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盡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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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21
天光未破,王都已醒。
沉重的宮門緩緩開啟,鐵鎖拉動之聲在長街迴響如嘶鳴。薄霧中,一隊禁軍穿過暮鐘巷,紅黑鎧甲映著天邊殘月,像一縷縷行走在刀鋒上的影子。
晏宸站在長階上,一手負後,一手按著劍柄,靜靜望著遠處宮牆外的光。他的衣袍隨風微動,像沉默的旌旗。攝政之位尚未三年,他的目光已比刀還冷。
「景懷還未來?」他問。
侍從低頭答道:「回王上……月契使昨夜傳訊,說時辰未到。」
晏宸輕聲冷笑,轉身走入殿中。金頂玉柱、漆壁長燈,光華未盡,卻無一處暖意。
他在朝堂中央停步,像等待什麼落下——
下一瞬,殿門外響起輕盈的腳步聲。
「我來啦~」
聲音低緩,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那人踏入殿中,白髮紅瞳,一襲月光色長衣,指尖拈著一枚碎月石,像拈著生死。
晏宸沒有回頭:「你從來都不準時,景懷。」
景懷笑了笑,側頭看他:「但我從不缺席,不是嗎?」
空氣靜了半息。
就在這時,殿門之外響起鐵靴踢地聲。軍袍未卸,韓烈的身影步入光影之中,神情如夜,手未離劍。
一場月契儀式即將開始,一場棋局,已在無聲中落子。
殿中風聲微動,猶如有人輕歎。
韓烈站定於殿下,盔甲未卸,眼神如寒鐵,直直望向晏宸。景懷側身倚柱,目光在兩人間來回掠過,笑意仍在唇邊,卻不達眼底。
「你們倆這樣站著,真像要開打。」他輕聲道,手中的月石轉了又轉,像是無事可做時的習慣,又像在等什麼信號。
晏宸未語,只是輕輕一抬手。
那是命令,也是挑釁。
「進來吧。」他低聲道,像是說給殿外的第四個人聽。
腳步聲自遠而近,輕巧但穩,宛如風拂鱗羽,靜而有勢。
曜承踏進殿中,一身深藍輕甲與披風微動,他抬頭,月色映在他的眼中——淡漠而沉靜。右手腕間纏著一串銀白祈月珠,在步伐中無聲晃動,似乎隨時可以喚起某種禁忌的力量。
他對三人微微拱手:「屬下曜承,應召而來。」
景懷打量他良久,忽然低聲笑了:「哎呀,新人總是這麼有禮貌。你信神嗎?」
曜承抬眸看他,未答。
晏宸開口,語氣不緊不慢:「他不信神,只信命。」
「哪一種命?」
「由我給的命。」晏宸回得毫不遲疑,眼神直視曜承。
殿中一時沉寂。月光從高窗灑下,四人站在那光下,如同命運方才將他們擺上棋盤——
彼此不語,卻都在計算。
韓烈手指無聲握緊,身上的鐵甲在寂靜中輕響,像野獸磨牙。景懷微微後仰,望著曜承,目光閃過片刻玩味與警戒。
而曜承低頭垂眼,將那串月珠捲回手心,悄聲道:「那我便……聽命行事。」
光影交錯,局已開。
鼓聲自地底響起。
不屬於人手擊打,而像是來自大地深處的心跳,穿過宮殿地板,震動著每個人的腳步。殿門隨之關閉,厚重銅鎖鎖入牆體,將外界阻絕於千重帷幕之外。
高空的穹頂緩緩裂開一圈圓孔,月光傾斜灑下,落在殿中央的月盤上。
那是一塊純白如骨的巨石,以未知材質雕成,形似滿月,其上刻滿舊語與靈紋,唯有月契儀式時才會顯露。
晏宸走在最前,手中未帶佩劍,黑金衣袍如影子滲入地面。他站於月盤北方,像夜的使者。
韓烈踏於西方,神情冷硬,紅鎧折光如血。
景懷於東,衣袍拂動,身影輕得幾乎虛幻。
曜承最後站於南方,雙手懷中托著月珠,抬頭看向高月的缺角——如同所有傳說中被神遺忘的記號。
「四位主契已就位,」宮中司禮的聲音自殿角傳來,沙啞如霜,「請交出願望。」
晏宸率先舉手,於掌心滴出一點血,落在月盤北側。
「吾願換秩序,付代價為名。」
韓烈緊握劍柄,眼神冷冽:「吾願得平衡,代價為自由。」
景懷不語,只是輕笑一聲,手指一揮,一縷髮絲落在盤上。
「我願……留一個謎給神看。」
曜承猶豫了一瞬。所有目光已看向他。
祈月珠在他掌中脈動。他深吸一口氣,垂眸道:「……吾願知真相,代價……未定。」
月盤發光。
一道道銀白靈紋從盤中流轉,逐漸蔓延至四人腳下,盤根錯節,最終交織成一道封印樣式。月光驟亮如劍,刺眼一瞬後,又瞬間熄滅。
沉寂。無聲。
直到那名司禮聲音再次響起:
「契成——今夜月已墜,汝等四人,契至命終。」
下一秒,宮牆震動。
遠處傳來三聲重鼓,意味著:王都邊境,有異軍強行破陣。
第一場試煉,在契成後一刻,隨即開始。
宮牆震動第二次時,晏宸已轉身而行。
「西方軍庫,異軍強破暗門,七成可能是伏夜教的殘黨。」他語氣平穩得近乎冷漠,「不用等內廷的調度,四人小組先行。」
景懷揚眉:「這麼信我們?還是……信不過別人?」
晏宸未答,只拋下一句:「走不走,隨你。」
話音剛落,韓烈已抬步跟上。他握緊劍柄,語氣低沉:「這不是信不信,是命已綁死在一塊了。」
曜承站在月盤邊,靜了片刻,才默默收起祈月珠,轉身跟上。
景懷是最後離開的,他在月盤前多停留了一息,像是在聆聽什麼聲音,然後輕輕笑了笑:「……真有趣,這場棋。」
西方暗門外,風聲帶著血腥。
一隊禁軍橫屍於階下,盔甲上的裂痕宛如某種禁術灼痕。地面上浮著微弱的靈光符文,殘月照著那些靈文線條——交錯成一種古老的預言樣式。
「這不是伏夜教的符陣,他們沒這麼乾淨俐落。」韓烈蹲下查看,目光沉了幾分。
「你認得這個式樣?」曜承問。
「只見過一次,在……戍北那場亡軍山谷。」
景懷在後方斜倚門框,神色輕鬆:「那不是三年前你拒絕再談的事嗎?現在自己說出口了。」
韓烈回頭,眼中泛起一點怒意:「你最好少在這種時候挑釁我。」
「我只是提醒你,命一旦連在一塊,誰死了,其他三個也得陪著折壽。你要是情緒失控,我可沒興趣替你墊命。」景懷淡然地說,語氣雖輕,話卻如刀。
晏宸站在門外,沒進陣中一步,卻早已布下月陣反制封鎖。
他看向曜承:「你看得出來,是哪種開門術?」
曜承微皺眉,取出月珠輕輕晃動,珠光掃過地面靈紋。他低聲回道:
「……不是單一宗教法門。是混合式。」
「意思是?」
「至少有三個人,三種血系魔紋共同鑄陣。他們知道我們的契約剛立成,才挑這個時間動手。目標——」
曜承停住,看向晏宸:「很可能是你。」
晏宸並不驚訝,只低聲說:「那他們猜得沒錯。」
忽然,一聲爆裂聲從門後響起。
三道黑影穿牆而出,纏裹在詭異的黑紅煙氣中,雙眼發出非人的白光,直撲曜承而來。
景懷舉手一揮,靈絲如線割裂空氣,逼開其中一人;韓烈瞬間拔劍,身法如雷,將第二人半斬於地。
而第三道影子,已接近曜承的頸側。
晏宸的身影忽地出現在曜承與敵之間,黑金袖口一掠,一道無聲斬月劍氣橫掃而過,將那道黑影切裂。
血未及灑,便化作黑霧消散。
曜承一怔。
他抬眼看著晏宸的側臉,那雙金色眼睛沒看他,只對遠方淡聲道:
「不急著還人情,我們才剛綁死,死一個都不划算。」
他語氣毫無起伏,卻像是命令,也像是一句……關心。
曜承輕輕垂眼,低聲回了句:「……我不會拖累你們。」
而此刻,景懷低笑一聲,走過二人,指著地上的斷魂氣道:
「這才剛開始呢。我賭我們之中——」
他一字一頓,「第一個違約的,不會是敵人。」
四人並肩而立,眼前是戰火初起的王都暗門,身後是剛立下的月契。
一場合作已啟,一場試探也同時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