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導2 訊問作為裂縫的探詢

少年維持著正坐的姿勢吃著早餐，快速但卻極為小心，似乎深怕任何食物或者湯汁滴在桌上。吃完的他將手伸入餐籃中，拿出了一片落葉拭去嘴角的肉汁後，便回到了一開始等待主人的姿勢，像是一件被擺正的物品，沒有多餘動作，甚至連眼神都不飄移。
花藝師起身站在他身後，翻開一本厚重的筆記本，封面不滿著樹皮的細紋，那是一種獨特工藝製成。

「接下來你要回答我的問題，老實回答！在流落街頭之前，你在哪裡？」她冷冷問道，彷彿一到冷冽的強光照射在少年身上，試圖看清些什麼。

少年眼睛沒動，沉思了幾秒，彷彿正在腦中回想，嘴唇微微張開擠出了聲音：「很多馬，乾草，吃飼料。」
花藝師寫下了馬廄，並寫上了一個人名。
她繼續問：「所以之前跟馬住在一起？」
少年點點頭，又馬上搖頭：「我有床…就是…很硬的草。還有…還有糞，旁邊的…臭，馬跟人的都有。」
花藝師筆記：環境惡劣髒亂，記憶清晰。
「你記得主人長什麼樣嗎？」
「…吹笛人。」兩言無神的少年繼續訴說著，「每天都吹，早上、吃飯、洗澡，都吹。不是給我聽，是給馬聽。但我也聽…我聽了就要動。」
對少年而言，聲音，是動作的開關，主人沒有名字，只有笛聲與吼叫聲交錯著。
她停筆片刻，問：「不動會如何？」
少年指了指脖子：「繩子…這邊，拉會痛…跌倒。長長的像蛇…咻咻聲…痛。」
花藝師筆下註記：曾受馬術師控制，鞭打與牽繩管制。

她闔上筆記本做到少年對面，直勾勾的盯著少年：「你怎麼離開的？」
少年看著她，眼神空空的：「不見了。陽光…很多人把吹笛人圍住。有聲音，很吵，他們沒看我。太陽下山…沒人我就走了。」太陽光並沒有帶來疼痛，反而那是一個陌生的日子，沒有毆打，沒有叫罵，也沒有笛聲，直到晚上，他才確定自己自由了，一無所有的自由。

「那在馬廄之前呢？還記得爸媽嗎？」
少年搖搖頭，支支吾吾顯然記憶並不是特別深刻：「……黑黑的。吹笛人……抓頭髮，地板好硬……」剩下如碎片的語言瀰漫在工作間中，似乎將遮蔽外頭的太陽。
花藝師沒有說話，只輕輕地撥開了他的瀏海碰了碰額頭，像在整理枝葉的走向一樣。筆記本裡的一字一句，都記錄著花瓶上的裂縫，她腦海中正在思考著該如何修補，或是如何安排這些傷痕。

「現在你在我這裡，沒有笛子沒有鞭子，但你要聽話。」她說。
少年眼底深處彷彿有個光亮即將升起，他點點頭。沒完全理解但他只知道，這裡比較安靜，花比較香，草比較軟比較乾淨。
而她也知道，這個花瓶有裂痕，那些裂痕還沒擴張完，他還沒準備好開出花。但她不著急，時間的淬鍊與她的技術，將讓少年開出絕美的花朵，成為一個好花瓶，她堅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