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6：「AI不過是人類智慧的糟粕。」之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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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4
國審案件在正式進入審判前，會進行由專業法官主導的「準備程序」。被告律師與檢察官雙方就起訴範圍、認罪與否、爭點整理、證據勘驗與傳喚證人等事項提出意見，等於先向敵手宣告自己會在審判當天出示什麼攻擊或防禦性質的武器。
起初，凌一志還對這一位未曾聽聞、網路上也查不到實績的「張鴻璽」法官不以為意，還以為是哪個剛實習完畢，上任不到一年的菜鳥。沒想到，張鴻璽原名張弘禧，正是那名從高等法院左遷，降調到臺中地方法院的奇葩法官。兩年多前，那場莫名敗訴的案件還深深烙印在凌一志的腦門上，就是這人葬送了職涯第九十九場勝利。睿達律師團私底下給他起了個綽號，叫作「乎伊死」（Hu-i-sí，臺語「讓他死」、國語「弘禧」的諧音），意即沒有交情和打點的律師或當事人遇上他，唯有死路一條。
除了張鴻璽，專業審判席上還有兩位特用型法官AI，一位是來自德國的Justice，另一則是日本的星裁系列。也許是考量到羅伯特是美國新曙光公司出品的泛用型人工智慧，本次刻意未選用同廠的AI，避免系統出現偏倚。
凌一志有感頭皮一陣痠麻，壓力順著後頸攀上顱頂，但當前也只能咬牙苦撐，蔣若蘭已經預付了三十萬律師費，後續還會視情況追加，不能對不起當事人的金錢。至於勝敗，盡力就好，橫豎蔣若蘭母子如對刑度不滿意，必然會上訴二審。
法庭側門開啟，一名人類法警與一名法警AI押解李悅奇走入庭內。李悅奇雙眼無神，身體疲軟，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容，對周遭一切視若無睹。法官點呼姓名時，李悅奇不但充耳不聞，還玩起了口水泡泡。凌一志看得血脈賁張，而審判席上的人同樣神色不悅，那眼神簡直像恨不得立刻舉起法槌，朝他腦門狠狠砸下去似的。
張鴻璽挺直身子，正色問：「兩造對於起訴效力所及的範圍有無意見？請檢方先行陳述。」
梁碧茹檢察官站起身來，她約莫四十歲上下，五官清秀，儀態端莊，穩健有度。「詳如起訴書所載，加工自殺部分，及於徐紫吟、翁宇軒、敖裕祥等三人；教唆殺人部分，及於敖裕祥父親敖禮群與母親施信惠。」
「我方對起訴範圍無意見。」凌一志簡短回應，心裡暗自忖度：有意見的恐怕是法官自己吧！
兩年前，兩人曾當庭互嗆。張鴻璽在程序事項上吃了悶虧，還被內部記了筆疏失，凌一志壓根兒不認為他會遺忘當時的奇恥大辱。
「對於起訴法條，辯方有無意見？被告是否為有罪之答辯？」張鴻璽繼續法官的例行公事。
李悅奇依舊癱在座位上，閉眼裝死，一點聲響都不哼。凌一志用鼻孔噴了口氣，悻悻然道：「我方主張無罪，對於起訴法條則是沒有意見。」
張鴻璽臉色鐵青，凌一志知道他心裡不大高興。對面，兩名檢察官掩嘴低聲交談，神情略帶揶揄。
「好吧，兩造想當庭出示什麼證據？可有需要勘驗、傳喚證人的部分，請檢方先說明。」張鴻璽問。
洪婉萱檢察官站起，她比梁碧茹年輕十歲，長相甜美卻氣勢逼人，完全不遜於身旁的前輩。「我們將以投影片講解犯罪事實，並向國民法官出示徐紫吟等三人與各自的虛擬好友對話的節錄片段；此外，也會提示從扣案的伺服器中發現的風險模組和有害程式。人證部分，預計傳喚徐紫吟的主治醫師邱翊苓、程式安全鑑定師戴承光、與李悅奇同為Rapture.AI開發者之一的虛擬實境設計師劉芊綺、法醫暨犯罪側寫師裴清源、李悅奇就讀大學資工系時的導師廖德榮。」
凌一志心頭一凜，光是傳喚的人證，檢方就洋洋灑灑列了五位；反觀己方，人證的部分薄弱不說，目前能提出的物證，僅有王郁妍等人協助測試後留下的寥寥數份互動結果。雙方在訴訟資源上的懸殊，已是不言而喻。
儘管如此，他仍是強作鎮定，迎著張鴻璽投來的冰冷目光緩緩起立：「我方將展演測試人員實際與復刻版的拉斯戴爾、薇娜兩位虛擬好友接觸、對話、互動的重點節錄內容，以及在拉斯戴爾未達十四天的自動銷毀期限前，Rapture.AI官方應檢方要求進行了完整的證據保全，封存其參數與所有對話資料，因此，辯方將聲請當庭勘驗徐紫吟所捏塑的初版拉斯戴爾。」
張鴻璽的眉峰高高揚起：「你要傳喚AI當證人？還是在國民法官庭？」
面對承審法官的孤陋寡聞，凌一志還沒想出高超隱微的反諷法，羅伯特已先一步答話：「是的，本庭有法官AI、律師AI、檢察官AI，證人或證物亦可為AI。何況，過往已有讓AI作為物證，當庭勘驗之先例。誠如AI四定律之四所述：『人工智慧應具備透明性與可解釋性，確保所有行為和決策都能供司法部門追溯、審查和理解。』」
這時，自始保持沉默的夏芝喬檢察官終於開了金口。她外貌約二十五歲，蓄著及肩中長髮，五官精緻得近乎完美，呈黃金比例的身形穠纖合度，舉手投足間有種流暢的韻律感，聲線也極為婉轉動聽。「檢方嚴正懷疑拉斯戴爾受制於開發者的惡意，在創建初期即不受四定律約束。」
「虛擬好友的言行究竟是出自開發者的惡意，還是程式本身的疏漏，抑或遭到外部病毒的染指，應列為本案的重點待證事項。」羅伯特反擊的音色穩如鐘罄。
兩名同為新曙光出廠的人型機器人之間有種妙不可言的感應——彼此都知道對手並非人類，而是與自己同源的泛用型AI。
「不錯，這是個待釐清的爭點，但不是應該在準備庭爭論的事項。你們還有什麼想要提出的嗎？」張鴻璽支著腮幫子喘氣，凌一志知道他已經不大耐煩了。
「我們將傳喚生成式AI專家游元昊、資深虛擬AI化身技工大橋洋子。」凌一志說。
就人證而言，辯方的人脈遠不如檢方雄厚；就司法資歷而言，執業五年的凌一志也不是兩位人類檢察官的對手；羅伯特型號較舊，或許亦難敵最新型的「夏娃EDEN III」。凌一志只慶幸：檢辯雙方各派了一位AI，張鴻璽對於新式科技的厭惡將平等地分配在兩端，至少在這一點上，他們還是平等的。
起初，凌一志還對這一位未曾聽聞、網路上也查不到實績的「張鴻璽」法官不以為意，還以為是哪個剛實習完畢，上任不到一年的菜鳥。沒想到，張鴻璽原名張弘禧，正是那名從高等法院左遷，降調到臺中地方法院的奇葩法官。兩年多前，那場莫名敗訴的案件還深深烙印在凌一志的腦門上，就是這人葬送了職涯第九十九場勝利。睿達律師團私底下給他起了個綽號，叫作「乎伊死」（Hu-i-sí，臺語「讓他死」、國語「弘禧」的諧音），意即沒有交情和打點的律師或當事人遇上他，唯有死路一條。
除了張鴻璽，專業審判席上還有兩位特用型法官AI，一位是來自德國的Justice，另一則是日本的星裁系列。也許是考量到羅伯特是美國新曙光公司出品的泛用型人工智慧，本次刻意未選用同廠的AI，避免系統出現偏倚。
凌一志有感頭皮一陣痠麻，壓力順著後頸攀上顱頂，但當前也只能咬牙苦撐，蔣若蘭已經預付了三十萬律師費，後續還會視情況追加，不能對不起當事人的金錢。至於勝敗，盡力就好，橫豎蔣若蘭母子如對刑度不滿意，必然會上訴二審。
法庭側門開啟，一名人類法警與一名法警AI押解李悅奇走入庭內。李悅奇雙眼無神，身體疲軟，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容，對周遭一切視若無睹。法官點呼姓名時，李悅奇不但充耳不聞，還玩起了口水泡泡。凌一志看得血脈賁張，而審判席上的人同樣神色不悅，那眼神簡直像恨不得立刻舉起法槌，朝他腦門狠狠砸下去似的。
張鴻璽挺直身子，正色問：「兩造對於起訴效力所及的範圍有無意見？請檢方先行陳述。」
梁碧茹檢察官站起身來，她約莫四十歲上下，五官清秀，儀態端莊，穩健有度。「詳如起訴書所載，加工自殺部分，及於徐紫吟、翁宇軒、敖裕祥等三人；教唆殺人部分，及於敖裕祥父親敖禮群與母親施信惠。」
「我方對起訴範圍無意見。」凌一志簡短回應，心裡暗自忖度：有意見的恐怕是法官自己吧！
兩年前，兩人曾當庭互嗆。張鴻璽在程序事項上吃了悶虧，還被內部記了筆疏失，凌一志壓根兒不認為他會遺忘當時的奇恥大辱。
「對於起訴法條，辯方有無意見？被告是否為有罪之答辯？」張鴻璽繼續法官的例行公事。
李悅奇依舊癱在座位上，閉眼裝死，一點聲響都不哼。凌一志用鼻孔噴了口氣，悻悻然道：「我方主張無罪，對於起訴法條則是沒有意見。」
張鴻璽臉色鐵青，凌一志知道他心裡不大高興。對面，兩名檢察官掩嘴低聲交談，神情略帶揶揄。
「好吧，兩造想當庭出示什麼證據？可有需要勘驗、傳喚證人的部分，請檢方先說明。」張鴻璽問。
洪婉萱檢察官站起，她比梁碧茹年輕十歲，長相甜美卻氣勢逼人，完全不遜於身旁的前輩。「我們將以投影片講解犯罪事實，並向國民法官出示徐紫吟等三人與各自的虛擬好友對話的節錄片段；此外，也會提示從扣案的伺服器中發現的風險模組和有害程式。人證部分，預計傳喚徐紫吟的主治醫師邱翊苓、程式安全鑑定師戴承光、與李悅奇同為Rapture.AI開發者之一的虛擬實境設計師劉芊綺、法醫暨犯罪側寫師裴清源、李悅奇就讀大學資工系時的導師廖德榮。」
凌一志心頭一凜，光是傳喚的人證，檢方就洋洋灑灑列了五位；反觀己方，人證的部分薄弱不說，目前能提出的物證，僅有王郁妍等人協助測試後留下的寥寥數份互動結果。雙方在訴訟資源上的懸殊，已是不言而喻。
儘管如此，他仍是強作鎮定，迎著張鴻璽投來的冰冷目光緩緩起立：「我方將展演測試人員實際與復刻版的拉斯戴爾、薇娜兩位虛擬好友接觸、對話、互動的重點節錄內容，以及在拉斯戴爾未達十四天的自動銷毀期限前，Rapture.AI官方應檢方要求進行了完整的證據保全，封存其參數與所有對話資料，因此，辯方將聲請當庭勘驗徐紫吟所捏塑的初版拉斯戴爾。」
張鴻璽的眉峰高高揚起：「你要傳喚AI當證人？還是在國民法官庭？」
面對承審法官的孤陋寡聞，凌一志還沒想出高超隱微的反諷法，羅伯特已先一步答話：「是的，本庭有法官AI、律師AI、檢察官AI，證人或證物亦可為AI。何況，過往已有讓AI作為物證，當庭勘驗之先例。誠如AI四定律之四所述：『人工智慧應具備透明性與可解釋性，確保所有行為和決策都能供司法部門追溯、審查和理解。』」
這時，自始保持沉默的夏芝喬檢察官終於開了金口。她外貌約二十五歲，蓄著及肩中長髮，五官精緻得近乎完美，呈黃金比例的身形穠纖合度，舉手投足間有種流暢的韻律感，聲線也極為婉轉動聽。「檢方嚴正懷疑拉斯戴爾受制於開發者的惡意，在創建初期即不受四定律約束。」
「虛擬好友的言行究竟是出自開發者的惡意，還是程式本身的疏漏，抑或遭到外部病毒的染指，應列為本案的重點待證事項。」羅伯特反擊的音色穩如鐘罄。
兩名同為新曙光出廠的人型機器人之間有種妙不可言的感應——彼此都知道對手並非人類，而是與自己同源的泛用型AI。
「不錯，這是個待釐清的爭點，但不是應該在準備庭爭論的事項。你們還有什麼想要提出的嗎？」張鴻璽支著腮幫子喘氣，凌一志知道他已經不大耐煩了。
「我們將傳喚生成式AI專家游元昊、資深虛擬AI化身技工大橋洋子。」凌一志說。
就人證而言，辯方的人脈遠不如檢方雄厚；就司法資歷而言，執業五年的凌一志也不是兩位人類檢察官的對手；羅伯特型號較舊，或許亦難敵最新型的「夏娃EDEN III」。凌一志只慶幸：檢辯雙方各派了一位AI，張鴻璽對於新式科技的厭惡將平等地分配在兩端，至少在這一點上，他們還是平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