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2 他知道該如何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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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25
展覽進行到第二小時,音樂仍在迴盪,鄰近午餐時間,有些聽眾已然失去耐心,現場的空氣開始流動,但花藝師沒有嶄露任何驚惶,人流的移動似乎也是她計算之內,就像製作花瓶時的苦等一般。

待人流與氣息逐漸平息,花片開始微微的顫抖,有些觀眾發出了驚呼,有些則秉住氣息專注當中,但此時已然離開的觀眾卻再也無法親眼見證這場美妙的展出,只能事後從他人口中的描述,在腦海中幻想重現。
花朵頂端的孔洞,此時不再是吞噬花瓣的孔洞,反而緩緩探出一隻手,膚色略深但光滑,手指纖細卻不顫抖。手臂在花瓣上肆意摸索。少年在黑暗中不見其形,但他的動作極其自然,像是從未看見過光,卻明白如何拆解包覆束縛自己的外衣。

他拉扯最外層的花瓣,纖細的手指輕觸著厚實的花瓣,像是在確認這是否可被移除。沒有猶豫,也無禮貌可言,他扯下第一片花瓣後將其拉入花朵,觀眾無法看見花瓣的去向,但他們確知,花瓣已經被花朵中未知的事物所吞噬,但吸引他們的,卻是這場吞噬的觀賞體驗後,將會生成何物。

一片、兩片、三片……。花瓣依序脫落,整個鬱金香逐漸收縮,中心的人型構造開始變得清晰。但少年依舊仍未現身,僅有他的手不斷在重新捏造花型。直到最後一片花瓣被拔起,眾人終於看見了花中的事物,以及花瓣如何被吞噬。
「果然是傳聞中的那個孩子…在馬術場附近見過他。身形有點落差太大…他以前很瘦的。」耳語開始蔓延,像是記憶在空氣中尋找著陸點。
少年的身影在花瓣漸層之下慢慢浮現,盤腿坐在中央的少年,腹部圓潤、手臂瘦削、背脊筆直,盤腿中間的空隙,正好放置著那被吞噬的花瓣。他不是被看見的,而是從中自己伸展開來。保持靜默的,少年坐著,像是剛被捏出的花器,正等待著變乾變硬。空間中的寧靜形成的巨大的氣壓,連呼吸都停止。這場饗宴迎來了最高潮。

一旁的花藝師站起身,踏上展台。她手中持著一朵黃白色的鬱金香,是今日清晨他親自挑選與修剪的,花瓣尚未完全展開,仍部分緊縮卻又如同心臟般忍不住向外綻放。
她走到少年背後,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停頓一秒,像在確認這朵花是否能承接他的呼吸。然後將花梗輕輕插入他的髮根處,固定在頭頂。充盈著感情與執著,只是不將少年視為人,跟隨著花朵的插入,少年的目光逐漸回神,混濁呆滯的目光浮出了一點光輝。
花藝師退後一步,對觀眾做出了結語:「花瓶本應是花朵的搭襯,卻吞噬花的生息而存活,每種花的插入,都賦予花瓶新的話語。」
接著她低下頭向觀眾致意,伴隨著的是熱烈的掌聲。

花展結束,觀眾魚貫離場,門口的打賞箱早已裝滿,錢幣外溢到地上,新的硬幣掉落撞擊出嘩啦啦的聲音,有人蹲下撿起硬幣,又匆匆地放回,像是不敢將展品的回響帶走。而敞開的大門外已然圍著大量的群眾,有些就是不久前先行離場而後悔的人們,大家急忙詢問觀賞到最後的觀者,花藝師究竟給了他們什麼樣美妙的驚喜,但無論人們如何說,文字及語言都無法呈現那畫面的巧緻,舉手投足、肌膚色澤與身型的厚薄、時間節奏的精確以及觀眾的反應,一切都是如此巧妙的配合。

再最後一名觀眾離場後,一樓的大門重重的闔上,場地內再次回歸黑暗,在頭頂微光的照耀下少年仍舊坐著,因為他已經不再是誰,只是展台上的一件容器,片刻後,她拉起他的手臂,不只是為了告知演出結束,而是為了確認他已懂得為何存在、如何存在。沒有言語,僅靠體溫與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