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灰市的暗影與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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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6
灰市,是一首用腐朽和求生編織的交響曲。空氣中混雜著潮濕的塵土、廉價合成酒精的刺鼻味,以及電子廢料燃燒時特有的塑膠焦臭。這些氣味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緊緊地籠罩著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數不清的舊區居民和流亡者,在狹窄而濕滑的巷道中穿梭,他們的義肢、改造器官和破舊的衣物,在閃爍不定的故障霓虹燈下,勾勒出模糊而扭曲的影子。

這裡沒有環形網路的「和諧」光芒,只有為生存而發出的低語和掙扎。偶爾,會有一輛改裝過的電動三輪車,載著不知名的貨物,在人群中艱難地擠過,發出尖銳的電流聲,引來一片咒罵和閃避。亞瑟跟在馬克斯身後,他的心跳聲在耳膜中如同戰鼓,每一次跳動都提醒著他身處險境。儘管已經在舊區生活了一段時日,但每當深入這樣的人群,他仍感到一種由內而外的格格不入。

他那在核心區接受「優化」的感官,此刻正被舊區的嘈雜與污濁所衝擊,讓他感到一陣眩暈。他的消瘦身形在人群中顯得不夠強悍,不得不時刻留意周遭擦肩而過的人影。那些人的眼神或是麻木,或是警惕,亦或是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渴望——渴望食物、渴望安全、渴望任何一絲被遺忘的舊聯邦殘骸。

他緊了緊工裝的領口,將改造過的思緒漣漪裝置藏得更深,深怕一絲藍光洩露,便引來致命的危機馬克斯則如魚得水。他那改造過的機械左臂靈活地撥開擋路的人,偶爾低語幾句舊區的俚語,比如「閃開,斷網的」、「貨到了」,便能讓對方讓開通道。

他對這裡的每一條巷弄、每一個暗語都瞭若指掌,彷彿這片混亂之地才是他真正的意識網路。他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但他行走間的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久經風霜的沉穩,每當他掃視過周遭,那雙眼睛便會閃過只有亞瑟才能讀懂的警惕——那是對潛在危險的本能反應,也是在舊區生存下來的必備技能。

「『老鼠』的地盤在前面。」馬克斯在一個被鏽蝕的廢棄貨櫃旁停下,壓低聲音說道。貨櫃表面塗鴉斑駁,幾乎辨認不出原有的標誌,只有一個隱蔽的數位符號在角落微弱閃爍。符號像是某種古老的舊聯邦加密圖案,只有真正識貨的人才能讀懂其背後的含義。「他可靠嗎?」亞瑟問,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對於亞瑟這種曾信奉精確與秩序的人而言,與灰市的情報販子打交道,無疑是在刀尖上跳舞。核心區的「數據共享」讓一切透明,而灰市的「資訊私有」則充滿了陷阱與未知。馬克斯輕哼一聲,義肢輕輕敲擊了一下貨櫃邊緣,發出沉悶的金屬聲,那聲音在周遭的喧囂中幾乎被淹沒,卻準確地傳達到亞瑟耳中。

「在這個地方,沒有人是百分之百可靠的。他只可靠到他所能獲得的利益。但他是唯一能幫我們拿到迴響定位器的人。」他轉頭看向亞瑟,眼神像是在掃描一台故障的儀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

「協商體已經開始收緊對舊區的監控,他們的清理者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邊緣地帶,時間不多了。艾蜜莉的情況,不能再拖。」艾蜜莉的名字,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痛了亞瑟的心臟。

他眼前閃過她曾經充滿理想的笑容,以及那在舊聯邦末期,兩人一同在實驗室中埋首,為了「思緒漣漪」計畫的純粹願景而奮鬥的身影。那時的他們,堅信科技能帶來和平與連結。現在,她正遭受著他曾經參與創造的系統的折磨,那份內疚感像冰冷的鎖鏈,勒緊了他的呼吸,幾乎讓他窒息。

他必須救她,這不僅僅是出於責任,更是對自己靈魂的救贖,是他從「締造者」轉變為「撕裂者」的唯一道路。貨櫃的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側身進入的狹窄入口。裡面傳來一股更為濃重的電子廢料氣味,混雜著某些化學溶劑的刺鼻感,以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讓人聯想到某些不為人知的交易。

他們走進「老鼠」的巢穴。這是一個由多個廢棄貨櫃和金屬板搭建而成的狹小空間,頭頂懸掛著幾盞搖搖欲墜的LED燈,發出慘白而閃爍的光芒。空間裡堆滿了各種來歷不明的電子零件、拆解的裝置和雜亂的纜線,有些纜線甚至還在不規則地跳動著微弱的電火花。

牆壁上掛滿了閃爍的螢幕,顯示著舊區錯綜複雜的監控畫面和加密的數據流,許多畫面都充斥著雪花點和扭曲的影像。空氣中充斥著電流的嗡嗡聲和鍵盤敲擊的嗒嗒聲,以及一種奇怪的、機械摩擦的吱呀聲,彷彿這個空間本身就是一個破舊的機器。

老鼠,一個瘦小精明的身影,正坐在堆積如山的零件後方,他的身形因長期彎腰駝背而略顯佝僂。他抬頭時,那隻改造過的義眼在暗處閃爍著詭異的紅光,像一隻飢餓的野獸在黑暗中窺探,另一隻眼則渾濁無神,眼神中透露出精明與市儈。

他的頭髮稀疏,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棒球帽,使得他那張因缺乏陽光而顯得蠟黃的臉更加陰沉,上面布滿了不規則的疤痕,似乎講述著他數不清的舊區生存故事。「馬克斯,你這老傢伙,怎麼捨得來我這裡了?」老鼠的聲音沙啞而尖銳,像生鏽的螺絲被強行扭動,帶著一種諷刺的熱絡。

他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那笑容中帶著一絲算計。他的義眼轉動了一下,掃過馬克斯身後的亞瑟,眼中閃過一絲好奇與警惕,似乎在快速評估著這個「新面孔」的價值和危險性。「我不是來聊天的,老鼠。」馬克斯冷淡地回應,語氣不帶任何感情。

他將一個便攜式數據碟扔到老鼠面前的桌子上。數據碟在螢幕的光芒下反射出微弱的光。「我們要的東西,你準備好了嗎?」老鼠拿起數據碟,義眼湊近,快速掃描了一遍,臉上的笑容變得更濃,帶著一種發現獵物的狡猾。「稀有貨,馬克斯。這東西已經絕版了,舊聯邦軍用級別的『迴響定位器』,不是鬧著玩的。」

他輕敲了一下桌面,旁邊一個被黑布包裹的長條形物體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暗示著他確實準備好了貨物。「別廢話,價格。」馬克斯的語氣不帶一絲情感波動,只有催促與冷酷。老鼠伸出三根乾瘦的手指,緩緩在空中晃動,像是在丈量無形的財富。

「三塊記憶晶片,或者等值的舊聯邦加密貨幣。這已經是友情價了,這種東西,就算協商體自己也得花大價錢來找。」亞瑟的心臟猛地一沉。三塊記憶晶片,這是一個天文數字。在舊區,一個普通人一輩子也難以積攢起一塊。

這些晶片承載著核心區居民被「優化」之前的記憶碎片,是協商體視為「垃圾」卻在黑市上極其珍貴的資源,因為它們能揭示被掩蓋的真相,或是提供舊聯邦的技術漏洞。他所有的積蓄,也遠遠不夠。他的喉嚨有些發乾,緊張感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晶片我沒有,你可以拿走我剩下的所有舊聯邦貨幣。」亞瑟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絲懇求,以及隱藏不住的焦慮。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容不得半點猶豫。老鼠的義眼轉向亞瑟,眼中閃過一絲嘲弄。

「你一個從核心區來的細皮嫩肉的傢伙,能有多少貨?」他譏諷道,似乎看穿了亞瑟的窘迫,語氣中帶著對核心區人的不屑。他那隻正常的眼睛,也同時打量著亞瑟,彷彿在估量他還有多少「利用價值」。馬克斯此時上前一步,擋在亞瑟和老鼠之間。他的義肢輕微摩擦,發出低沉的機械聲,讓空氣中的緊張感瞬間升高,像是一頭準備捕食的野獸。

「你知道,我們不是空手而來。」馬克斯說,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目光直視老鼠的義眼。「除了貨幣,我們還有你能感興趣的情報。一份關於協商體行動的獨家情報。」老鼠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對「情報」這個詞更感興趣,狡黠的光芒取代了嘲弄。

在灰市,情報有時比任何物質財富都更值錢,特別是關於協商體的情報,那可是關乎生死存亡的關鍵。他微微傾身,表現出更多的興趣。「關於協商體最近對舊區邊緣的清查行動。」馬克斯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只有他們三人能聽到,字字句句都像一把刀,精準地刺向老鼠的痛點。

「他們最近加強了對舊聯邦地下管道系統的搜索,目標是某種『異常生物電信號』,那信號波動異常強烈,甚至能短暫干擾環形網路的局部頻率。而且,他們的清理者最近的活動頻率也比以往更高,甚至動用了重型設備。」老鼠的笑容消失了,他的義眼定格在馬克斯身上,不再轉動。

協商體的行動,特別是涉及「異常信號」和「清理者」的,對灰市的生存至關重要。那意味著潛在的威脅和巨大的利益。他那隻義眼開始飛快地在眼眶中轉動,顯然在權衡著這份情報的價值,腦海中飛速計算著風險與回報。「清理者……」老鼠喃喃自語,他的臉色變得凝重。

這種情報,能讓他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內,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甚至可以轉手賣給其他舊區勢力,換取更大的利益。異常生物電信號,這更讓他感到不安,那可能是協商體正在追捕的某個「活體武器」,或是某種全新的威脅。經過短暫的沉默,老鼠緩緩收回了手,眼中閃過一絲掙扎,最終還是利益佔了上風。

「好吧,馬克斯。看在我們多年的交情,還有你這份『情報』的份上,我同意了。」他拿起桌上的數據碟,小心翼翼地收好,彷彿那裡面裝著比晶片更貴重的東西。「但你欠我一份人情。下次,我可不會這麼好說話了。」

他輕輕推開黑布,露出了那把老舊的、造型奇特的迴響定位器。它呈長條形,握把處布滿了磨損的痕跡,但儀器上的數位顯示屏依然清晰,微弱地跳動著數值。定位器上散發著一種獨特的金屬與能量混合的氣味,彷彿承載著舊時代的秘密,以及無數被遺忘的悲劇。

亞瑟立刻接過定位器,它的觸感冰冷而堅實。他感覺到一絲微弱的生物電脈動從儀器內部傳來,那是一種他曾經設計過的頻率,卻又帶著一絲不屬於環形網路的原始與混亂。他知道,這正是他尋找艾蜜莉的唯一希望,是打破協商體意識監獄的唯一鑰匙。

「多謝。」亞瑟說,語氣真誠,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鬆弛。老鼠發出一聲尖銳的笑聲,像老鼠磨牙,眼中精光閃爍。「別謝我,小子。在灰市,人情債是最難還的。而且,你最好快點。協商體的嗅覺靈敏得很,我能聞到他們新的『清掃』行動,就快到這裡了。」

他的義眼,意味深長地掃過亞瑟和馬克斯,彷彿他們是即將被掃蕩的「垃圾」,或是不合時宜的「雜訊」。亞瑟和馬克斯沒有多言,他們拿著迴響定位器,快速離開了老鼠的巢穴,重新鑽進灰市嘈雜而混亂的夜色中。空氣依然渾濁,但手中的定位器卻像一道希望的火苗,指引著他們前行。

他們知道,時間,確實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