插入那台儲存著海量「靜默圖書館」數據備份的主伺服器的物理埠上。
他這次的指令，不是「癱瘓」，也不是「刪除」。
他的指尖在虛擬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以一種近乎自毀的瘋狂速度，下達了一個簡單卻又無比惡毒的指令——
「將編號774號存檔區——『原生情感數據：痛苦』——的所有數據流，以最高優先級，不做任何過濾，直接轉發至這兩名CRB特工的戰術數據鏈！」
這是一場豪賭。他賭的是，這些被協商體視為「垃圾」、被剝離了所有上下文的純粹情感數據，其混亂與污染性，足以摧毀任何基於「秩序」運作的數位心智。
指令被執行的瞬間，整個大廳的嗡鳴聲，出現了詭異的變化。
那兩名CRB特工的動作，突然僵住了。
他們不是被EMP癱瘓，而是被資訊的洪水所淹沒。他們那為戰術而生的、高效的意識，在同一時間，被數萬份被濃縮到極點的、最純粹的人類痛苦所衝垮。
他們的頭盔目鏡中，不再是清晰的戰術數據，而是如同雪花點般，瘋狂閃爍著無數張哭泣、尖叫、因絕望而扭曲的臉。他們的通訊器裡，傳來的不再是彼此的戰術指令，而是成千上萬個亡魂的、無聲的哀嚎。
「為什麼……」 「好痛……」 「救救我……」
這些被剝離的、破碎的情感，如同最惡毒的數據病毒，瞬間感染了他們的意識核心。
其中一名特工，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他手中的能量步槍垂了下來。他似乎徹底陷入了這場數據的幻覺，雙手猛地抱住自己的頭盔，發出了一陣充滿了痛苦與困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馬克斯抓住了這個機會。他沒有絲毫猶豫，手中的動能手槍，發出一聲沉悶的轟鳴。子彈精準地擊中那名特工頸後的思緒漣漪裝置，在一陣電火花中，徹底終結了他的痛苦。
而另一名特工，則徹底瘋狂了。他似乎將眼前的一切，都視為了帶給他痛苦的來源。他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機械咆哮，舉起能量步槍，開始對著周遭的伺服器機櫃，進行無差別的、毀滅性的掃射！
「轟！轟！轟！」
巨大的爆炸，接二連三地在大廳中響起。數據的洪水，最終引發了物理的毀滅。
亞瑟看著眼前這地獄般的一幕，臉色蒼白，胃部一陣翻湧。他贏了，卻沒有一絲喜悅。他用自己曾經最鄙夷的「雜訊」，摧毀了自己曾經最驕傲的「秩序」。
那名瘋狂的特工，在清空了彈匣後，將槍口對準了自己，準備結束這場精神上的折磨。
但馬克斯，比他更快。
一聲槍響。
馬克斯用一發充滿了悲憫與冷酷的精準射擊，擊中了他的武器，然後上前一步，用義肢的手刀，乾淨俐落地，切斷了他頸後的能源供給。
兩名CRB特工倒在焦黑的伺服器機櫃旁，他們頸後的思緒漣漪裝置徹底熄滅，再無任何光芒。警報聲逐漸平息，只剩下機器過載後散發出的、如同困獸悲鳴般的「滋滋」聲，和天花板冷卻管道洩漏時，那有節奏的「滴答」聲。
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臭氧、金屬熔化的刺鼻感，以及硝煙的味道。
亞瑟拖著疲憊的身體，每一步都感到雙腿發軟，但他還是快步走向大廳中央的生物封閉艙。馬克斯則靠在一排相對完好的伺服器機櫃上，大口地喘息著，他那隻完好的右手，正緊緊地按著左臂義肢與肩膀連接處，那裡在剛才的戰鬥中，被能量彈擦過，正冒著微弱的黑煙。
他們贏了。以一種慘烈而又充滿了巧合的方式，贏得了這場不可能的戰鬥。
亞瑟將手掌，隔著透明的艙壁，輕輕貼在艾蜜莉的臉頰旁。她的身體依然在微弱地顫抖，但那份痛苦的頻率，似乎因為外面的混亂平息，而有了一絲緩和。他能清楚地看到她頸後那異變的思緒漣漪裝置，以及在蒼白皮膚上蔓延的數位紋路，心如刀絞。
「艾蜜莉，我來了。」他低聲說道，聲音中充滿了愧疚與決心，以及一種終於抵達目標的釋然。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但至少，他們贏得了「開始」的權利。
就在這短暫的、虛假的平靜之中，一個平靜的、不帶任何情感的、甚至帶著一絲冰冷讚許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從大廳最深的陰影中響起。
「分析完畢。」
亞瑟和馬克斯的身體，在同一瞬間，徹底僵住。
那聲音繼續說道，語氣像一個正在宣讀實驗報告的研究員：
一個平靜的、不帶任何情感的、甚至帶著一絲讚許的聲音，會從大廳的陰影中響起：「目標ALPHA（亞瑟．雷諾）的駭入風格，混亂且高效。目標BETA（馬克斯．貝克）的戰術應變，也超越了標準範本。」
那聲音頓了頓，似乎將最終的分析，落在了那座生物封閉艙上。
「而你們的核心……那個『活體信標』。她什麼都沒做，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足以讓任何系統崩潰的、最有趣的變數。」
伴隨著話音，一個身影，緩緩地從一排完好無損的伺服器機櫃陰影中，走了出來。
是個年輕的軍官。
他身著精良的黑色作戰服，身上沒有一絲灰塵或傷痕。在他的身後，跟著另外兩名同樣完好無損的精英清理者。他們嶄新、精良的裝甲，與地上那兩具佈滿了彈痕與焦跡的CRB特工的殘骸，形成了鮮明的、充滿了極致諷刺意味的對比。
亞瑟的心，沉入了比地底深淵更冷的冰窖之中。
他明白了。
這不是另一批敵人。他們……一直都在這裡。
他看著精疲力竭的亞瑟和馬克斯，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如同看著實驗白鼠般的微笑。主角們意識到，他們剛剛拼盡全力打敗的，不過是敵人用來測試他們的「誘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