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導1 重構與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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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30
展覽過後,少年不再被鎖在工作室的牢籠裡,作為花瓶,他是莊園的一部分,而不再是外來的汙染。莊園安靜了下來,一周的時間裡彷彿被特意安排為靜置期。他被允許自由活動,但只能在莊園範圍內漫步。花藝師尚未給出明確的指令,也沒有安排新的身體規範,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感受自由,會讓限制演繹得更加真切。」
少年在停滯的時間中慢慢感受著身體,甚至是心靈的一點點改變。原本層層疊疊的皮膚與隆起的腹部已逐漸收束,在藥草塗抹與飲食調控下,多餘鬆弛的肌膚與如裂痕般肥胖紋已然消失殆盡,表面又回歸了當初清洗過後的緊緻、光滑、無痕。他從鏡中對視著自己,他看見的不是自己,而是展覽中的凝視,那些人不是看他,而是看一個形狀、一個花瓶、一個屬於花藝師的物件。
花藝師依舊每日沉浸在莊園修剪枝條,與以往不同的是,她不再全身包裹防止豔陽的侵蝕,甚至刻意地讓右臂大方裸露,皮膚上刷滿一道道鮮豔的塗料,如同藥妝店嘗試口紅色號的少女,興奮與期待從眼神中竄出。那塗料有的深紅、有的靛藍、有的漆黑、有的澄黃。。每隔一段時間她便會停下手中的刀具,在筆記本上記錄些甚麼,左手輕撫右臂的色塊,右手描繪細節,那顏色的順序似乎跟著陽光的照射有所變化,但他不懂那些色彩意義,也不懂她在紀錄什麼。但她並未停止創作,只是現在,她暫時把自己當成調色盤。
「深紅在三度照射後偏紫,應用於頸部。」她喃喃自語地說完後又開始修剪。
閒來無事的少年白日大多在宅邸各處閒逛,從花園外的石牆一路沿著莊園內的灌木叢以及尚未成熟的苗圃,他喜歡在此吸收著綠葉與花朵混合的氣息,那是沒有命令在當中的自由的氣息。
繞回到中央的老舊房屋內,在走廊上充滿藝術氣息的盆栽中,花按照季節與大小精準的擺放,每日都會換上最新鮮的花朵,花藝師的花藝仍精湛無比,連枯枝都被善用,剪裁組裝成流動的曲線,指引著觀賞者前進的道路。
另一條走道則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語言,只是在花藝師手中彷彿融為一體:牆上掛著人體的解剖圖、不知名動物的骨骼標本以及器官的重組模型。甚至連通往二樓的樓梯間,掛的不是秀明的畫布,而是某種以複雜文字書寫的醫學簡報,更不乏細胞剖面與病毒的模型草圖。
沿著曲折的樓梯朝向未知的二樓走去,最深處的房間引起他的注意。與其他區域年久失修的斑駁牆壁與翹起的木板不同,那房間周圍明顯被翻修過,牆面平整,推開厚重的木門後絲滑的門軸預示著這間房的與眾不同,那是一間書房。
一塵不染的窗檯與按照顏色與大小整齊擺放的書籍,氣溫略低,乾燥的彷彿要抽乾進入者的水分一般,還帶著淡淡的油墨味,角落不明的儀器正持續運轉,發出低頻的嗓音。
他看準一本順眼的書本,他無法閱讀那些文字,只能翻閱插圖頁,映入眼簾的是花的生長曲線與人體的肌群斷面圖的比較。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幅人體肌肉的展示圖上,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收束但依舊乾扁的腹部,對於那是否是真的人他感到懷疑。
角落有一座與書籍格格不入的畫架,頂部的兩盞聚光燈雖未開啟,但可見它的重要性。上頭架著一幅雜亂無章的畫作,筆刷痕跡暴躁狂起、各種色彩顏色互相覆蓋堆疊,但仍可依稀辨出那是一個穿著白色醫師袍的女性。她的輪廓與五官皆被抹去,只剩下胸前上的識別牌與屢屢髮絲。少年走近畫作,伸手輕輕觸摸,早已乾裂的顏料,卻從指尖感受到涼意。他的手持續在畫作上但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畫架前,不知是自己在吸收那寒氣,還是試圖讓畫作增添一絲暖意,彷彿提前準備一般,讓自己的身體適應顏料,成為她的畫布。
突然間,窗外傳來一聲刺耳的怒吼,打破了整個房間的空氣平衡,是從莊園門口的方向傳來的炸響。少年只覺得耳熟,但不敢確定是花藝師的聲音,他感受到那不只是單純的吼叫,而是歇斯底里的驅趕。相處的這幾個月哩,少年不曾見過她如此失控,從話語間拼湊他立刻明白:不該出現的人卻在門口招搖。
他將書房厚重的氣密窗拉起,艱困的扭頭望向大門的方向,卻被搖曳的樹叢所遮蔽。他沒看清人影,只看到花藝師那裸露的右臂舉起,手中的剪刀已飛向門口,與石製的大門撞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她試圖劃斷過去的錯誤與記憶。花藝師喘息著,手部乾涸的顏料一塊塊的剝落,掉落在地上,在原本黃褐色的土地,渲染上繽紛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