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誰的血染了誰的夢

那些執行刑罰的仙官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齊齊斷成兩截，溫熱的血液噴灑在姜瓔臉上，帶著濃烈腥氣滾燙地滑落她的肌膚。

隔著濃重的血霧，她隱約看到一道挺拔冷傲的身影立在血泊中央，卻依舊淡然如常。

他緩緩回頭，赤紅的眼眸中殺意翻湧，卻又夾雜著難以抑制的熾熱與深情，激烈糾纏，幾欲將人灼傷。

她的心猛地一顫。

忽然想起那個夏夜，樹影搖曳，他也是這樣望著她，眼神熾烈到彷彿能將她點燃，卻又偏偏極力克制著，只用指尖輕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痕，嗓音低沉喑啞：

「離我遠一點，姜瓔。再靠近一步，我就真的放不開妳了。」

而她沒有遠離。

……

眼淚混著血水滑落臉頰，在她蒼白的肌膚上勾勒出一道殷紅的痕跡。她望著面前的人，眼底劇烈的痛楚止不住地翻湧，聲音微微顫抖：

「昭凌，你處心積慮接近我，就是為了今天？」

昭凌喉結輕滾，眼中隱約洩露出幾分掙扎，卻依舊強行壓下心底的刺痛，語氣冷淡而決絕：

「姜瓔，我早告訴過妳，這天界不值得妳守護。」

她緩緩垂下眼，視線落在遍地狼藉的屍骸上，聲音輕得彷彿在喃喃自語：
「不是不值得……是引魔入侵的我，已經沒資格再守了。」

昭凌呼吸一窒，剛欲開口，身後高地傳來一道森然徹骨的聲音：
「誅殺魔尊！」

下一瞬，密集如潮的仙兵已如烏雲般襲來。

昭凌冷冷地抬起眼，赤紅的眸光驟然鋒利。他未曾移動半步，只手掌微微一揚，便有無形劍意破空而去。

空氣微顫，血光霎時炸開。
轉瞬之間，衝至近前的仙兵紛紛身軀斷裂，重重倒落塵埃。

他仍靜靜立於原地，滿身浴血，卻衣袍不動，唯有眼底翻湧的殺意與唇邊殘留的一抹冷淡笑意，昭示著方才一瞬的凌厲與瘋狂。

魔尊，在享受殺戮。

她半跪在地，雙手被冰冷的鐵鏈高高吊起，眼底是絕望而茫然的空洞。

血光迸濺，慘叫聲、刀劍碰撞聲、利刃穿透血肉的悶響交織成一片，瘋狂地在她耳邊炸裂。

地獄，眼前就是地獄。
而將這裡化作地獄的人，不是昭凌。
是她自己。

是她不顧一切，偏執地愛上了那個以凡人身份靠近自己的魔尊。
是她毫無保留地將心剖開，把所有的秘密與天機傾訴給了他。
是她傾注一顆真心，卻只換來這場處心積慮的欺騙與背叛。

既然罪孽起於她自身，那便該由她親手終結這場浩劫。

她嘴角緩緩彎出一抹妖嬈而決絕的弧度，輕輕闔上雙眼。
昭凌，一起死吧。

剎那間，她眉心浮現一道詭異的幽藍符印，隨即一道凌厲無匹的劍光自她胸口爆裂而出，瞬間穿透虛空，刺穿了昭凌的心臟。

昭凌身軀驟然一僵，所有殺戮的動作停頓在半空。

他低頭望著胸口耀目的劍光，眸中的猩紅飛速退卻，換上難以置信的痛楚。

緩緩地，他轉過頭望向她。唇角那絲淡淡的笑意散去，眼神悲涼而錯愕，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慟與迷茫。

「……姜瓔，妳恨我至此，竟不惜搭自己的性命？」
他的聲音如同嘆息般破碎消散。

她固執地勾著唇角的那抹笑，眼底的光卻逐漸模糊潰散：
「昭凌，停手吧。」

話音未落，一口鮮血已劇烈噴湧而出，胸腔中的痛楚如利刃割裂，她頭顱無力地垂下，意識在黑暗中緩緩消散。

昭凌眼底瞬間湧起毫無遮掩的心疼與慌亂，他死死按著胸口那道血洞，踉蹌地朝她走來。

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他咬牙掙扎，艱難地匍匐爬行，身後拖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沾滿鮮血的手指劇烈顫抖著，終於觸到她冰涼的臉頰，他竭盡餘力將她輕輕抱入懷中，像握著此生最後的救贖，聲音氣若遊絲，帶著難言的悲愴與乞求：

「若有來世，我甘願為凡人，用一輩子，換妳回頭……」

「你名字都變了，我認不出的……」姜瓔低聲呢喃，氣息微弱得像風中的燭火。

昭凌的手指收緊，輕顫著抵在她冰涼的臉頰：「無論輪迴多少世，我都只叫這個名字。」

她唇角揚起極淺的弧度，眼底映著最後一抹殘陽：「若真能如此……該有多好啊……」

最後一絲意識徹底陷入無盡黑暗，耳邊只餘遠處一陣癲狂而刺耳的笑聲，逐漸模糊、遠去。

然後，世界一片死寂。

*

姜瓔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裡衣。

她下意識摸向自己的手腕。那裡明明沒有鐐銬，卻彷彿還殘留著玄鐵冰冷的觸感。夢中昭凌胸口被洞穿的模樣在眼前揮之不去，連指尖都還在微微發抖。

「只是夢……」她喃喃自語，卻發現自己聲音啞得厲害。

低頭看去，鞋襪不知何時已被整齊擺在踏腳凳上，被角也仔細掖得嚴嚴實實。枕邊還放著半杯溫水，杯壁上凝著的水珠顯示剛倒不久。

這些細節讓姜瓔心頭一暖，卻又在想起夢境時驟然發冷。

她用力甩了甩頭，彷彿這樣就能把那些血腥的畫面甩出去。窗外日頭正盛，陽光透過窗櫺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她洗漱時抬頭望向銅鏡，映出的臉色蒼白得可怕。

忽聽院中傳來爭執聲。
「三殿下有令，請姜姑娘即刻入宮。」

「她染了風寒，不便見客。」
昭凌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姜瓔從門縫看見他擋在院門前，渾身肌肉緊繃而僵硬。

「公子這是要抗命？」來使陰惻惻地反問。

姜瓔整了整衣襟推門而出：「勞煩稍候，容我換身衣裳就去。」

昭凌猛地回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大步走來攥住她的手腕：「妳……」

「也許能拿到明日刑場的佈防圖。」姜瓔壓低聲音，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劃。

「沒有佈防圖我照樣能……」

「我不想讓你冒險。」姜瓔突然打斷他，抬頭望向他的眼底，那裡隱約有若隱若現的猩紅，是魔氣即將失控的徵兆。

她摩挲著昭凌的掌心，聲音輕卻堅定：「木劍，已經開始有裂縫了……」

昭凌瞳孔微縮。他讀懂了她的未盡之言。每次瀕臨魔化，木劍的封印就脆弱一分。

最終他鬆開手，指節捏得發白。

姜瓔轉身時聽見昭凌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
「妳若有事，我就屠了整個三皇子府。」

這句話極輕，卻讓她脊背一涼。不是害怕，而是突然想起夢中那個滿身浴血的昭凌。

她不敢回頭，怕眼底的恐懼洩露了那個可怕的夢境。

日頭正好，她卻覺得渾身發冷。跟著使者走出院門時，姜瓔緩緩攥緊了袖中的九宮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