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照陽眾，眾中陽

昭陽年間，國都之北，有一區，喚作「照陽」，意為每日皆照、永不藏私。然其地風物殊常，街巷規整如棋，坊間卻流傳一句話：「照陽不照你，照你必有事。」

初時，不過是一群愛跑步的大爺大媽，提著保溫杯在街頭巷尾踱步，自稱「群眾」。有人笑其「鍛煉身體」，有人暗諷「多管閑事」，可誰知不過幾年，便成了整個昭陽國最令人敬畏的組織——「照陽群眾局」。

據民間說法，照陽群眾的耳比狗靈，眼比鷹銳，腳比記者快，膽比法官大。

「賈公子包夜，穿黃衫進門，黎明時左腿跛出。」

「陳歌女吞云吐霧，於四號樓地下車庫，左手品牌火機上刻有『愛』字。」

「王戲子愛上女主播，於午後十三時零三分，在三里屯購買一只昂貴的隱形攝像頭。」

這一切，都未出自御前情報司，而是照陽群眾的「晨練戰報」。

外界傳聞，照陽群眾為昭陽第五情報機構，地位僅次於中情監、錦衣局、流言捕風司、以及樓上傳話部。某外國訪客驚嘆：此地竟人人皆特工，個個是眼線。

入照陽群眾，無需考試，無需學歷，無需思想覺悟。只需一部智能法器，安裝一款名為「你看我舉報沒」App，便可加入「全民監督義勇團」。

初級群眾為「街道眼」，一月需舉報十條，方可晉陞「社區耳」，之後可進階「樓宇鼻」、「公廁舌」、「停車場神經末梢」……直至成為傳說中的「全城神經元」。

舉報成功一次，可積二分，舉報成功且獲刑者，可積五分；若舉報對象是「低級紅、高級黑」，或「境外反顛黑種」，則直接加十分並予以「光榮頭像框」獎勵。頭像框分三檔：綠色監督者、橙色揭黑者、紅色先鋒者，終極是「照陽旗手」稱號，在群眾群內自動點亮，尊貴程度不亞於皇榜功臣。

至於舉報內容，按品類歸檔：

嫖娼：評分穩定，群眾最愛，屬「快樂型舉報」；

吸毒：易得實錘，官方處理迅速，屬「高轉化率舉報」；

言論不當：模糊空間大，容易「畫靶射擊」，屬「高績效舉報」；

反對通知未讀未轉發者：精準打擊同事，屬「內部鬥爭舉報」。

於是，舉報成為一種「共享經濟」中的副業，人人既能受害，也能得利，既是網民，也是網警。

而當照陽群眾配上了「系統」，一切便從「神秘組織」躍升至「社會工程」。

御前「統數局」早已默默構建出「社會異常行為感知平台」，聯通所有——

輸入法：你敲了「自由」兩個字，立刻被打上「思想偏鋒」的標籤；

外賣記錄：三個月未點「黨牌快餐」，懷疑不愛國；

行程軌跡：常游古迹，疑似文化分子；

快手標籤：點贊「同城瓜姐」視頻，則歸入「低俗易激型」；

語音助手：家中多次提及「某書記」，判為「敏感地毯區」；

智能電視：未觀看國慶閱兵轉播，將發提醒「及時補課」；

電動車：超速30秒，觸發「急躁潛力值」預警；

寫字樓攝像頭：曾對牆角吐痰，被評為「衛生消極因子」；

兒童學習機：未學習「規範價值八股」，家庭需接受「家風再教育推送」；

這一整套流程稱為「人群幸福係數反演模型」，其核心指標為：

H²S（Happy & Harmonious Standard）= 所有順民行為 / 所有潛在異議行為

每月生成「社區幸福指數」，張貼於政務牆前，供全體住戶參觀併合影打卡。

趙逍遙夜宿照陽北街一間青旅，凌晨三點，正翻閱一本禁書《笑傲朝綱》，突聽敲門，一群老年跑步團持紅袖章蜂擁而入，朗聲質問：「你是外省口音？為什麼燈亮著？是不是在醞釀不滿？」

趙逍遙一度以為進入了科幻劇組。

可數日後，當他目睹一個舉報得力的「照陽婆」受邀參加「御前嘉獎會」，與幾位中老年「反詐騙主播」一同登台領獎，並獲得「人民安全協作者四等功」稱號時，他才真切體會到一個古老術語的現實意涵：

「以人民之名，反人民之實。」

在照陽，每個人都必須小心，不是為了不犯罪，而是為了不「被懷疑」；不是為了活得清白，而是為了不被抓去「核查清白」；不是為了幸福，而是為了不破壞標準化幸福。

趙逍遙走出照陽，回頭望去，那片天仍光亮，卻寒意逼人——像個正義外殼下的精神集中營。

【江湖筆錄】

照陽無日月，只有「實時監督」；
照陽無新聞，只有「標準幸福」；
照陽無朋友，只有「隨時舉報」；
照陽無真相，只有「官方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