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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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01
之所以沒有婉拒對方主要是對於剛剛的失控行為感到很抱歉,但其實也包含了自己的私心。

老實說我不知道有多久沒和別人談論許宰恩了,我曾試著聯繫過幾位看起來和許宰恩比較要好的朋友,想從對話中了解他在大學生活的狀況,哪怕只是點小事我都想知道。

結果,沒有任何一位是和許宰恩特別熟絡的,從大家的對話裡我能察覺到他總是和別人保持著一條看不見的界線,雖然大家和他關係不差但也說不上多好。

不過我比較困擾的是一旦我想多問點事情時,那些人全都會勸我該向前看了。

我猜,是因為我太纏人了所以他們很困擾,又或者對他們來說許宰恩只是個人生過客而已,但不管如何,他在我心中確確實實地佔據了很重要的位子。

所以,我希望這一次的談話能有所不同。

我們各自騎著摩托車到一間日式料理店,餐廳位置開在較隱密的巷弄內,沒什麼人知道這個地方有這樣的一間餐廳。

三年前和許宰恩路過時偶然發現的餐廳,那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到那間餐廳。

停好車後對方跟著我走了過去,許久未見的環境配上那熟悉的味道,真令人懷念。

店員見我們兩人後隨即帶領我們走進店內,幸運的是店員安排的位置剛好在一處小角落,正好我們談事情也方便一些。

「那個⋯⋯這裡點餐是掃二維碼的,我來幫你點吧。你有想要吃什麼嗎?」我指著一旁的二維碼向張柏睿說明。

「既然是你推薦的餐廳,那我跟你吃一樣的就好。」他說。

我想著既然他都說和我吃一樣的就好,那我就直接點自己比較想吃的餐點了。

「那吃海鮮丼飯吧,這家餐廳的生魚片都切得很厚實而且很新鮮,是真的很好吃。」

點完餐後空氣再次冷了下來,即便周圍有其他人聊天的聲音,但我們這桌很明顯的格外冷清。

「那個、就是⋯⋯你跟許宰恩是怎麼認識的呢?」

在咖啡廳的時候是他主動先打破寧靜的氣氛,我認為這次應該輪到我了,所以我嘗試著說點我們能聊的話題。

張柏睿臉上表情有些訝異,看來是沒想到我會先開口搭話,他開始笑著跟我回憶起他和許宰恩第一次見面的狀況以及對他的第一印象。

「新生入學的時候我們系有和其他系舉辦新生聯誼,我記得那時候蠻多人注意到他的,畢竟髮色很顯眼加上外表也很帥氣。」

他接著繼續說:「可是他看起來有點高冷,所以沒人敢跟他講話。後來我主動向他搭話才知道他不是對活動不感興趣才那麼高冷,只是因為有點小緊張才那麼安靜。」

聽完張柏睿所描述的許宰恩讓我笑了出來,實在是難以想像許宰恩那副模樣,畢竟他高中有多自來熟就不多說了。

我記得大學新生入學的時候他傳了張自拍照給我,一頭粉紅色的頭加上明顯有燙髮過的痕跡,我那時直接在訊息上取笑他是行走的棉花糖。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雖然許宰恩說過是對方率先搭話的,可沒完全提到的自己的狀態,看來他還偷偷顧著自己的面子啊。

「有點難想像他這個樣子,因為高中的時候是他先向我搭話的,而且還很自來熟。」

「欸?自來熟嗎?好難想像。」這回換張柏睿感到不可思議。

「對啊,頂著一顆酒紅色的頭又衣衫不整的模樣,很像不知道哪裡來的八加九。」我一邊打開我的社交帳號一邊回答,這過程中完全止不住笑意。

「我找找看,我記得我有那時候的照片。」翻了許久終於從典藏裡面找到了當時和許宰恩的合照,這張照片是班級合照,當時我跟許宰恩就站在邊邊。

「你看。」我手指著照片站在最邊邊的兩位。

照片裡他的雖然髮色有變淡一些但還是看得出來是紅色系,不過照片中只有我們兩人是模糊的,原因是許宰恩他那時想利用自己的身高優勢把頭壓在我的頭頂上,而我不停地掙扎著,那瞬間唯獨我們兩人不是靜止狀態,所以照片只有我們兩人有些模糊。

實際看見照片後張柏睿的表情更加不敢置信,他說:「外表看起來沒什麼變化,不過能看出來他高中時期和大學時給人的氣質氛圍很不一樣。」

從我們各自描述的許宰恩,和我們曾經認識的樣子截然不同。

我們無法確定,那些變化是他成長的必然,還是那時的他早就出了什麼問題。

『那究竟是何時開始的?為什麼?』

當我又開始在獨自沉思這些問題時,張柏睿突然開啟了新的話題,「你知道宰恩常常對我們分享你這個高中朋友的什麼事嗎?」

我搖了搖頭,我自認為自己沒什麼值得被分享的內容,所以其實無法想像許宰恩跟別人分享「我」的事情。

「他和我們說過他有個朋友很好看,長得特別秀氣,但脾氣有點差。」

「三、咳咳⋯⋯」聽到的瞬間差點反射性的噴出髒話來,剛好被口水嗆到讓我得以掩飾一下,幸好我有忍住。

看得出來對方在憋笑,可能感覺到我快要飄出髒話了,但他似乎越說越起勁,「雖然脾氣差卻又多愁善感,是個有著極端反差的人哈哈哈。」

「我哪裡秀氣,而且最多愁善感的明明就是他!」

看著我盡全力的反駁的樣子,張柏睿的笑聲顯然止不住了,他笑著繼續說:「其實他說了很多有關於你們之間有趣的事情,雖然我不是當事人但聽久了都覺得很好笑。」

「這是我頭一次希望他別出現在我夢裡,不然我一定會揪著他的領子問話。」我有些無奈的回應。

「好啦,不看你玩笑了。我蠻好奇宰恩會不會也像這樣對你分享有關大學朋友的事,例如我的事?」張柏睿半開玩笑的問。

此時此刻,我的內心正在大喊著,『你的事⋯⋯他分享的可多了!我聽到都要背起來了!』

雖然內心很想這麼說,但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許宰恩喜歡自己,所以我只是簡單的回答:「嗯⋯⋯就很好的一個帥哥朋友,長得好看人又Nice,差不多這樣吧?」

「欸——真的只有這樣嗎?我跟他之間明明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分享。」

此時飯剛好送上來了,我迅速離開座位去拿餐具試圖結束這個話題。

回到座位上,筷子遞給他後,我馬上先吃了第一口。

果然,這間餐廳的海鮮真的新鮮而味道也跟三年前吃到的一模一樣,這間餐廳的廚師實力依舊一流呢。

雖然他說著要和我吃一樣的餐點,但只有我覺得好吃是不行的,希望能合他的口味。

我默默地看著對方將第一口飯塞進嘴裡,他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看著他的眼神,我不自覺的揚起嘴角感到自豪,彷彿這家店是我開的。

對方一口接著一口,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我語氣有些自豪的說:「這家店的食物很好吃對吧?而且價格還很實惠。」

「明明上次吃是三年前跟許宰恩來的時候,我想說趁今天來回味一下,沒想到味道依舊沒變。」

本以為對方會接話,但他只是安靜的看著我。

「那個⋯⋯請問怎麼了嗎?我臉上有沾到什麼東西嗎?」由於對方安靜的有點久,我只好先開口詢問了。

他連忙搖頭解釋,「沒有沾到什麼啦,我只是在想跟剛剛在咖啡廳的時候比起來,現在的你好像放鬆了不少。」

聽他這麼一說,心情好像的確比一開始要來得輕鬆自在,我想是因為久違的一邊享用美食一邊和他人閒聊的關係。

好久沒這麼快樂了。

也許現在時機正合適,所以張柏睿小心翼翼地詢問:「那麼⋯⋯關於畫展的事,你想得怎麼樣了呢?」

就算知道許宰恩想幫助我的那份好意了,可現在的我沒有辦法作畫是不變的事實。

我沉默地嚥下嘴裡的飯,那早已在腦海中無數次練習的答覆終於說了出來,「抱歉⋯⋯我可能得拒絕。」

歡快的氣氛因為我的回絕再度回到最一開始沉靜的狀態,我無法爽快的答應對方,首先「無法作畫」這個問題並不是努力就能馬上改變的,我不想白費別人的時間與心力,更不希望辜負許宰恩的希望,我認為不如就這麼結束對彼此都好。

「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麼嗎?其實我也有看過你上傳的畫作,我認為以你的能力是有辦法舉辦一場小型畫展的。」張柏睿似乎無法理解我婉拒的原因,這明明是一個雙贏的提案,他代替許宰恩完成遺願而我實現夢寐以求的目標。

「你知道YIPS嗎?」我問。

張柏睿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曉得,可以麻煩你說明一下嗎?」

「YIPS是指原本擅長或者會的事突然像失憶般的不會,最常見的說法是投球失憶症。」

我不敢看著對方的眼睛去坦白,其實這對我來說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但為了讓對方了解事情真相我必須說。

他什麼都沒說,對於這樣的沈默反倒讓我有些按耐不住,我緩緩地抬起頭想偷瞄張柏睿的表情,卻不經意地和他雙目對視,他沒有同情的目光也沒有不解的神情。

他不試著追問只是默默的等待著我看向他一眼,這一剎那,我能感覺他正在用著自己的方式照顧我的心情。

當我們雙眼對視後,他再次開口,「如果不方便回答也沒關係,請問無法作畫的原因是因為宰恩嗎?」

我將原本對視的眼眸瞥向了一旁,我長嘆了口氣,「其實我一直在想當初如果我有做些什麼,是不是他就不會那麼離開了⋯⋯。」

氣氛再次陷入沈默之中,但張柏睿沒有打斷我,他似乎知道我還有話要說。

「當然我也明白事到如今做出這樣的假設並沒有任何意義,要是想做早就在他離開前就做到了。」

「我很自私吧?但,我還是很想念他。」

「無法畫畫這個問題是他離開的半年後才開始出現的,這不是一時能解決的,我想你還是放棄比較好。」話說到這,我想對方應該能理解我的意思了。

我深吸一口氣試著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我感覺再多說一句,下一秒我的淚腺又要開始運作了。

然而,內心的波瀾卻沒有絲毫減輕。

張柏睿聽完後,語氣嚴肅的開口說了一句:「其實舉辦畫展這件事的決定權一直都在你這,我不會強迫你一定要接受。」

「你要知道,不管你的選擇如何我都會繼續支持你,我相信宰恩也一定這麼想。」

儘管我的回答似乎給了近百分百的婉拒,但我還是看得出來他不是很想放棄,我很想直接勸他別白費力氣了,我的身體我很清楚,這絕對不可能馬上恢復正常。

距離二十六歲出展也剩沒多少時間,就算我無法畫出新的作品但也不代表我願意利用以前的作品來出展,如此草率的舉動有失我對作畫的原則。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低頭繼續吃著飯,這尷尬的氣氛下原本覺得十分美味的食物開始變得食之無味,甚至難以下嚥。

「宏宇你最近會很忙嗎?」當張柏睿再次開口說話時,我沒抬頭看著他。

語氣再怎麼溫柔我還是不敢抬頭,我低著頭回應道:「不會,因為無法畫畫所以現在算待業中。」

「很好,我也是剛從台北的公司離職搬來台南,所以我也是待業狀態。」

我下意識的抬起頭看著他,再次複誦他的話,以確保只是我幻聽聽錯,「你說你現在待業?我有聽錯嗎?」

張柏睿爽朗的笑著回答我,「嗯,對啊!你沒有聽錯。」

『哇,這瘋子為什麼現在要用這麼燦爛奪目的模樣給出那麼肯定的回答啊!』我內心深處正吶喊著。

他是不是在暗示我,『哈囉,先生為了你,我把工作辭了,現在我成了無業遊民。』

不對,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我真該改掉那擅自腦補的問題了。

但問題是為了完成朋友的遺願,毫不猶豫的辭掉北部的工作⋯⋯這有可能嗎?難不成被髒東西煞到了?

我沒想過除了許宰恩還能遇上第二位瘋子,是他吃到許宰恩的口水還是許宰恩吃到他的口水?

「根本是個瘋子吧⋯⋯。」突然意識到把內心話說出來的我,趕緊把用手摀住嘴巴緊閉著,對方則是笑的更大聲了。

「我現在知道你在想什麼了,確實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許宰恩,但剩下的是我本身另有規劃才搬到台南來。」

「宏宇啊。」他那親切的說話方式不再只是溫柔而已,這聲音已經透露出他是個瘋子,他絕對會想盡辦法說服我開畫展的。

「宏宇,我怕你誤會但我想說一下,哪怕你這輩子都沒打算開設畫展,我也會盡自己所能幫助你。」

「宰恩過世後一定讓你的內心感到很煎熬吧,辛苦你了。現在也讓我來陪你一起分擔你內心的重擔好嗎?」

本想裝作若無其事,儘快把剩餘的飯快速吃光,但剛剛他那一句話卻足以讓我停下扒飯的動作。

好像⋯⋯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這些話。

雖然大家嘴上說著理解我,但我很清楚他們真正的想法。

我病了,我應該去看醫生。

我知道我的堅持很奇怪,但有些事不可能只靠醫生就能解決,吃那些藥對我來說只是緩解那一刻而已。

要破解這些問題唯有親自面對不然靠什麼都只是暫時性作用罷了,這些道理我再清楚不過了,可搞笑的是目前的我根本沒辦法獨自面對這一切,既不願看醫生也沒辦法坦然接受現實,我這個人真的很煩。

「同為宰恩的朋友,我不希望在明知道你這麼辛苦的狀態,卻因為沒有任何關係了選擇忽視這一切,我相信宰恩也不會希望自己的離世成為你的枷鎖。」

「所以,我們一起想辦法吧。」張柏睿握住我原本扶在飯碗上的手,他的目光自始至終始直視著我像是在告訴我一切都會沒事的。

手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不知道為什麼慢慢的延伸到了內心,那是許久未感受到的溫暖。

這一刻起,他讓我明白原來我是可以不用獨自一人面對問題的。

當其他人只是站在終點站等著我努力想辦法往前走時,他卻選擇走回起點牽起我的手,配合著我的步伐慢慢一同前行。

但,真的有可能改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