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洋溢著樂觀向上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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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9
昭陽初霽,風薄如紙,街邊攤販尚未開張,宣言已滿城飄起。此日清晨,長陽城四門齊開,坊間傳來一則重磅消息——《昭陽日報》頭版頭條赫然印著大字標題:《整個大昭都洋溢著樂觀向上的氛圍》。文章言辭激昂,抬頭便道:「從邊疆荒漠到東海之濱,從雪域高原到南嶺稻田,所見皆是朝氣蓬勃,萬象更新。」
配圖為禦街百姓笑顏逐開,孩童奔跑追逐,一位白髮老者站在花市前對鏡頭豎起拇指,標題下還配了個二維碼,掃碼可收聽「瓜言司」新推出的「愛國向上每日播報」,每日傳遞正能量三則。
昇聞司掌筆主事賀大人更親自披甲上陣,於文章中拋出名句:「人民正享受著空前的幸福感、獲得感、安全感。」並於文末附加一語:「昭陽式現代化,正是萬世太平之路。」
此文甫出,宮廷官媒齊聲附和,掌聲雷動。瓜言司隨即在「鳴笛令」平臺開啟話題:「#整個國度都洋溢著樂觀向上的氛圍#」。百官點贊,百媒轉發,一時間,整個長陽似乎真的升起了人造的太陽。
趙逍遙讀報不禁失笑。世道若真如此歡騰,那這幾日從南城逃出的人流是為何?那夜市中閉門謝客的攤販,又是為何?那每日排在奉湯處的老弱,手裡捧著飯盞如捧前程的眼神,又是為何?
可這「樂觀向上」的氛圍卻像春風一般,被硬生生吹進每一戶家門。
然而話題剛一登場,便如潮水般被嘲翻車。不到一炷香,評論區就被寫滿:
「年度最佳笑話。」 「這樣的日子,用這樣的標題,我們的下一代,會很瞧不起我們吧?」 「彷彿看到了朝先的新聞聯播。」 「百年未有幸福,千年未見的賢聖,萬年未遇的盛世。」
評論越滾越多,熱度逼近億次流覽,卻在午後突然「因內容不適」被封禁。一時間,線民改道各處,寫起了一篇又一篇諷刺《整個魯鎮都洋溢著樂觀向上的氛圍》的模仿文,借魯夫子筆下的「孔甲己」之口,描寫世道之荒唐。開頭寫道:
「孔甲己最後一次出現在魯鎮,是在初冬。他沒有穿長衫,只剩一隻鞋,笑著說:『我很好,這一國都洋溢著樂觀向上的氛圍。』之後他便消失了,大概的確死了。掌櫃把他欠的十九文擦掉,說:『樂觀的人,死得也體面些。』」
「但到了年關,打工的回來了,街市卻冷清如舊。偶有人來要一碗溫酒,邊喝邊說,聽說鳴笛能發展經濟,我聽了迷惘,不知鳴笛如何興邦。後來我想,在世上本沒有樂觀向上的氛圍,鳴笛的人多了,也便洋溢起來了。」
此文一出,坊間齊呼「妙哉!」
昇聞司震怒,立刻點名查辦「江湖慢報」,並命各大平臺下架其文。與此同時,兵部國安司亦發密令,稱「唱衰昭陽經濟」乃外敵陰謀,指「安全替代發展」、「排擠外資」、「打壓民企」皆為「西方話術陷阱」,必須嚴懲造謠者。
同日,《昭陽評論》發文號召:「唱響昭陽經濟光明論。」
文章稱:「必須不斷講好昭陽故事,增強四個意識、四個自信、兩個維護,在輿論場穩住主旋律。經濟要好,先要會講。」
於是長陽城忽然熱鬧了起來。民間冷笑如潮:「原來大昭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經濟能被『唱響』或『唱衰』的國家。」「當國安司負責經濟宣傳的時候,這經濟就真的已經不用再宣傳了。」
東市傳來號角之聲:「唱衰者斬!」 南門口張貼巨幅紅紙:「天朝向上,萬民皆樂!」 西橋上,一群苦力正背著麻袋高呼口號:「我們很幸福!」 北巷裡,老嫗挨家挨戶敲門:「今日喜報,請門前貼上『國家感恩』四字,統一宣傳。」
趙逍遙目睹這一切,沉默不語。他在街頭看到一隊送菜的腳夫,腰纏紅綢,上書「積極轉發昭陽好聲音」。其中一人腳底打滑摔入溝渠,頭破血流,還要爬起來說:「昭陽越來越好,是我自己太不小心。」
有老學究「李知白」,近日不堪貧病纏身,於大昭書局門口以「唱衰經濟罪」自首,遺書中只寫了三句:
「老夫確實唱過,唱的是《長恨歌》。
只歎太白已死,今日無詩可言。
國家無詩,民間無飯。」
官府雖未收監,卻將此事「正能量」化包裝為「耄耋老人主動認罪,彰顯赤子之心」。一篇名為《一位老人對國家的信仰》的宣傳文橫空出世,配圖是老人拄杖而立,背景是一道刻有「明德向善」的大牆。
夜裡,客棧裡有讀書人搖頭嘆息,低聲讀出《江湖慢報》中的一段話:
「在昭陽的輿論場,凡非讚美之言皆為唱衰;凡憂患之聲皆為敵對;凡求實之問皆為謠言。若一人感冷,便說是體質虛;若萬人喊冷,則說是氣氛太熱。」
趙逍遙在日記中寫下:
「當一個國家的經濟需要國安司來護航,當一個民族的信心必須靠刪帖和轉發維持,當真實成為負面,當負面必須被掩蓋,那盛世,就已是紙做的山河。」
——【江湖筆錄】——
真正的安寧無需喧嘩,真正的強盛無需高呼。可如今——喊得最響者,往往站在最脆弱的地基上。而那些習慣用喜報掩蓋潰爛的掌權者,最怕的不是外敵,而是窗戶紙破裂那一瞬的風。
當「整個國家都洋溢著樂觀向上的氛圍」成了口號; 當「鳴笛」被當作經濟良藥; 當國安司成了鼓吹司;
那真正衰敗的,已不是經濟。
是思想。 是尊嚴。 是一個民族對真實的最後一絲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