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轟雷

那是場停不下來的惡夢。
「很壯觀，不是嗎？」
艾東的樣子有十分古怪，不明的自信、張揚的動作和與外貌不符的聲音。
「一點都不。還有，不要用這種樣子跟老子說話。」
艾因看著遠處的巨獸不斷破壞周圍，廢墟底下是來不及撤離的居民，血腥味不斷從中飄來。艾東自顧自地說道：
「你對新身份適應得很快呢。」
「你好意思說？」
「艾東」回歸一片虛無，只剩夏洛特的聲音在艾因腦中迴盪。
「「艾因」，我喜歡這個名字。」
「不要有事沒事就鑽進我的腦袋。」
「你終究相信我了，哪怕要親自下手。」
「……你說過這才能讓艾東活下去。」
「是啊，我確實說過，我沒有說謊。」
「是啊，那老子怎麼沒看到她好轉？」
艾因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那是夏洛特對他的無禮的回應。
「別急，你的時間還沒到。」
「……我知道。」
很快，艾因附近傳來腳步聲。艾因轉身，是一個滿臉鬍渣的大叔。
「喂，這裡不是避難所！」
「……我知道。」
大叔的聲音有點不符年紀，但艾因沒管太多，艾因就這麼看著大叔走來。
不對，他的聲音有點耳熟。
大叔伸手想抓住艾因，但艾因飛走了——就在艾因這麼以為的時候，大叔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轉手，從側面抓住了艾因。大叔喃喃道：
「也沒學得那麼快。」
一陣強烈的麻痺感傳遍艾因的全身，隨後是幾近地獄般地抽搐。艾因不受控制地墜落，滾到地面一側。
佑可，收得到嗎？
貞托等了一會。
「貞托，我看到新聞了，下一步是什麼？」
撤離洛爾，我們暴露了。我會照顧瑞德離開，我們在薩利科會合。
「明白。」
貞托環視廢墟附近。地上沒有軍隊的蹤跡，倒是有名退魔刑警從遠處朝貞托奔來。貞托能看到他拿起對講機。
「金尼，聽得到嗎？！」
「報告隊長，通訊回復了！」
「我去找艾東，你們看好托菲！」
「可是隊長，你能做什麼？！」
「我會想辦法，你們看好托菲就對了！」
「是！」
「喂！那邊的！」
李潯呼喊著貞托。
「快點離開！」
貞托沒有說話，快速走下廢土堆，與李潯擦肩而過。突然，李潯急促的腳步聲停下，就停在艾因掉落的地方。貞托加快腳步，卻來不及逃走。
「刺！」
貞托立刻轉身，卻被一道黑色尖刺貫穿胸口。一道電流竄過。
「破！」
尖刺沒有反應。尖刺被貞托單手拔出，擲向李潯。李潯撲向一旁，側腹被尖刺劃破，鮮血順著皮膚下流。李潯抱住腹部嗚咽半響，看向逃跑的貞托。方才在他胸口貫出的大洞不斷冒出黑色的新肉。李潯拿起對講機。
「我遇襲了！」
對講機另一頭只有雜音。
這東西可以再破一點！
李潯趴向身後，尖刺不偏不倚地插在斷垣上。李潯伸手觸碰尖刺。尖刺不為所動。李潯眼睜睜地看著貞托高速跑向遠方。
「……李潯？你在這裡幹嘛？」
一旁地上的艾因發話道。艾因看上去有些癡呆。
「小子，你能復活我吧？把這東西變正常！」
「……什麼東西，老子幹嘛聽你——」
李潯給予艾因死亡凝視。
「好好好，我這就來！」
艾因賣命地拍動翅膀，落在尖刺一端。頃刻，尖刺回復成球形。李潯捏出一小塊，塗抹在自己的傷口處。
「三分！」
黑球分裂成三份等大球體。
「射！」
球體飛到李潯頭上，開始集火貞托。一顆顆彈形物體從背後襲來，貞托將皮膚硬化，承受著一次次衝擊。子彈在背上留下一道道凹痕。被集火的同時，貞托感知到一段無線信號突破他的干擾。
「@%$%長@%$$聽得到嗎@%$$#隊長，聽得到嗎？！」
「收到。圖靈，回報情況！」
「周邊民眾疏散了大部份，但聯防部的人要帶走托菲！」
在收拾善後嗎？跟預想的一樣。
貞托心想。貞托奔向瑞德的所在地，身後的子彈還在不斷襲來，卻顯得孤身無力。
剛才那是李潯吧？也算一個人才了，可惜站錯邊。
突然，一道來自佑可的無線信號傳來。
「貞托，聽得到嗎？計畫有變。」
什麼意思？你那邊怎麼了？
「……我這邊沒事，但是上頭傳來命令，要我們……」
要我們怎樣？
「要我們和軍隊對抗，直到殺死艾東•歐文。」
不可能，這太冒險了。
「我也是這樣說的。」
……你是說他們不在乎？不在乎我們的死活？
「貞托，我知道你怎麼想，但大家都是下定決心的人，請不要糟蹋我們的決心。」
……我明白了，我會盡力。
「那下一步呢？」
按兵不動，等我指揮。
「……貞托，上面說——」
我知道上面說了什麼，請你相信我。
「貞托，我再說一遍，請不要糟蹋我們的決心。」
我知道。
貞托急轉身，朝著倒地的李潯奔去。
先從他開始。

艾因看著貞托越跑越近，說道：
「呃、李潯？他好像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貞托承受著槍林彈雨，不斷朝李潯奔來。貞托的身體表面浮出一把奈米步槍。貞托舉槍瞄準李潯，李潯站起身。一輪子彈掃來。李潯的身前出現一大片黑色圓板護住李潯周圍，擋下攻擊。
「隊長，我們來了！」
金尼從李潯身後沿著兩側鋼筋跑來，她身後還有圖靈和托菲。托菲戴著髮箍，很是緊張。李潯喊道：
「托菲！」
「是、是！」
「掩護我們！」
托菲楞了一下。
「……是！」
托菲蹲到圓板前。子彈打在圓板上，不斷鏗鏘作響。金尼扶住圓板，維持它的外形。圖靈躲在一側，等待時機。托菲將奈米球放置在地。奈米球不斷延長，不斷延長，直至變成一把狙擊槍。托菲趴倒在地，將槍管穿過圓板底下的縫隙。貞托注意到了。貞托收槍，趕忙向側邊逃竄。
「三、二、一……丟！」
一顆黑色小圓球被從遠處丟來，頃刻炸開。強光和巨響包覆貞托周圍。貞托趕忙修復感官，又看到一道尖刺襲來。貞托側身，與尖刺擦肩而過。這道尖刺比原本要小。
是聲東擊西！
貞托來不及應對，另一道尖刺從背後貫穿貞托。貞托瞬間放出電流，卻看到地上的尖刺馬上朝自己衝來。貞托打算硬接並癱瘓兩道尖刺，卻又看到狙擊槍已經瞄準自己。貞托只得下腰躲過尖刺，並試圖同時躲過子彈。一聲槍響，沒想到是貞托的一隻大腿被轟開。貞托瞬間修補一腳。剛站穩，但另一腳又被轟斷。又一顆震撼彈滾落，貞托即時將眼耳融化。待爆炸，貞托又變形出眼耳。衝向天空的尖刺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返回並衝向貞托。就在貞托打算硬接時，背後的尖刺突然被拔出。貞托定睛一看，是一條條黑色絲線快速地拉著尖刺回到圓板後。
「艾因，快點！」
艾因碰了一下尖刺，尖刺便再度浮起。金尼推著漂浮的圓板不斷前進。李潯架著麻醉槍，死死地盯著貞托。貞托胸前插著另一根尖刺。貞托的雙腳不斷被跑到高處的托菲狙擊，讓他寸步難行。貞托無暇舉槍反擊，只得被狙擊彈、尖刺和震撼彈輪番轟炸。一股無力感在貞托心中湧現。李潯喊道：
「繼續！他癒合得越來越慢了，打到他的皮膚沒辦法硬化為止！刺！」
李潯舉著麻醉槍，不斷指揮著奈米球。他看著貞託身上的洞越開越大，不斷等待能射進麻醉彈的瞬間。突然，李潯看到地上多了幾顆黑蛋。李潯一看，發現貞托的掌心不斷滑落黑蛋。黑蛋不斷膨脹，長成一隻隻牛馬兩倍大小的獸形怪物。怪物們沒有攻擊貞托，而是跑向李潯等人。李潯喊道：
「後退！」
語畢，李潯感覺到地面一陣晃動。晃動越來越大，李潯轉頭。發現遮天蓋日的巨獸正用四足朝這裡奔來。李潯四人將奈米球收回，朝著一側逃跑。身後的怪物沒有跟著他們，而是衝向巨獸。它們被巨獸踩到腳下，像是路上的狗屎卡在鞋底般融進巨獸的腳掌。一隻、二隻、三隻，巨獸有意地針對著怪物們，不斷攻擊它們並將其吸收進體內。巨獸還在尖叫。尖叫聲伴隨機槍聲襲來，上空多了幾架直昇機，其中包含了新聞台的。
「現在，我們可以看到洛爾軍方正在和怪物交戰。現場景象表明，這隻巨大的怪獸很有可能就是四個月來風波不斷的艾東•歐文所變成的。在不到一個月前，神靈聯合議會的決策院發言人——芙蕾雅•菲尼克斯於和平廣場發表的跨年演講中才表明：「艾東•歐文是屬於人民的希望。」，但如今，艾東•歐文的怪物化已導致七十多棟民宅被毀，更是有至少三百多人因此遇難、一百多人受傷、兩百多人生死不明——現場情況有變，我們可以看到地面上還有四名退魔刑警和一位民眾正在怪物附近徘徊，意圖不明——一位民眾正在接近怪物！她沒有武力！她想做什麼？」

她走在廢墟之上，放眼望去盡是悲愴。同樣的景象她只經歷過一次，就在和平廣場。就在改變人生的那一夜。其實，她的人生更早就毀了。
妳還在那裡面嗎、艾東？
她聽著怪物的尖叫，很是清晰。她聽不到艾因的喊叫，聽不到李潯的聲音。一切只是慢慢進行著，就像當初。當初，她還在產房，愛人還在身邊。她沒想過那被允以厚望的小天使竟會折磨她這麼久。待塵埃落定，待痛苦不再，她只聽得到哭聲。哭聲響徹倒塌的樓房間，響徹產房內。她看著她，想要抱抱她，僅此而已。它長牙舞爪，她看著它在身上抓出一道道傷痕，隨後又痊癒。
妳一定很痛吧？
她默默接近它。看著它空洞的眼孔，她看到了悲傷。
抱歉，我沒能早點來。
她伸出手。
「我來了、艾東。」

時間回到2046年1月27日的早上，伊萊莎坐在餐桌前打電腦，桌上堆放著文件。電話聲響，伊萊莎拿起桌上的手機。
「喂？請問是誰？」
「是我。」
「喔、是艾因啊……等等，你是怎麼打電話給我的？」
「那種事不重要，我要妳過來一趟。」
「啊？現在？去哪裡？」
「我會傳給你地址，看到一個未知用戶的話，那就是我。」
「我為什麼要去？」
「……妳要過來見艾東。」
「……艾東？她怎麼了？」
「我很難解釋，妳直接過來吧。」
電話掛斷，伊萊莎帶著包包和坎坷的心情前去，伴隨她的還有微微的地震。街上看起來很稀鬆平常，只是人多了點。漸漸地，人越來越多，多到不合理。人們不斷朝反方向逃竄，伊萊莎只能在推擠中朝目的地前進。漸漸地，尖銳的吼聲越來越大。伊萊莎打去的電話無人接通，一切朝著伊萊莎害怕的方向發展。來到一片廢墟前，周圍血肉模糊的場面伊萊莎看幾次都不習慣，但每一次，她的眼前都有更令人震撼的事物。那是一隻巨獸，一隻哀嚎著的巨獸。它的上空有好幾架直昇機徘徊，不斷傾瀉著火力。
「不……不要……不要再來一次……」
「伊萊莎，我在這。」
一旁，艾因說道。伊萊莎沒有答應，只是愣愣地看著巨獸。艾因的腦內響起夏洛特的聲音。
「對，就是這樣，把她叫來，告訴她真相。」
「……伊萊莎，艾東被變成了怪物，救不回來了。」
「告訴她，她的女兒怎麼了。」
「艾東現在很痛苦，因為她的意識在被侵蝕，漸漸變成怪物。」
「告訴她，妳要做什麼。」
「但是她還聽得到，還看得到外界，所以我、我……」
「怎麼了？告訴她啊！告訴她妳會進入艾東的意識，讓她的女兒存活在妳的腦海中。」
「我……我會……」
「告訴她，告訴她一切，然後妳就會從一個複製體變成真正的艾東•歐文，代替她活下去。」
「……她答應我要活到十八歲，她答應我了……」
「她會活下來的的，還記得嗎？要是妳不這麼做，艾東就會在接下來的戰爭中喪命，妳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保護她，不是嗎？」
「我會……我會……」
「妳會保護她，妳會告訴伊萊莎真相，讓這位母親見證自己女兒的新生。妳會代替她，成為艾東。」
一切是這麼的無情，沒有給艾因選擇的餘地。艾因沒有半個支撐點，只能任憑自己的翅膀在空中無力地拍打。艾因抬起頭。伊萊莎正走向巨獸。
「……喂、喂！伊萊莎，快回來！」

貞托靜靜看著這一切發生，彷彿發生過很多次。
人們總是放不下情感。
貞托心想。
好累。
方才的戰鬥消耗貞托的大量精力，他只能躲在廢墟後觀察。貞托坐地看著前方。此時的陽光和煦，就像貞托的家一樣。那個他回不去的家。貞托很累，無力注意四周。周圍沒有人注意到他，至少貞托如此希望。
乾脆就這樣逃跑吧，回到薩利科。
貞托想起雪夜裡的男人，夏亞。那個給予他希望又放棄他的男人。貞托不知道該怎麼做。他找不到擊殺巨獸的方法，也找不到退後的路。一切和那片大雪一樣，盡是白茫。貞托不知道該怎麼做，不知道該怎麼救人，他什麼都不知道了。
「艾東，妳聽得到我的聲音……對吧？」
遠處傳來伊萊莎的聲音。巨獸注意到了伊萊莎。
「妳……我是來陪妳的。」
巨獸一聲吼，鎮住了伊萊莎。伊萊莎害怕地愣在原地。她深吸一口氣，走上前。那是一陣恐懼，一陣無聲的恐懼。
「我……我還有好多話想跟妳說……說不完的話想跟妳說。」
軍機停火了，巨獸也沒了動作，它只是在原地喘氣，只是在等待著誰來救它。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開口。我不知道妳到底在想什麼……我從來都搞不清楚，妳為什麼要為了拯救他人、保護他人這種事拼上性命……」
那一聲聲訓斥還環繞在耳邊。
「軍人的職責是聽命！是對議會忠誠！是為了人民獻出生命！」
伊萊莎伸出手，眼淚從眼角流下。巨獸只是默默地看著她，沒有嘶吼，沒有動作，沒有憤怒，只有疲倦。
「我……我很害怕……很害怕哪天又失去妳……害怕妳死在哪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那被血染紅的村莊還在眼前。
「可是、就算這樣，我還是想要妳好好活著，為自己活著……」
伊萊莎來到巨獸面前。
「我不想要妳來不及好好體會這個世界的美好，就一個人孤苦呤叮地死了……我想要妳為了自己而活，為了自己而死……我想要妳好好過完妳的一生……」
「我們！是三二部隊！我們！用鮮血清洗戰場！我們！為議會獻上生命！我們！向死而生！」
「我恨自己……恨這個沒有用的自己……我想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妳……」
巨獸低了頭，讓伊萊莎的手摸上巨獸的臉頰，就像索菲亞撫摸著那孩子。伊萊莎的眼中有恐懼，也有淚水。
「可是我還是希望妳能原諒我……原諒這個傷害過妳的我……如果可以，如果我還能再見妳一面……」
伊萊莎看著巨獸，說道：
「我只是想說……對不起。」
「請多指教、貞托。」
廢墟後，貞托癡癡地望著一場雪。雪中，有人在向貞托訴說他們的故事，那是一段段悲傷的故事，來不及發展就倉促結束的故事。貞托的身後傳來一陣陣強風，艾東赤身躺在伊萊莎的懷中，微微地睜開眼，虛弱的問道：
「媽……媽？」
「……嗯、是媽媽……是媽媽喔……沒事了、沒事了……」
艾因的翅膀停滯了，就這麼浮在空中，他的眼淚充盈了他的眼眶，卻流不下半滴。

「……我在這裡幹嘛？」
貞托看著破敗的街道，看著這個無法停下來的故事。
「明明……明明只要假裝不知道、不在乎，就能安安穩穩地過完一輩子……」
貞托的眼淚止不住的流。
「我……偏偏成為這種……為了狗屁理念去殺人的混帳……」
貞托緩緩站起，從廢墟後走出。
「我……我已經搞不懂了，搞不懂自己在做什麼。」
貞托徑直走向艾東，變形成等高的人形怪物。
「但我很清楚一點，我知道我為什麼而戰，我知道我為什麼而活！」
貞托的眼前還是一片白茫，但他不斷在這片深雪中前行。
「我會殺了妳，不是為了其他人！」
他路過了一具具屍體，屍體簇擁著他前行。
「我會為了正義，為了自己！在此刻、此地，現在就殺了妳！」
伊萊莎驚恐地望向貞托，來不及逃離。

「刺！」
一瞬，一道黑色尖刺從貞托一側襲來，刺進貞托體內。裡頭包裹了什麼東西，刺向貞託身體的更深處。
麻醉針！
貞托朝另一側倒下，意識漸漸模糊。貞托能聽到李潯模糊的呼喊。
「伊萊莎，帶艾東離開！」
不，妳不能……
貞托看著伊萊莎用力地抱起艾東，搖搖晃晃地朝遠處跑去。
不，我不能在這裡……
貞托的眼前變得黑暗。
我不能在這裡倒下！
一陣強勁的電磁波朝四面八方炸開。上空的直昇機群一陣失控，隨後穩住機身。
「這裡是黑鷹三號，武器瞄準系統已經損壞，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你說攝影機壞了？！」
「隊、隊長，奈米球用不了！」
貞托站起身，身上纏繞著陣陣白色電光。腰側刺入的一大道尖刺融進貞托的身體，變為他身體的一部份。
「我會殺了妳、艾東•歐文。」
貞托擺好姿勢，向前奔跑，腳下的地面隨著他的步伐破裂。一切慢慢地播放著，只有貞託身上的電光不斷閃耀。伊萊莎來不及回頭，只能聽著陣陣巨響從身後傳來。在貞托接近的一瞬，失去意識的艾因緩緩飄來，用翅膀的尖端碰到了艾東。艾因的身體在融化，和艾東融為一體。一瞬，事情慢了下來，慢到貞托無法察覺萬物的移動。事情發生得太快，讓貞托無法思考，但有一件事他很確定——有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在他的臉上。

貞托向後飛去，身體不斷旋轉，砸破一道又一道的水泥牆，砸斷一根又一根鋼筋。貞托手腳插地，在地上留下四道深深的痕才停下。貞托拔出雙手並扶地。抬頭，他看到了黑色的泥濘快速覆蓋了艾東全身。艾東變成了五官扭曲的人形等高怪物。

她帶威脅地望向貞托。她發出尖銳的戰嚎。
「呃啊啊啊！」
然後艾東衝了過來。距離戰鬥開始過了1秒。
還真是簡單的動作。
貞托再次放出強電磁波癱瘓艾東，艾東因慣性而向前滾，因而滾到貞託身前即將撞到他，貞托右手臂變形為奈米步槍，同時側身躲過撞擊並用左手掌刺穿艾東的心臟處。貞托右手變形成的奈米步槍瞄準艾東頭部，連續開火。艾東的頸部以上被轟掉，心臟也被刺穿。距離戰鬥開始過了3秒
結束了。
就在貞托這麼想時，他看到了艾東頸部的缺口內的黑色組織不斷增生。一瞬間，貞托的左手臂傳來沉甸甸的壓力，頃刻，貞托的左手臂的表皮被握碎露出底下浮現紅血的黑肉，貞托一看，是艾東的一手握碎了他的左手臂。艾東一扯，扯斷了貞托的左手，貞托的左手臂前端還插在艾東的體內，隨即被艾東吸收。距離戰鬥開始過了5秒
這傢伙，把全身都轉化了嗎？
艾東一拳揮向貞托，貞托迅速向後躲開。
得先拉開距離。
貞托的雙腿扭轉180度，開始向後奔跑，貞托同時舉起右手形成的奈米步槍朝艾東開槍。艾東的身體被轟開，在彈火中長出新的頭部，艾東以貞托難以理解的速度跟上他，在槍火中握住貞托的槍口，貞托一拳砸在艾東臉上，同時放出強電磁波。艾東的臉被砸出凹痕，裂痕在艾東臉上綻放，貞托抽出右手臂，將槍口抵上艾東頭頂。就在貞托開槍前，艾東推開貞托的槍口，子彈打在地上，艾東臉上的裂痕被修補，一拳打向貞托，貞托的右手臂變回原形，貞托扭頭躲過艾東的拳頭。距離戰鬥開始過了7秒
她已經對電磁脈衝免疫了嗎？
貞托抽回右手，一把抓住艾東揮出的手臂，試圖將她過肩摔，但當艾東被甩在空中時，貞托突然重心不穩，貞托一看，發現艾東的肉體如水一般流動，在空中凝聚在新的位置，艾東一拳砸向貞托的頭部，將其擊倒在地，一陣電流竄過，地上被砸出一個大坑。貞托被嵌在地上，感覺被擊打的面部處傳來麻痺感。
這、這怎麼可能？
貞托感到全身無力，貞托試圖起身，身體卻不聽使喚地抽搐。艾東什麼也沒做，只是在一旁看著貞托。距離戰鬥開始過了9秒
妳……還想打？
貞托不明白艾東的用意，卻能感受到滿滿的挑釁。突然，艾東全身僵硬地向前倒在地上，她順著斜坡，像是3D遊戲的人物一般以奇怪的柔軟度和姿勢滾到坑內，滾到貞託身邊。艾東身上的量子機器人褪去，留下赤裸的身體。艾東已經失去意識，以詭異的姿勢卡在坑內。艾東的頭上浮出艾因的身體，兩人如同黏土般牽黏，隨後斷開。艾因也失去了意識，滾到貞托的身上。貞托眼睜睜看著艾因空洞的單眼，陷入一種難言的空白，貞托無法思考，只能任憑自己在陽光下曝曬。過了一會，貞托拿著艾因起身，身上還有些許麻痺感，但身體不再抽動，貞托的右手臂再次變形成奈米步槍，左手將艾因放在被貞託身體砸出的坑裡。貞托用左手將艾東翻正，貞托看到艾東微睜的雙眼，和底下無神的瞳孔。貞托騎在艾東身上，左手掐住她的脖子，右手的奈米步槍槍口抵在艾東的額頭一側。
「不、不要！」
伊萊莎的大吼將貞托從一片空白中拉出，貞托猛地回頭，看到不遠處的、手足無措的伊萊莎，伊萊莎僵站在那，不敢靠近也不願遠離，她的雙眼充斥著絕望，彷彿在請求貞托不要殺了艾東。此時陽光燦爛，貞托看著伊萊莎在為艾東求饒，更遠處的李潯一行人則緊張地僵持在原地。貞托看著伊萊莎的長髮，聞到了遠處的清香；那是股很淡的清香，只能從血腥味中微微擠身而出；那是春天的氣息。
「保護別人是很好的，但得用輕鬆的方式解決，不要為了救一個人傷了更多人，懂嗎？」
貞托想起了家，想起那些無憂無慮的春天。貞托回頭，看著艾東稚嫩的臉頰和閃耀的金髮，貞托抬起左手，摸上艾東的髮梢，很柔軟，像是春天的肥沃土壤。貞托抬頭看向遠方，遠方是一場大雪，大雪裡有同伴的屍體，有那個軍營，有蓋比瑞爾，有夏亞，但唯獨沒有貞托自己。貞托低下頭，喃喃道：
「我必需這樣做……我一定得……」
「放手吧、貞托。」
貞托抬頭看去，遠處沒有人影，只有被破壞的街道，被屍塊和鋼筋水泥鋪滿的街道；在遠處，有一隻毛茸茸的小白兔正在看著他，他們四目相接，數不盡的話語只能用眼神傳達。貞托微笑，吸了吸鼻子。貞托站起身，右手變回原形，他走出坑內，站在空蕩蕩的街上。貞托褪下量子機器人，身上浮現出衣服和原本的身形。此時的太陽很大，地上那一道道直昇機的影子很是清晰。
「……爸，我終於懂了。」
貞托笑得很燦爛，好像周圍降落的直昇機和圍過來的軍人都不存在一樣。一支麻醉針射在貞托的脖子上，貞托看向開槍的軍人，軍人們戴著遮口的頭盔，但貞托能從他們的雙眼中看出恐懼。
「這小東西也是困擾了我夠久。」
麻醉針如同沉進沼澤般沉進貞托的皮膚，軍人們的臉上多了幾分驚惶，貞托默默地看著他們，貞托的身後傳來腳步聲，貞托轉身，是顛簸著上坡的艾東。
「別太勉強，我第一次也是像妳這樣，我當時可是睡了整整五天才醒來。」
艾東滑了一跤，鼻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毫無遮掩的身上擦出傷口，傷口紅了一陣，隨後回復了光亮的色澤。貞托走上前，伸出自己的手，艾東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貞托，貞托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一下。艾東握住貞托的手，站穩身。貞托說道：
「來吧，陪我聊一聊。」
「……蛤？」
「不是說了要告訴妳真相嗎？」
貞托示意艾東上前，艾東半信半疑地走到貞託身旁，陪著貞托在廢墟中散步，此時視野開闊，原本遮天的大樓因為艾東而被破壞了不少，周圍的軍人站成幾排，他們既不會太接近貞托，也不至於讓他跑走。軍人們舉著常規槍械，卻沒有人開槍。在詭異的氛圍中，貞托朝艾東開口道：
「我和妳一樣——至少很像，都是能隨意變身怪物的人，但妳是天生的，我是被聯防部改造的，艾奎里斯在全世界尋找妳這種、天生能變身怪物的人，因為艾奎里斯相信你們能擁有這種能力不是因為疾病，也不是因為巧合，而是因為有某種我們不清楚的變化在你們身上發生，而且這種變化在世界各地有愈來愈多的傾向。」
貞托慢慢走在石堆上，身旁跟著艾東。
「艾奎里斯希望妳這種人加入，一起為世界奮鬥，一起為更遠大的理想而戰，艾奎里斯正在世界各地嘗試推翻議會的統治，試著讓各國回歸人類的統治，而不是神靈或混種神靈的。我被派來邀請妳加入艾奎里斯，如果不加入就殺了妳，但我沒有這麼做，我給妳打了那一針，讓妳獲得新的能力，而我現在在這裡，正是為了再次邀請妳。」
貞托停頓腳步。
「至少，我原本要這麼說。」
貞托看向艾東，看到她眼裡的不成熟和無知。貞托說道：
「我讓那個紅頭髮男生衝進妳家、讓那隻單眼怪物攻擊妳跟李潯、給妳打的那一針，還有我再次來邀請妳，都是出於我的意願，出於我想帶走妳的動機。我們的原定會殺了妳，但是妳的天賦不可歿，我便想要脫離艾奎里斯的指示，讓妳為艾奎里斯所用，但妳一次次的逃離了。」
艾東愣愣地看著貞托，也許她還沒反應過來，也許她還在釐清現況。
「妳是個很棒的孩子，在剛剛醒來的時候就為了保護妳媽媽挺身而出。我對妳喊過「我要殺了妳」，那是真心的。」
貞托微微低了頭，在沉思著什麼。
「可當看到妳的時候，我不禁想……妳和我一樣，對吧？我也想活下去。所以，為了正義也好，為了自己也罷，我都不想再殺任何人了。就算是我們這樣的人，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想好好活下去。」
「你做了這麼多事……殺了這麼多人……」
貞托嘆了口氣。貞托沉思，說道：
「……我也只能去贖罪了。為了贖罪，所以活下去。」
艾東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也不用說什麼，泥灰隨著風被吹起，像是過往的雲煙，兩人的頭髮在隨風飄蕩。貞托很溫柔地看著艾東，他說道：
「所以，請妳也好好活下去，因為在這之後，妳還會碰到更多的人事物，會有友情，會有親情，也許還會有愛情。到時候，請你去好好陪伴他們吧。」
貞托的眼角流下兩行淚，他下意識地用手擦了擦，隨後意識到了什麼；貞托直接把眼淚吸收進了體內，淚痕自動乾了。貞托哽咽道：
「好了，我該去贖罪了。」
貞托走向遠處，走過那一排排軍人，走過受驚的伊萊莎，走到李潯等人前，其他三人散開，很是緊張，唯獨李潯站在原地，很平靜地看著貞托，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貞托伸出雙手，將手腕併攏，貞托說道：
「我自首。」
李潯拿起腰間的手銬，拷起貞托的雙手。貞托回頭，看向遠處的艾東，艾東站在廢墟上，沐浴在陽光下。貞托喊道：
「我的攤子就請妳收拾了，還有，妳最好學學怎麼變出衣服。」
艾東順著貞托的視線，低了頭，她看到了自己一絲不掛的胴體，艾東緊急蹲下並用雙臂掩住身，此時她孤零零的身影顯得格外可憐。伊萊莎趕忙走到艾東身前，蹲下身抱住艾東，用身體擋在艾東與兩堆人的直線間，不斷掃視周圍，試圖尋找些有用的東西。

一張黑色毛毯從艾東頭上飄落，落在她的背上，蓋住她的身體；說是毛毯也是奇怪，這張毛毯比一般毛毯要重上不少，質感更像一大片塑膠板。
「看來妳需要學會的不是變零食，是變衣服。」
艾東和伊萊莎同時轉頭，看到飄在一旁的艾因。艾因有些木訥，表情比以往都要嚴肅不少，就像艾東在警車上看到的那幅樣子。艾因只是看著兩人，許久沒有開口，話語在心中打轉。艾因問道：
「妳們……沒事吧？」
艾東：
「我……我……」
艾東低下頭，艾因看不到她的表情，雖然他可以用光反射去偷窺，但他不想這麼做。艾因轉頭看向遠處的李潯等人，他們貌似與軍人們起了爭執。貞托傻傻地笑著，好像周圍的所有事都不干他的事，艾因很是無言，但又有些羨慕貞托的灑脫。艾東問道：
「你……你到底為什麼要……」
「如果我說、那一針是為了妳好，妳信嗎？」
「什麼叫為了我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為什麼……」
艾東的聲音略帶哭腔，伊萊莎看了看懷中的艾東，又看了看漂浮的艾因，瞬間明白了什麼。伊萊莎抱得更緊了，看向艾因的眼神中帶著恐懼。艾因說道：
「我不能說。」
艾東低著頭，艾因不予回應，伊萊莎只是抱著艾東，害怕再度失去她。艾東搖著頭，說道：
「你可以、你可以至少……下次先告訴我嗎？我、我被嚇太多次了，這種……這種感覺真的很難受。」
「……沒問題——如果我能的話。」
「……謝謝。」
「謝什麼？」
「……謝你做的所有事。」
「不客氣。」
伊萊莎盯著艾因問道：
「所以、我們現在……」
「我們沒事了，回家吧。」
聽罷，伊萊莎的神色緩和不少。艾東問道：
「還、還有，你能幫我變出衣服嗎……這樣很尷尬。」
語畢，艾東身邊掉下一疊學校制服。艾東激動地問道：
「你、你就不能直接變在我身上嗎？！」
「開玩笑的，抱歉。」
那疊衣服被分解一灘移動的黑粉，爬上艾東身體，隨後又回復原來的樣貌。艾東緊繃的身體鬆緩不少。艾東放下遮住自己的雙臂，隨後用雙手抱住伊萊莎，伊萊莎攙扶著艾東並一同起身。兩人起身時，艾東腳下的石屑發出聲響，石灰被揚起一小陣。

遠處是兩方人馬的爭吵。帶頭的軍人對金尼斥責道：
「洛爾軍方有權收押他，這是上頭的命令！」
「直接叫菲斯拉過來，看看他跟文森哪個職權高！」
貞托雙手被拷在腹前，站在對峙的兩方人馬一旁，看著他們心想：
這世界還真是一成不變。
貞托看向遠方的艾東等人，艾東正抱著伊萊莎的一隻手臂，慢慢地向廢墟盡頭前行。貞托心情複雜。
她真的做得來嗎？雖然我已經把剩下的事甩給她就是了。
貞托看著遠方的三人前行，看到他們迎面遇到一輛輛軍用裝載車，從車後下來了一個個持奈米步槍的士兵。一陣車聲襲來，廢墟的四面八方都出現了軍用裝載車，裝載車圍成一圈，車上下來了更多士兵。士兵們站成幾排，圍住了眾人。一輛軍用吉普車從車群中竄出。停車後，車上下來了蓋比瑞爾，他朝著貞托緩緩走近。蓋比瑞爾路過停止動作的洛爾軍人與李潯等人——他們都看著蓋比瑞爾——來到貞托面前，蓋比瑞爾穿著軍服和軍帽。蓋比瑞爾脫下帽子，看向貞托的雙眼。過了一會，蓋比瑞爾說道：
「許久不見、下士。」
「……長官，沒想到你會親臨此地，這是何等榮幸。」
貞托一點笑意都沒有，蓋比瑞爾也是。蓋比瑞爾咬了咬嘴唇，轉身看向一旁的兩方人馬，說道：
「純種神靈董事會下令，要聯防部將這位貞托•菲尼克斯捉拿歸案，你們沒意見吧？」
李潯皺了眉頭。帶頭的軍人的表情被面罩遮住，但蓋比瑞爾可以猜到，他很不爽。即便如此，兩方人馬都沒有出聲。蓋比瑞爾說道：
「很好，那就跟我來吧、下士，還有托菲•瑪德蓮。」
托菲站在眾人身後，楞了一下，她看向李潯，李潯沒有轉頭。托菲緩緩地走上前，金尼一副擔憂的樣子，圖靈則是低著頭，沉默不語。托菲經過李潯時，李潯抓住她的肩膀，托菲轉頭，看到李潯嚴肅的神情，李潯點了點頭，托菲有些不明所以，卻被鼓舞不少，李潯放手，托菲轉頭並快步上前，來到蓋比瑞爾與貞托一旁。蓋比瑞爾朝車群喊道：
「帶走他！」
說罷，議會軍人們前來抓住貞托，押他上裝載車。托菲跟在貞託身後，上了同一輛裝載車。蓋比瑞爾繞過洛爾軍人們和李潯等人，感受他們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游移，蓋比瑞爾走向遠處，走向艾東身邊。艾東緊抱住伊萊莎的手臂，看著身前的士兵們和車群，很是緊張，又在注意到自己一直抓著伊萊莎的手臂後尷尬地放開手。伊萊莎慢慢牽起了艾東的手，艾東抬頭，看到伊萊莎正看著她，眼中充斥著堅毅。艾因瞥向兩人，落寞的神情在那顆大眼珠上展露無疑。只有一個人注意到了。艾因又看向士兵們，喊道：
「有屁快放，沒事就不要擋我們的路！」
幾聲腳步從艾東身後傳來，三人轉頭，看到蓋比瑞爾不急不徐地走來。蓋比瑞爾說道：
「艾東•歐文，妳得跟我們走一趟。」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