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崑崙雪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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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15
數百年後的某日,龍景明靠在波音客機頭等艙柔軟寬大的航空座椅上,望著棉花糖般蓬鬆的云海,感受著陽光透過玻璃灑下暖意。
飛機引擎發出低沉而穩定的轟鳴,平穩得幾乎感覺不到移動,他端起空乘送來的香檳,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絲淡淡的微醺感。
「沒想到這金屬拼湊的大鳥坐上去還挺舒適,哪像當年的御劍飛行,呵……」 龍景明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扶手上敲擊,彷彿還能感受到當年桃木劍在腳下瘋狂震顫的觸感,「那滋味,活像騎著一頭髮瘋的野牛衝下萬丈懸崖,五臟六腑都要顛出來……哪像現在,喝著酒,看著云,萬仞高山不過腳下蟻丘。」 他微微闔眼,四百年前那刺骨的罡風、師弟緊貼後背的體溫、以及那隨時可能粉身碎骨的驚悸,瞬間壓過了香檳的泡沫,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阿咫……那時的你,一定怕極了吧?」
遙想當年離開暹羅后,由於時間緊迫,為了縮短行程,還叫做夏遠的他甚至使出了利用宗門古籍外加自己天才的稟賦鑽研出的、平日里絕不輕易示人的絕技——御劍飛行。
當時秋咫真的不得不佩服他的這位師兄,雖然古老的宗門典籍裡面確實記載了御劍飛行這一絕技,但包括長老在內,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人掌握這門絕學了,在夏遠悄悄復興這門技藝之前,它可以說是處於半失傳狀態。
凜冽的罡風如同無數把冰冷的剃刀,切割著夏遠的面頰。腳下三尺木劍在云層間劇烈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每一次氣流的顛簸,都讓站在劍身上的兩人如同怒海中的小舟,隨時可能被拋飛出去。
「咳咳……師兄……」秋咫緊緊環抱著夏遠的腰,將臉埋在他背後,試圖躲避那無孔不入的刺骨寒風。他雙目依舊纏著浸血的紗布,眼前是永恆的黑夜,但身體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前所未有的高速移動帶來的失重與顛簸,五臟六腑都彷彿移了位。
「抱緊!別鬆手!」夏遠的聲音在呼嘯的風中顯得模糊,他牙關緊咬,額角青筋暴起,全副心神都維繫在腳下這柄嗡嗡作響的桃木劍上。為了儘快抵達崑崙,節省秋咫在路途上受苦的時間,他冒險使出了自己耗費數年心血才勉強復原的宗門失傳絕技,此法對靈力操控的要求堪稱苛刻,稍有不慎便是劍毀人亡的下場。平日里他獨自練習都險象環生,何況如今還帶著一個重傷失明的秋咫?
「阿咫!再堅持一下!我們快到了!」夏遠的聲音將秋咫從劇烈的眩暈和寒冷中拉回現實。他感到師兄的身體綳得像一張拉滿的弓,靈力如同開閘的洪水般傾瀉而出,強行穩住腳下狂躁的飛劍。
不知過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顛簸感終於開始減弱。一股難以言喻的、彷彿能凍結靈魂的寒意穿透了護體的微薄靈力,順著衣領袖口鑽入體內。空氣變得稀薄而乾燥,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渣摩擦喉嚨的刺痛感。
「我們……到了?」秋咫的聲音虛弱而沙啞。
「到了!」夏遠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喘息,以及面對天地偉力的凝重,「崑崙……我們到了!」
飛劍緩緩降低高度,最終懸停在一片被冰雪覆蓋的巨大山谷邊緣。夏遠攙扶著秋咫躍下飛劍,腳踩在深厚的積雪上,發出「嘎吱」的聲響。桃木劍發出一聲哀鳴般的輕吟,靈光黯淡地縮回夏遠手中,顯然消耗巨大。
眼前的世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純白與死寂。
萬仞冰峰如同沉默的巨人,拔地而起,刺入鉛灰色的蒼穹。陡峭的山壁上覆蓋著不知沉積了多少萬年的堅冰,在稀薄天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寒芒。狂風在巨大的冰谷間穿梭呼嘯,捲起漫天雪沫,如同億萬細小的冰晶刀鋒,切割著視線中的一切。目力所及,除了亘古不化的冰雪和嶙峋的黑色裸岩,再無半點生機。
「好冷……」秋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單薄的道袍根本無法抵禦這極致的嚴寒,重傷后的身體更是虛弱。
「用這個!」夏遠立刻從油布囊中取出那個原先取了許多龍血樹脂的壺,這些被人祭污染的龍血樹脂不像後來裝入玉瓶的那點龍血竭般純粹,把它們用來煉藥實屬不明智,但是它們卻另有妙用——只見他蘸取了那粘稠如血的樹脂,迅速在秋咫和自己的掌心、額頭繪製出繁複的赤紅色符文——禦寒符!
符文亮起的瞬間,一股溫和卻堅定的暖流如同無形的屏障,瞬間驅散了那幾乎要凍結骨髓的酷寒。秋咫緊蹙的眉頭終於稍稍舒展。
「感覺如何?」夏遠關切地問。
「好多了,師兄。」秋咫點點頭,雖然依舊看不見,但身體的知覺恢復了不少,「接下來……我們該往哪裡走?」
夏遠抬頭,目光投向風雪瀰漫的冰谷深處。他記得摩訶贈予的鮫綃殘卷上,關於月光冰蓮的記載旁,有一幅簡略的地圖,指向一處冰谷底部的寒潭。
夏遠攙扶著秋咫,聲音在風雪中斷續傳來,「殘卷上說,寒潭所在之處……有流水聲為引。」
秋咫聞言,立刻凝神靜氣,施用心法,將因失明而變得異常敏銳的聽覺發揮到極致,風聲、雪粒摩擦聲、冰層細微的崩裂聲……無數聲音湧入他的耳中,被他迅速過濾,片刻后,他側耳朝向西南方,肯定地說道:「沒錯!師兄,我聽到了!在風雪的間隙中,有極細微的水流聲……像是從很深的地下傳來,帶著空洞的迴響,就在西南方向!」
「好!」夏遠精神一振,扶穩秋咫,「你只管聽聲辨位,指路的事交給你,其他的事情都包在我身上!」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沒膝的積雪中,朝著秋咫指引的方向艱難前行。越往冰谷深處,風雪越大,能見度極低,四周矗立的冰柱如同沉默的守衛,形態猙獰。夏遠一手攙扶秋咫,一手緊握桃木劍,劍氣吞吐,將前方過於深厚的雪堆或擋路的尖銳冰凌劈開。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鉛灰色的云層壓得更低,暮色中的崑崙更顯肅殺。
「停!」秋咫突然拉住夏遠,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有東西……在靠近!很多……速度很快!是……狼嚎!」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風雪中傳來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那聲音由遠及近,帶著嗜血的興奮,迅速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
夏遠瞳孔驟縮,瞬間將秋咫護在身後,桃木劍橫於胸前,劍鋒燃起赤紅的真火,在昏暗的暮色中如同一盞危險的明燈!
「嗷嗚——!」
一聲更加雄渾悠長的狼嚎響起,帶著王者的威嚴。緊接著,一雙雙幽綠貪婪的眼睛如同鬼火般,在風雪瀰漫的冰柱和雪丘后亮起!體型壯碩如小牛犢的雪原狼群露出了它們的身影,銀灰色的皮毛與冰雪幾乎融為一體,尖銳的獠牙滴落著粘稠的涎水,粗重的喘息噴出大團白霧。為首的頭狼體型更是龐大,額頭有一撮醒目的銀毛,它死死盯著夏遠劍上的火焰,眼中閃爍著忌憚與兇殘交織的光芒。
「是雪原狼群!它們被血腥味和活物的氣息引來了!」夏遠的心沉了下去。在這極寒缺氧的環境下,面對如此數量的猛獸,還要保護失明的秋咫,形勢兇險異常!
「師兄,西南方!狼王在西南方那塊最高的冰岩上!」秋咫急促地說道,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那聲最具威懾力的狼嚎來源,「它的氣息最強,是頭狼!」
「明白!」夏遠眼中厲色一閃,「你護好自己,用金鈴干擾它們!狼王交給我!」
話音未落,頭狼似乎察覺到了他們的意圖,發出一聲進攻的咆哮!十幾頭凶狼如同離弦之箭,從不同方向猛撲過來,鋒利的爪牙在雪地上劃出深深的痕迹!
「叮鈴鈴——!」
就在群狼撲至近前的瞬間,秋咫手中的迦樓羅金鈴驟然搖響!尖銳、穿透力極強的音波,如同無形的風暴瞬間席捲狼群!
「嗚嗷——!」
撲在最前面的幾頭雪狼如同被無形的重鎚擊中頭部,發出痛苦的哀嚎,衝鋒的勢頭戛然而止,踉蹌著在原地打轉,眼神渙散。整個狼群的攻勢為之一滯!
「就是現在!」夏遠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身形如同鬼魅般從原地消失!他腳踏冰柱借力,幾個起落便避開下方狼群的撲咬,目標直指西南方冰岩上那傲然挺立的銀額狼王!
狼王顯然沒料到這個人類的速度如此之快,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隨即被暴怒取代!它不退反進,粗壯的後腿猛蹬冰岩,龐大的身軀帶著千鈞之力,張開血盆大口,凌空撲向夏遠,獠牙直指他的咽喉!腥風撲面!
「孽畜!受死!」夏遠人在半空,面對這泰山壓頂般的撲擊,竟不閃不避!他眼中雷光一閃,手中桃木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電光!沒有複雜的招式,只有凝聚了全身力量、快如閃電的雷霆一刺!
「噗嗤!」
燃燒著雷火的劍尖精準無比地刺入狼王因撲擊而暴露的、相對柔軟的咽喉!
「嗷——!」凄厲至極的慘嚎響徹冰谷!狼王龐大的身軀被劍上蘊含的巨力帶得向後飛起,重重砸在冰岩之上!鮮血如同噴泉般從它咽喉的創口湧出,迅速在潔白的冰面上暈開刺目的紅!它掙扎了幾下,幽綠的眼瞳迅速黯淡下去。
狼王一死,下方被金鈴音咒擾亂的狼群頓時陷入混亂,發出驚恐的嗚咽。失去了首領的指揮,又懾於夏遠劍上殘留的雷霆之威和秋咫手中那詭異鈴聲的威脅,剩餘的雪狼夾著尾巴,哀嚎著迅速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冰谷重新恢復了死寂,只剩下風雪呼嘯的聲音,以及濃重的血腥味。
夏遠拄著劍,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剛才那傾盡全力的一擊,幾乎耗光了他所剩不多的靈力。他回頭看向秋咫,只見師弟臉色蒼白,握著金鈴的手微微顫抖,顯然催動音咒也消耗巨大。
「沒事了,阿咫。」夏遠走過去,扶住他微微搖晃的身體。
「嗯……」秋咫點點頭,側耳傾聽,「流水聲……更清晰了,就在前面不遠……寒潭,應該快到了。」
兩人互相攙扶著,踩著染血的積雪,朝著冰谷更深處那未知的秘境蹣跚前行。風雪依舊肆虐,彷彿要將這渺小的闖入者徹底埋葬在崑崙的亘古冰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