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四

　　「最大利用……」巴頓感受到來自腦袋深處的疼痛，只是這話題是他打開，這亦是他想切入的核心，唯有硬著頭皮說下去：「所以妳承認了，這是比起死刑更好的贖罪方式。」

　　「我不否認這是其中一個考量的點，從一開始我就說了吧？經過多方面的考量，罪孽總得清算，它不會自己消失。」

　　「只是妳不讓它消失而已。」巴頓說得斬釘截鐵，「如果沒有人告訴妳，那麼就由我來，妳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一直以來的努力，包含著苦惱、糾結與自我的譴責，就算妳不承認清算已經結束，但妳得承認不應該再為這付出更多了。」

　　巴頓顯得十分強硬，因為他很清楚，這是最後一次了。

　　對美妮來說這是唯一一個說服巴頓的機會，而對巴頓來說，這也是唯一一個拯救美妮的機會。

　　巴頓覺得之前的自己還是太天真了，看著在「解放戰線」事件之後至到「黃螳作戰」之間的美妮，他認為美妮已經漸漸有點看開，對人生變得積極了一點，特別是從日本回來之後，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都變得不同了。

　　有些事情巴頓是希望透過時間讓美妮自己慢慢明白，某程度上成為「甲冑少女」一直與敵人作戰，正是最為適合的日子，讓她能有個目標前進，既是支撐亦是緩衝，但看來有些話不直接說出來還是不行的。

　　「黑刀，不，美妮，回答我。」巴頓不是以長官對下屬，而是像師長一般的態度面對美妮，即使依然從上至下，但目光中多了一絲柔和，「什麼是罪人？難道人只要犯一次錯，就一輩子都不能得到幸福嗎？」

　　「你要跟我爭論這個？」美妮露出了苦笑，就是以前那種打算以笑來拒人於外的笑容，「像長官這樣的菁英，走在人生正確道路上的人，怎麼可能理解罪人，又怎樣明白罪人的心情？」

　　即使回話的內容頗為激烈，但美妮看起來只有冷寞，「你可不要說身為軍人，雙手同樣染滿鮮血，你們是帶著保家衛國的意志去消滅敵人，而我只是傷害那些我認為該死的人罷了，要是混為一談的話，很多人會哭喔？」

　　「妳到底要自暴自棄到什麼時候，黑刀！」巴頓鮮有地吼了出來，甚至重重地拍打桌面，就差在沒有整個人氣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你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這就是我承擔罪孽的方法。」

　　「這哪裡是承擔！這算哪門子的贖罪！妳以為承認自己殺過人，所以只要死了，又或者把自己永遠囚禁在月球，過著沒有人能想像的地獄生活，無止境地被寂寞與孤獨折磨，就是贖罪了？」

　　「不然？」

　　「這是逃避！那不過是妳的自我滿足！」

　　「巴頓……你連這點都要否定我？」

　　巴頓知道美妮很堅強，不，這根本不足形容，該說是異常地堅強，他想當然有過帶新兵的日子，知道那些小伙子是怎樣的，稱得上閱人無數的他，恐怕找不出有幾個能比得上眼前這名甚至未成年的少女。

　　只是巴頓知道這樣的人恐怕也是最脆弱的，而他一直不想觸及這部份，因為實在太過危險又無法預測將會發生什麼事。

　　可是此刻實在顧不了那麼多了，除了碰撞下去別無選擇，所以巴頓只得咬緊牙關繼續說下去：「現在的妳在我看來只不過是把自己深深地鎖起來，獨自躲在昏暗的房間裡，認定自己是個罪人，也就如此而已，贖罪的部份到底在哪裡？」

　　美妮嘖了一聲，沒有回答。

　　「妳在犯罪後所說的話，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訴說了妳是一個怎樣的人，妳打從骨子裡就不是在傷害他人之後還能毫不在乎的人，不管妳多努力戴上虛假的面具，都無法讓心靈消失，這就是人類，妳那溫柔纖細又毫不虛假的心就在那裡。」

　　「那到底是誰？早在真的揮刀下手殺人的那一刻，肯定就消失了吧。」美妮得用擠的才擠出了這番話。

　　「那妳為什麼會那麼開心與快樂，甚至露出幸福的笑容？」

　　「什麼？」

　　「在我被她們圍攻的時候，我確實很頭痛，想著到底又得處理怎樣的難題，但我同時也有點高興，妳真的得到了很好的同伴，能夠與妳分擔很多很多，甚至連人生都一同承擔的同伴。」

　　巴頓應該沒有自覺，在他那素來沒有什麼情感顯露的臉上，此刻流露著幾絲嚮往的感覺，「在這毫無道理的世道，得讓少女身處於這種異常之中，幸好至少能做到讓妳們不要那麼孤單，有著能夠分享的同伴，作為甲冑少女指揮官，算是極少數能讓我覺得自豪與安慰的事了。」

　　美妮感覺到有些什麼在碎裂，心感不妙的她，努力想要維持著，可是在連什麼在碎裂都不知道的她，怎樣努力都無法修補。

　　「美妮，妳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傷害她們，傷害那些珍惜妳的人，也是在傷害妳所愛的事物，甚至包括妳自己，所以我得盡力阻止妳，讓妳明白這個事實。」

　　巴頓說到這裡似乎有點洩氣，又或者累了，一直因為激動而身體越傾越前的他，此刻緩緩地重新回到挺直腰板的狀態，在身形的差距底下，這就像居高臨下一般，凝視眼前顫抖不已的少女。

　　「美妮，假如妳的願望是作為黑刀，為了什麼而想要消滅敵人，身為指揮官的我就得想辦法成全，前提是這是妳發自內心的真正願望才行。」

　　沒有作聲的美妮此刻心裡想的，是自己為何得被說到這個份上。

　　理由美妮自己其實心裡有數，自然是自己過往的所作所為了。

　　「差不多了，巴頓應該差不多覺得說動我了吧。」美妮把這無助於談判的想法藏於心底，差不多該繼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