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五

　　差不多——美妮一直在拿捏著。

　　當然不是說一切在她的掌控之中，期間也不是未有被巴頓的話語所撥動，只是她的腦袋裡清晰地記著，自己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美妮不屈地迎著巴頓那熾熱的目光，放在桌下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如果我想要毀滅世界，被長官這樣阻止還說得過去，可是我想要做的是消滅敵人，保護人類啊，為什麼要這麼極力阻止？長官也承認了吧？有著這樣的甲冑少女，不是替你解決了不少煩惱嗎？」

　　巴頓注意到了，在對話的過程中他當然一直仔細注意著美妮的一舉一動，揣摩著她的反應，知道她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才會越說越投入，可是這一刻他感覺到了些許的不自然，只是他也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

　　既然尚不知道，那就繼續本來的做法，持續對話下去：「一直以來是迫在眉睫，不得不用上甲冑少女這種手段，如今藉著犧牲——我不會說這是否值得或者可以接受的程度——至少爭取了一些時間，妳說得對我無法丟出數據來說這段時間到底有多長，但絕不是當下、現在、立即就得作出無法挽回的決斷。」

　　「這樣啊……長官說的依然很有道理呢。」美妮捏著大腿的手早已放開，「看來我得撤回前言，我不該說長官不懂我的心情，相反現在看來，長官應該是少數能懂我這心情的人。」

　　過於投入這番對話的巴頓沒能隱藏自己的反應，眉頭淺淺地皺起，如此突然的轉折從來都不會是什麼好訊號。

　　「我當然認知到殺人是一件錯事，但我又確實認為自己非得要這樣做，正常的人又怎會理解這種感覺？肯定是我太奇怪了。」美妮一臉平靜地述說，漸漸產生出一種詭異的氣氛，「長官能體會這種心情，只可能是做了類似的事，然後聽著長官的話，總算是明白了，我們是同樣奇怪的人。」

　　「黑刀，妳到底想說什麼？」

　　「長官心裡知道讓『甲冑少女』假死是一件錯事，不只背叛『敵策局』宗旨，還得欺騙世人，可是為了從世界手中保護『甲冑少女』，仍然選擇了一意孤行，才會明白這種感覺吧。」美妮說到這類突然愣住，花了極為短暫的時間才稍顯錯愕地補充：「不，這個類比不恰當呢，我幹的是殺人的勾當，長官做的卻是保護別人，就唯有『知錯而行』這一點能勉強說是共通。」

　　「我不會說妳殺人是正確的，只是在那個困境底下，弱小而無力所能作的選擇，即使站在人的角度難以說情有可原，但也非絕對不可原諒。」巴頓一邊開導一邊在心裡苦苦思量，想要找出美妮的意圖，「因為妳還年輕，我說的不是『只是個孩子』這種沒有深入理解過只是想找藉口的意思，而是在瞭解妳的過去以及現在，我所得出來的真正感受，而這種感受亦非我一人獨有，所有接納了妳的同伴也一定懷著相近的情感。」

　　聽著巴頓一直強調不只是他，也包括身邊那些同伴，美妮說自己沒感到心頭一暖肯定是假的，只是正因為如此，她才必須繼續下去，畢竟她從一開始就說清楚了自己的考量。

　　「原來如此，長官是這樣想的，我覺得沒什麼問題，這是長官的想法，我尊重，只不過正如長官之前說的，我怎樣想才是最重要吧？」

　　「我說這麼多，就是希望妳能真正想清楚……」

　　美妮沒讓巴頓把話說完，她舉起了手示意巴頓停下來，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才說下去：「是使命。」

　　「使命？」僅是這兩個字，巴頓就感覺到有一股電流竄過全身，直擊腦袋，然後似乎一切都想通了，震撼得說不下去。

　　「沒錯，你剛說那段日子我為什麼看起來很開心吧？說實在我自己是沒有這樣的感覺，但既然別人看起來是這樣的話，那就這樣吧。」美妮露出了很淺的笑容，腦海裡播放著那些日子的記憶，並未影響她繼續往下說：「我想著的單純是自己還有點用，能幫上別人些什麼忙，帶來一些價值，巴頓——這應該是贖罪吧？」

　　巴頓很想吶喊「該死的」或者「天殺的」之類的話，而他也實際在心裡這樣喊了，可是表面上他僅是板著一張臉，以沉默作為回答。

　　因為巴頓知道了，經過這番對話，知道美妮並不是自虐而是有想清楚，並非盲目地作出這樣的選擇。

　　「計劃就算了，由我真的動手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我是沒有未來的，這是既定事項，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這就是時間惱人的地方吧？但是有些時候，時間過去了，倒可以用『未來』來為過去給一點解釋，另一種事後諸葛？還是該說穿鑿附會？」

　　美妮雖然想好了大致的流程，但沒有仔細到連話語都經過琢磨，加上巴頓又是個難以預估的人，大多時候都是臨場發揮，所以有時會說得她自己也不太肯定的話。

　　即使如此，大方向是肯定的，所以一時的不確定不會造成美妮的窒礙，在短暫的停頓後她立即接了下去：「為何自己會親手斷送自己的未來，說不定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需要一個沒有未來的人去處理這個事態，巴頓你絕對沒辦法命令任何一個人去做這件事，因為在要讓士兵有活著回來的可能下，這根本連百分之零點零零零零零零一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巴頓仍然無法說話。

　　「我是最合適的人選，不，甚至該說一直以來的事情與努力，就是為了這一刻可以運用在太空決戰上，是屬於我的使命，我找到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巴頓感受著那流露堅定意志的眼神，他沒忘記自己開出的條件。

　　巴頓偶爾會搞不懂那個小小的腦瓜裡到底裝著什麼，但唯有情感這方面，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他還是有點自信的，所以才會開出那樣的條件。

　　不知道美妮是否有察覺這一點，並且演技厲害到能瞞騙過去，只是巴頓沒辦法去懷疑這一點。

　　畢竟，這是巴頓自己提出的規則，不是為了無謂的自尊，而是單純這樣下去不過是沒完沒了，美妮確實向他展示了自己最為真實的一面。

　　「只能點頭了嗎？」巴頓明白在內心如此質問的那一瞬間，自己已然走上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