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行前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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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12
宋黛望著煙禾的雙眼,原本因喜悅而閃爍的光芒,逐漸靜了下來。
她低下頭,腦袋裡回想著以前,神情裡不再是少女般的雀躍,而是一種慢慢沉澱後的平靜。
她想起與知衍這些年的相處,想起他還小的時候愛黏人,總是怕黑、怕雷、怕她不見。也想起他第一次學劍時摔倒,她比望樓還先衝上前去的畫面。
的確啊,能有個像望樓、像自己的孩子是件好事。
但知衍……何嘗不是呢?
這十幾年裡那個跟在她身後跑來跑去、把劍當竹竿亂揮、又老愛叫她「娘」卻裝作不在意她回答的小傢伙,不就是他們早就擁有的孩子嗎?
「知衍……畢竟不是你們親生的。若他沒有選擇,只怕心裡會亂想以為你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會不要他了。」
煙禾輕輕握住宋黛的手,語氣平緩、帶著少有的柔和。
「別擔心啦。」季聞寂走過來,笑著摸了摸兩人的頭頂,「那孩子手腳一向大起大落,不會藏這種小疙瘩,只要講清楚就夠了。」
話說完,他便走向營帳出口,伸手掀起布簾。
只聽「咚」一聲悶響,門口倆人應聲滾入帳內——正是陸知衍與言稷宸,像是兩條被抖出來的毯子一樣趴倒在地。
問棠早在帳外聽見動靜,此刻退後一步,無語地望著這倆人。
「現在女生營帳,誰都能進來了嗎?」煙禾挑眉,語氣涼颼颼的,卻帶著一點笑意。
「衍兒?你起得真早啊……」宋黛低頭看著地上的少年,語氣柔得像是剛剛那番話從沒說出口過。
問棠無奈地走進帳內,一手一個,像拎小狗一樣把兩人抓了起來。
「方才聽到一半,乾脆一併帶過來了,省得等下還得講第二遍。」
言稷宸拍拍身上的灰塵,苦笑著補了一句:「琴闕回去補眠了,我剛好撞見這兩個鬼鬼祟祟地蹲在門口聽。」
帳內氣氛一時凝住,沒人開口。
直到——煙禾忽地一個竄身,如貓般從側邊繞到陸知衍身後,雙手直接從背後環住他,把他的頭輕而強硬地轉向宋黛的方向。
「好了,你方才聽見了吧?你同不同意呢,知衍?」她湊到他耳邊語氣帶笑,卻像一把撒著糖的刀。
陸知衍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就被抱了個正著。她的氣息太近,聲音也太低,背後傳來的溫度與壓力讓他瞬間神情僵硬,呼吸卡在喉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整張臉從耳根紅到下巴。
——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種時候讓人想到這些事……可當他終於鼓起勇氣轉頭時,對上的卻是宋黛那張微微低垂、不安的臉。
那一瞬間,他體內所有混亂彷彿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暫時按下了停鍵。
他深吸一口氣,開口時聲音比他自己想得還要穩:
「……宋娘,方才的事我都聽見了。」
「你們想怎樣都可以,我不會在意的。」
宋黛的嘴唇微張,喉頭動了動:「衍兒,此話當真?」
他點了點頭,語氣認真而堅定:
「當真,娘。」
「這幾年你和望樓叔對我的照顧,我一點一滴都記在心裡。你們不是那種人……而你們也擔心我會把你們想成那種人,對吧?」
他頓了頓,眼神略微低垂,聲音也壓得更低了些,但卻更沉穩:
「我明白你倆老有現在的機會多難得,我很樂意當長兄。」
陸知衍一直有自己的住處,因此平時多半只是來幫忙打理、或者路過時打聲招呼才會與兩老多說幾句。
他常常能感覺到宋娘與望樓叔之間,總有些話題會在他靠近時突然中斷。有些話是他們不願讓他聽見的。
或者說,不想讓他「誤會」的。
那不是故意遮掩,而是出於一種溫柔的顧慮。更讓他在意的,是那些舊玩物。
許多自己小時用過的木具,並不是他來之後才添的。那些東西在他來到這裡之前,就已經存在。宋娘從來沒特別說起,也沒刻意提過它們的來歷。但每次經過那幾樣物品時,她的眼神總會不自覺地柔下來。
陸知衍不太懂那是什麼感覺。但他隱隱明白了一件事:
這個家並不是因為他來了才準備好,而是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為某件事情悄悄準備好了。
只是那孩子最後沒能出現。而自己剛好走進了那個空位裡。
「若我真有了弟弟或妹妹,十五載年頭一到,我也會代你們倆養下去。」
他頓了頓,嘴角微揚,語氣平實而堅定:
「畢竟長兄如父。」這句話落下,帳內氣氛像被太陽曬了一輪,暖得恰到好處。
「看來沒什麼好擔心的,對吧。」祝晴渺轉頭,搖了搖宋黛的肩,兩人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現在只剩要跟望樓說了。」
「這件事有空再說吧。」問棠站起身,拍了拍衣襬,語氣不疾不徐,「我們該做前行準備了。」
他說完便走出營帳,話語落地,氣氛也隨之收束。
又過了一個時辰,軍中號角初響,一行人陸續整裝完畢,被安排前往嚴老將軍的主帳集合。
陸知衍走在隊尾,一邊慢步前行,一邊望向前方等待的車馬與兵備。
整齊的物資車、成箱封妥的水囊、牽來的備用戰馬,以及數名負責準備的士兵早已在帳前列好隊形。
這等安排不像是臨時調動,更像是早已預備多時。他忍不住側頭看向望樓的背影,腦中浮現出一個自己都不敢說出口的想法:
他到底是什麼人?
陸知衍望著前方那道沉靜的身影,心中再次浮現這句話。
望樓沒回頭,只是負手立於隊伍最前,與嚴老將軍交談。表情平靜語速不急,氣場卻比任何一名軍中將官還要沉穩。
帳中的嚴老雖年近暮年,身形仍然魁偉,白鬚如霜威嚴難掩。然而當他與望樓對話時,那股原本壓迫的氣勢卻微微收斂。就像是一位年輕時的好友站在身旁,自然讓人卸下盔甲。
當然,有著同樣「壓制力」的,還有洛醫。
洛錦硯步入帳中時,嚴老的神情先是一僵,接著微動,然後又露出了一種歲月蹉跎般的微妙神色。
那不是敬畏,也不是純粹的回憶,而是感到自己被歲月影響的微妙表情。
陸知衍看得一頭霧水,實在忍不住拉了拉站在前方的宋黛衣角,小聲問:
「宋娘,洛醫和那位老將軍……以前是不是有什麼事?」
宋黛一愣抬頭看了他一眼,接著順著目光望去,看到嚴老那副傻笑又不自然的表情,終於明白了。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語氣輕柔:
「當年我們離行前辦過一場送別酒宴,帳中有個姓嚴的副官,一眼看到洛姊當場動心。」
「那幾天吵著讓望樓介紹,還說什麼『此生若能得此女子一笑,便死亦甘願』。」
陸知衍眼睛亮了起來:「然後呢?」
宋黛眉眼彎彎,語氣含笑:「然後望樓受不了,當晚宴後安排了一下認識。」
「隔天清早,晏無繒就發現他醉倒在軍旗柱上,全身衣物被銀針釘得整整齊齊,像條人形晾衣竿一樣掛在那兒。」
「洛姐一句話都沒說,連針都沒拔。讓他在那兒吹了一整個晚上的風。」
陸知衍一聲忍不住笑出來,結果才剛抬頭就撞上了某人遲遲瞥過來的一記眼神。
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就像一枚細針不聲不響地扎進了他脖子後面某條神經。少年瞬間收聲,站姿也不自覺地挺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