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烈侯與孤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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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4
相比於宮門外的吵鬧,藏華閣安靜的像是唯聞流水的世外桃源。
子穆飲負手倚牆,適然的闔眼小憩。
一個迅風竄進閣門,子穆飲眼也不張,抬手便鉗住來者喉口——
「嘶……寶貝兒下手輕點。」嘯冤脈仰了仰脖子,示意鬆手。
子穆飲皮笑肉不笑,加大了手勁:「給我換個稱呼。」
「……行行!阿飲,別跟稱呼過不去!」嘯冤脈握住子穆飲爆筋的手腕,試圖掰開這要命的力道……
子穆飲無聲哼了聲,隨而放手,嘯冤脈心有餘悸的退後兩步。
「呼。」他摸了摸還餘疼的脖子:「今天可熱鬧了。」
子穆飲轉過身去,背抵牆續而負手:「尊主動怒?」
「不只動怒,還準備親自下手呢。門外那些也是有福了。」嘯冤脈湊到子穆飲一旁,側倚著牆呵笑著,興味盎然地盯著子穆飲俐落的側臉:「最近尊主也是食火藥了,那群氏族混帳——不知是狗眼掉到哪個陰溝去了,挑這個點逼宮找死,嘖嘖。」
子穆飲聞言,半閉的眉眼睜了開來:「事出有因。」
「怕是被逼上梁山」嘯冤脈自然接茬:「屍蠱那事也牽扯頗廣,七大氏沒一個漏的。」
嘯冤脈正過身,冷哼了聲:「那群老妖怪,似乎學會團結了。」
他倆沉靜了刻,不約而同望向華床那彩珠簾帳。
「你說……」子穆飲眸色漸冷:「他們知道麼?」
「哈,應是不知。」嘯冤脈的咧笑看著很有嘲笑意味:「不過嘛……我倒挺想看左歿雨知道的反應。她們那族世代肖想尊主的毛病,我一直搞不懂啊——究竟是饞修為身子還是子嗣?總不是真情吧?」
「無論想要哪種,她敢付諸行動,我們便有誅殺的理由。」子穆飲淡淡回道。
知他對氏族八卦沒什麼興趣,嘯冤脈便也沒搭下去,消停了會,卻又忍不住躁動起來。
「嘖……話說有點熱啊。」嘯冤脈扯了扯領鎖扣,前額些縷不規則的散落……
子穆飲依舊沒搭聲,但額角也沁出汗來。
空蕩而綺麗的深閣,寂然無聲。
「阿飲。」
子穆飲長睫輕顫。
嘯冤脈的手突然攬上他的肩,輕笑了聲:「對不住啦。」
冰涼的掌心突然發力----將子穆飲摟向嘯冤脈,他還楞著這傢伙突然抽什麼風,下一瞬,原本靠背的牆壁倏地插出了戟花!
「嘖。」看著那戟刃的樣式,嘯冤脈瞭然似的哼笑。
他一把將懷中的子穆飲往後送:「保護小孩!」
剎時彩壁崩碎,數十把月牙戟如雷灌下!
嘯冤脈末字未說完----子穆飲便已抄起緞綢間的娃兒,回頭見滿空刀影落下,嘯冤脈卻還是一派輕鬆的負手姿態,忍不住低吼:「嘯冤脈!」
塵煙四起,碎石散落,無數刃光在塵中此起彼落地閃爍,忽地一聲悶響,接二連三爆出同樣的聲音……
「我沒事呢寶貝兒。」伴著悶響鞭炮串響的是嘯冤脈吊兒啷噹的笑音。
「你……」就不該擔心這傢伙!子穆飲有些氣急,憋出了句:「別耍什麼帥,給我認真點!」說完,一個瞬影消失在煙霧中。
見得逞,嘯冤脈得意的嘖兩聲,突地一把抓向後方——一個回身劈下襲擊者的腦袋!
煙塵漸下,視野漸明的來犯者們僵住了動作。
「東昊野烏鴉。」嘯冤脈拎著血如泉湧的無頭屍欣賞了片刻,隨手將其扔至地上,這男人方圓半尺——滿地碎屍血肉,無頭屍踉蹌壓上成堆成塊的同伴與兵刃,發出鏗鏘與悶響。嘯冤脈用指揩去臉上熱呼的鮮紅,好整以暇:「說說吧!誰雇的你們?」
許是見嘯冤脈可怕的邪呼,而「目標」也被帶走了,剩餘者便放棄殺人滅口的執念,齊刷刷瞬影閣門而去——
「呦,始亂終棄可不太好啊。」他們身子正竄出門的那瞬——嘯冤脈扯斷了栓在脖上的兩彩金剛繩!自心口處黑紋蔓生,一股至陰煞氣自他為心洪湧而出!
「到底是哪個沒眼光的僱主,居然會啟用你們這種貨色?天外的?七氏的?明龕的?」他自顧自問著,踏過門口成坎半死不活的人堆,幾個漏網之魚踉蹌逃竄,嘯冤脈苦惱的抓了抓後脖梗,黑紋蔓至臉際,使他的神情漸漸多了分陰森:「闖進來可是大本事啊!還以為你們長進了呢……哈,算了。」
幾聲慘叫,幽暗石砌長廊上,接連濺起艷麗的紅花。
另一頭,一掠影倏地拂過闇牆,悄然無息。
東昊野烏鴉怎麼進來的?子穆飲心底疑惑,步影詭譎地遶進暗道。
馨烈宮自有意識,只要是沒經荊媣認可的傢伙闖入自會被它消蝕,那些貨色修為還沒到無法消化的程度,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難不成還有其他高者協助?
手中襁褓巾越發燙手,簡直就像要燒了起來,但深陷思考的子穆飲只是換了手抱,沒注意到這份異常。
尊主的敵人都沒有笨到在十惡不淨世與其主起衝突,更何況是入宮奇襲,會派這種半吊子殺手團來跟本是預想好來送死的,難不成是他們自作主張,成功闖入只是意外……
誰有能耐讓馨烈宮與尊主的契約失常……
同為天生神……自詡正道衛統的明龕十子絕對不可能在這,那隻剩下一位……
大殿中,那張在石宮裡盡顯突兀的紫琉璃凳,像是感應到了水晶間共鳴的氣韻,光輝在折映中汩汩流轉……
一聲無聊,兩處應和,此翻默契在普通手足間,也許會受到吹捧。
眾者怔然間,兩道懾正氣忽地交手——嗡聲乍響!天雲間也赫然劈出一道溝壑!
腦中似乎炸了十道轟雷,一口腥羶上湧,子穆飲猛地跪軟,勉強伸出空餘的手撐地,死死扛住這突然的威壓……另一手中護著的娃娃卻絲毫不受兩道懾正氣的影響,挨在子穆飲膛上打著無憂無慮的盹……
傳說親臨——久遠的恐懼被喚起,後方那縹緲的懾正氣不及不緩地加重,釘著所有來者猛地跪趴在地,有些修為略生疏的子弟直接口吐血肉,嘔出了內臟——他們無法回首下望,卻也冷汗涔涔地在腦中勾勒出「那位」的神貌。
封塵在傳說中的「孤月」,極少出現在如此多雜的場合。
朱脣輕啟,絲絲水煙裊裊升騰:「媣。」
攸縵之音,響寰當空。她那比之荊媣毫不收攝的懾正氣場,波來瀾瀾,輕柔地鎖死任何打擾清淨的塵埃。
荊媣是唯一不被其懾正氣左右,卻也歸然不動,凝視在密麻人頭後吐煙,遙遠如芥子的一點身影。
塵煙俱靜,高堂平階,中間的雜人與長階如同煙雲,馨烈侯與孤月夜映照,兩者的懾正氣相斥,卻也共鳴著。
「桀嬋。」
兩雙眸子對上,睽違久時,紅蓮血川再次映入紫蘊色的星辰大海,桀嬋抿笑斷了煙尾兒,認真打量起好久不見的弟弟來。
風沙煙塵已入不了現今的他,與彼時波濤的紅眸早失了溫度。
桀嬋淺淺笑著,謎樣的弧度依舊令人難以捉摸。
宮內不只子穆飲在難受的捱著,嘯冤脈半伏在地,七孔滴滴落落地淌著血。
懾正氣這東西,對他這類至陰之種而言比淬百毒的刀器都還致命……
「嘖……」腦中明明暗暗,似一把刀刃慢吞吞的刮絞著……這感覺既陌生,又似曾相識。嘯冤脈十指死死摳地,堅硬的石紋硌得他勉強回復了一絲清明。
「真不愧……尊主的老姊。」他咽了口腥甜,不忘嘲道。
然而他笑不出來,眼前光影黑白交替,一個放鬆便要交代在昏迷中。要怪就怪剛才求省事解放屍蠱半力,在這容易爆走的情況下不能倒頭昏睡,簡直難受得要死……
「寶貝兒……去哪兒呢?」血珠由下頷滴落,地上一灘混紅。他慘兮兮的胡言亂語起來: 「尊主啊……辰敶主啊……我小手還沒牽上,別讓我死啊……」
另一頭,子穆飲也混混沌沌的跪趴著,忽發覺懷中襁褓巾的熱意又升騰了,下意識攥緊了懷中包裹的娃。
熨燙不多時轉成灼燒,皮肉痛不欲生的同時,周身壓迫卻頃刻消卻了!
一陣熱麻流過四肢百駭,子穆飲張口顫顫喝了口氣,身體像是山間柳雲,使不上勁,卻也輕飄飄的。
一隻軟綿綿的小手划過他胸口,一道火星子在幽暗的石砌廊看來如此明亮……
子穆飲失魂落魄的抖了下。
灼熱慢悠悠的蠕動著,子穆飲感到僵硬的懷裡漸漸沒了重量,熱火施施然的消退。
一只白娃落地,散著烏黑的柔髮離了子穆飲的懷,緩慢的,一小步一小掌,漫無目的的爬遠而去……
子穆飲緊張的喉中翻滾,一聲殿下發不出
白色漸入蒼茫墨色中,如星子沒入蒼穹,逐漸幽然噬影。深宮萬廊千閣,奇陣四部,陰惻惻罩著娃兒的去路。
「碰!」子穆飲掙扎著最後的力氣,顫抖不顧一切要去抱回娃兒,身體卻不聽使喚地痙攣,狼狽地倒地。眼睜睜地看著白娃悠手悠步向黑而去……
顫巍失去意識前,他似乎看到白娃回首看向自己。
眼睛……好漂亮,跟尊主一樣……赤月似的。迷糊中,子穆飲在心中讚嘆道。
眼皮如黑幕垂下,什麼顏色都消失了。
「不問本家來意?看來你長大了。」桀嬋又抿上煙管尖,水煙漫著,在眾著頭頂交織成雲。透著青煙看這個弟弟,似乎又看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一可愛又叛逆的小個楞頭兒。
長大。現場也就他兩姊弟活過數十劫歲,這話說的,讓許多數千歲的耆老瞬間覺得活成了笑話。
桀嬋也不彎繞,許是意在久逢一場,又或是迫不及待,開門見山——
「本家要見『太子』。」
人生幾劫,屈指可數的直白,一次次把荊媣內心那接近冷酷的冷靜驚乍出雲霄外!
然這回稍有不同之處,與他一起驚訝的還有數萬個外人。
「太子?」不分身分貴賤,所有來者一起同享了天大的驚乍與迷茫……
荊媣驚訝,不是對著桀嬋居然知道這事,而是她故意揀這種大庭場合「無意間」向凡者透漏這事。
對她而言天下沒有秘密,卻也沒有透漏天機的癖好,唯一的怪癖就是待在她的天淨沙——靜觀世界齒輪磨嚼彼此,笑等時間的沙堆砌。
今天她異樣的行止,荊媣倒沒有推敲的心思,自他弒七兄以來——互不干涉是彼此不言說的平衡。荊媣很明白,桀嬋跟那些窩囊的哥哥不同,她從來沒怕過他,所謂的配合只是為了更好的「觀戲」,總有一天——當背著他的意思世界會更有趣時——桀嬋會毫不猶豫地打破規則。
荊媣不想讓娃兒的事公之於眾,至少,現在不能。
「呵,太子?」荊媣瞇起眼,左手危險地摩搓著,腰間流蘇玉愀然渲出警告的幽紫……
語落,他的衩尾被輕輕地扯了下。
非常輕的一下。
他陰煞地向下打量去,低頭的那瞬,凝固當場——
一隻白淨的小胖手搆著了他腰間變色的流蘇玉,另一手拉著衣襬一角,對上荊媣詫異的紅瞳,無畏的眨巴眼皮盯了回去。
荊媣在純淨的赤瞳中撞見啞然的自己,在赤紅中撞見赤紅,彷彿於明鏡中對晤,見著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七氏族長順著尊主的動作望去,凝了神。
白落落的玉團隱在靛袍之後,只見一雙小巧的腳丫子狂野地踩上尊主瓷亮的靴,還踮著足尖,拚力拚高。
一襲紫煙拂來,在荊媣尚未回過神來時,白團團已經出現在興味盎然的辰敶主手中。
她端詳起掌中娃,細細琢磨起來。
娃兒懵了片刻,開始反抗起在臉蛋兒上作惡的手。
桀嬋輕笑了聲,狀似滿意。常只在白肚上畫了個圈,淡芒包覆娃兒,化為一件小袍衫。
「一絲不掛,成何體統。」她撩指一彈娃兒的眉心。
荊媣: 「……」
娃兒被桀嬋放到第一階上,右手振那紫墨憂波翟袖——懾正氣收去,立同層的惶恐轉向娃兒拜下。長階群眾還懵然著,一道幽香鑽鼻——眾者如機巧身不自主,若浪分眾二側,被操縱著,適體的拜了下去。
一階之長,幾與娃兒同高,娃兒捂著眉心向遠在天際上的長門瞻望,潮者浪退,荊媣的身影被距離袖珍成漆黑門洞前一豎幽芒,但依舊清晰的佇入眼波。
天高地廣,眾影幢幢,濛濛昏色籠著馨烈長門,映著散曳淡芒的主宰也俯視著遠方低處的白點兒。
桀嬋的「用心」,荊媣看懂了。
若是平常,即便是純淨的好意,被擺佈的份荊媣照樣不會放過清算。今兒,心情有些微妙,說高興太奇怪,說感慨太矯情,總之難得沒有秋後算帳的躁火。
一簇靛蘭自石階平面茁身綻放,娃兒吮著白糖似的小胖指,轉而被眼底動靜調走注意——歪頭打量起眼前新奇的造物。
幽涼的沁香與豔麗的靛色是娃兒從沒接觸過的,他不經睜大映著彩光的眼珠子,伸手欲觸……
一隻蒼白而有力的掌,輕巧承接這隻搖曳不穩的粉嫩小手。
娃兒有些懵然,沿著手腕與臂向上望去,荊媣神色依舊淡然,透著本人無所覺的溫和。
等了片刻,他稍稍提起握著娃兒的那隻手。
娃兒身子晃了下,鬼使神差地踏了一步,那比他高一小截的石階在眾者空出的大道——各個紆尊降貴降下半截——娃兒因此順利的踩上了第一階。
朝著面前高而長遠的長階,跨了第一步。
接著,又是一步、再一步,沐浴在各色趴著的眼角餘光中,荊媣牽著娃兒,那力道輕巧,不傷及娃兒初成的筋骨,卻又沉厚,穩穩牽絆著娃兒不踏實的晃動。不疾不徐,有條不紊的——帶著小不點兒回到了最初的高臺。
娃兒白腮透著紅,顯然這番爬階予他是不小的挑戰,腳丫兒卻練好了踏實踩穩地面,被踏過的位置在其後,一階階恢復原貌。
荊媣鬆開了牽著的手,緩慢的,手又隱回身後。
娃兒掌中留了一朵小巧的蘭,渲著沉著的靛藍予雀躍的嫣紅,予方才的蘭多了幾分活潑,娃兒定睜睜地捧著,小心翼翼地湊上小鼻子,吸了口沁人心脾的芳香。
荊媣一側靜觀娃兒,小傢伙聞的渾然忘我,閉上眼獨享起來。須臾,荊媣方望向一長階眾者,與眾後的桀嬋。
「……尊主,敢問太子……」不知誰好奇心肥了膽兒,竟問了出來。
「忌。」荊媣道。不輕不重的口吻,簡略而平淡的告知,但眾者聽聞其字,便知這淡然下的警告。
「你們不配知道他的真名。」
桀嬋一哂,隨即一旋紫蘊風上了高臺。
「送客。」她愜意的道,一邊令眾一邊向荊媣俏皮地眨了眨。
荊媣難得眸中除了嫌棄毫無雜質,一言難盡的旋身入宮。
留了白娃在原地吧滋吧滋的嚼花,荊媣那氣勢倒不像丟包,更像「會走路就自己跟上」,娃兒見荊媣爽快走了,無辜的轉看向桀嬋。
小傢伙紅彤彤的眼神,澄澈表達了「我不想走路」。


殿門轟然闔上,無情的關上門外熱愛表演傢伙獻醜的窗櫺。不是門路,因為他們沒有資格踏入,從來只有形式的瞻仰。
桀嬋悠步跟著荊媣,一手輕巧捻著娃兒的腰帶,一晃一晃的,也不怕顛著白團,而娃兒只是好奇眨眼打量突然顛倒晃盪的世界。
「難得順著本家的戲,做的不錯。」桀嬋語帶些許戲謔,故作怪誕地稱讚道。
「滾。沒有下次。」荊媣冷冷回復。
一道紗影飄然,略匆忙地跟上桀嬋一旁,蒙紗女子伸出雙手虛浮地托住晃盪的娃娃,默默等著辰敶主鬆指一刻。
桀嬋大方翹指,放過可憐的白團,逕而與荊媣所向而走。
女子小心翼翼地接起,抱好娃兒便悠然退下。
桀嬋吐著水煙,又是一句,話音稍稍正經:「比起藏著躲刀,公開才能為這孩子招來運緣。」
「禍福向來雙至。」
「是也,可這孩子命與麒麟本相,金鵬輔相,福運沒得昭展,對其反而是大禍。」桀嬋食指輕敲藏青煙桿兒,搪瓷戧金的煙雲紋路隱隱隨著敲打蘊出光采:「再者,提點兒那些不老實的小東西,知道你的態度,至少犯事還會有準備與警惕的誠意。」
「呦……對了,小宮靈怵本家,好像放進來了一點兒蒼蠅納……喏,需要本家補償麼?」
「還真無能。」荊媣掃了眼正抖著變換紋路的石壁,無情對它撇了句。
馨烈侯嗚嗚了聲,宮室迴盪著音,牆上浮現滴水的流動紋路,這是心在滴血加上淚漣漣,委屈抗訴自己的冤枉:那女的可怕主子您曉得啊……
「再蔫兒一次就別想饞嘴了。」一塊泛著濃厚陰氣的白骨一角被扔到牆邊兒,馨烈侯頓時不哀了,白骨呼嚕倏地陷入絨墊與石地,隱隱還能聽到它饜足地咂嘴聲……
還是主人最好了,嗝!
荊媣嫌棄地用繡羅巾擦方才碰到骨頭的指尖:「『忘川驚鴻劍』找著了麼?」
「比起那定婆娑第一劍客,你更在意的,何不先問?」桀嬋笑眼瞇著,意味深長。
「……」
「呵……看在你今兒難得不記仇的份上,本家大發慈悲——直接說了。」桀嬋滿意地晃了晃煙桿,朱唇勾地瞭然:「孩子他爹沒死——明龕那幫傻兄弟,不完全是被慕憐坑。」
荊媣被前句迫不及防地絆了下腳,但他下一步便平常地若無其事。
「何以見得?」話語冷地利索,桀嬋毫不掩飾地輕笑,在欲蓋彌彰上,可愛的小媣依舊沒長大。
「那慕憐本家見過,修為上沒浣星十分之一本事,腦筋與所圖倒是不簡單……困住九個兄長有其可能,下死手便是天方夜譚。」聽她笑,把小靛貓弟弟都激出殺氣了,桀嬋也不覺得過分,悠悠然又吐了口煙,自若而優雅的笑說著。
荊媣沉默了陣,忽覺古怪,問道:「你怎拿他比?」
荊媣是認真問的,桀嬋只好把捉弄的玩心擱置一側,晃了晃煙桿兒:「慕憐兄弟鬩牆這一手,浣星若沒姑息,他是不可能成的。」
「明龕十兄弟,幾乎所有人以為他們修為高低照著出世順序,嗯……說也沒錯,但有個例外,老五浣星他啊,跟誰都打成平手,無論是上戰場,與你,還是與兄弟切磋。」
「……果然。」
「嗯?」見他瞭然而陰沉的樣子,桀嬋有些意外:「那多話小子呀,還真沒跟你聊過這段?這段記憶還是本家從他們大哥,闕元那兒應證來的。」
荊媣不言,桀嬋也難得沒逗兒樂,就這麼持著清淨,走著各自調兒的步子。
他們終是行至天臺,朔風野大,也動不了二者半步。月自遠方一簇星砂似的小圈升起,作為月的雕刻者,桀嬋所住的天淨沙便成了月兒升起的起始。
野風強而冷冽,捲起荊媣沒有任何紮飾的髟髮,向後如浪倘佯飄逸,一雙赤色的眸子沒了縷綹的遮掩,顯得張狂而瑰麗奪目,若是誰不小心仰首注目,怕是會身陷那片無底的紅潭,無法自抑,無得復出。
古往今來,多的是注視這雙眸子後沉淪在那片血海汪洋,桀嬋是那唯二能在其中拾金,而從容身退的解讀者。
「他在哪?」吹了須臾的野風,荊媣再次開口。
「你想問的兩個傢伙,在這問題上,答案是一樣的。」煙絲騰騰裊裊,像是要托起眼前的金月,翳向漆黑的穹,而桀嬋婉轉勾指,煙絲便柔柔地改了志向。
「『一個看不見太陽,也望不著月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