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本章節 6670 字
更新於: 2025-07-02
第十三章 平凡人
「潯啊，就是你爸他……最近挺忙的。」
在退魔分部辦公室內，李潯坐在辦公桌前聽電話。另一頭是李潯舅舅。
「他在忙些房地產的事兒。你知道吧？和平廣場附近塌了不少房。你爸跟洛爾政府和議會要賠償的時候，出了些……事兒。」
李潯不悅。李潯在座位上不耐煩地等待他舅舅說完，好掛電話；李潯已經猜到怎麼回事了。
「所以、他抽不開身。這週五的飯局……可能就沒了，但你還是可以找其他時間去見你爸。」
「不了，再見。」
「潯——」
李潯掛斷電話，他最後一絲回家的勇氣被一通電話掐斷。李潯攤坐在辦公椅上。右前方的托菲瞄著李潯；托菲從沒見過李潯疲憊的樣子。
在入隊的9個月以來，托菲接觸了許多新鮮的人事物，是她在奇丹內不曾見識過的。奇丹是個工業國家，主要加工出口對象便是鄰近的奈柏和洛爾，可以說奇丹就是奈柏和洛爾的附屬品，是議會的所有物。奇丹儘管離議會聯邦國很近，卻直到54年前才加入議會聯邦。當時的奇丹沒有武力對抗「黑海」，也沒有侵略他國的能力，只好出租大量領土給議會，並以此為代價加入議會聯邦，獲得議會的支援與保護。在奇丹境內，講好聽是民族多樣化，講難聽是民風雜亂。許多議會聯邦國國民為了尋找工作機會而前往奇丹。前往奇丹的大多數人是低產階級，在奇丹境內只能找到工廠流水線的工作。由於這些人收入不高、奇丹內缺乏階級流動的機會、奇丹除首都外的地區治安不佳以及物資稀缺等因素，奇丹成了議會搬不上檯面的、科技進步的犧牲品。
托菲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托菲的父母是移民，從洛爾移居到奇丹。托菲父母都是金屬加工廠的流水線工人。家裡不算富裕，但也能過日子。當初托菲有了加入退魔刑警的機會，她父母高興到不行。
要是告訴爸媽我三個月內差點死掉四次，他們一定會嚇死吧。
從加入李潯隊上起，托菲只會向她的父母報告好消息，甚至捏造好消息。托菲在柊的影片中出鏡時，她父母還高興得到處宣傳「這是我女兒！」，直到艾東復活托菲的影片被曝光。托菲父母差點跑來洛爾抓托菲回去。
「托菲，專心工作。」
托菲的偷窺被李潯發現，托菲只好回頭繼續打玻璃電腦。
2046／1／7 星期三
19：42
電腦右下角顯示道。
「12月財務申報表：
警服損失四件：-3720元
奈米球損失四件：-7360000元
怪物雷達開啟13小時42分鐘：-476581元」
excel上顯示道。
托菲正處理著文書，雙手打著字。
好煩。
好煩。
好煩。
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
托菲抓起鍵盤，重重甩在桌上。
「老娘不幹了！這什麼鬼工作啊？！一個小孩隨便都能加入，當我這麼賣命是為了什麼啊？！混帳！」
「托菲，怎麼了嗎？」
左側的圖靈問道。
「沒事、圖靈前輩。」
托菲端正地坐在辦公桌前，沒有移動過分毫；這樣的幻想發生過無數次。
時間過得很慢。
真的很慢。
非常的慢。
至少對托菲而言。
晚上8點59分時，艾東和艾因跟著金尼進了分部辦公室。
金尼：
「隊長，艾東訓練完畢！她進步超多的！」
艾東慢慢地走進辦公室。她扎著馬尾，臉不紅氣不喘，連警服都是乾的。倒是金尼看起來流了不少汗。
圖靈：
「辛苦了。」
這兩個上班時間不工作還能領薪水是怎樣？
托菲如此心想，卻微笑著喊道：
「艾東和金尼前輩辛苦了！」
艾因飄在艾東頭上，冷冷地盯著托菲，又一下便轉移視線。
這東西是怎樣？
托菲心想。她的面容沒有一絲仇恨。
9點整到了。金尼在托菲前收拾好提包，喊道：
「隊長，我先去換衣服啦！值班加油！」
說罷，圖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拾好背包；托菲都沒看清他的動作。
圖靈：
「隊長，我也下班了。」
李潯：
「嗯，再見。」
金尼：
「隊長再見！」
兩人關了檯燈。圖靈背好背包，跟著金尼走出辦公室。辦公室內剩下李潯、艾東和托菲。分部門外還有一般警察在執勤，所以很明亮。門內只剩兩盞燈開著——是李潯和托菲的檯燈。
艾東：
「呃、隊長，為什麼不開燈？」
李潯：
「怪物雷達的耗電量很高，維修和冷氣也需要——」
李潯停住一會，改口道：
「我們沒錢。」
艾東：
「那個、隊長家不是很有錢嗎？」
李潯：
「那是我家人的錢，不是我的錢。」
托菲：
「艾東，隊長應該也不會拿自己的錢墊付……」
艾東：
「呃、對喔……」
托菲聽過了艾東的各種奇怪問題。對於「不對艾東翻白眼」這門學問，托菲頗有心得。倒是艾因從沒忍過。艾因在眼珠子轉了一圈後飛到艾東面前。
艾因：
「你到底是怎麼長得，能長得一副白痴樣？」
托菲心想。
李潯：
「小子，嘴巴放乾淨點。」
艾因恐懼地喊道：
「是、是！」
艾東幸災樂禍地笑了。艾因的眼珠浮出黑血絲，像是想扁死艾東。艾東表情很是挑釁，像是在說「你來啊！你來啊！」。托菲在座位上觀察著兩人，很是煩躁。
托菲溫柔地問道：
「艾東，妳怎麼還不回家？」
艾東：
「我……我不想回去。」
艾因：
「她說刪掉影片前她不想回家。因為她一回家就在滑手機，滑手機就會看到影片。有夠白ㄔ——奇怪的理由。」
托菲：
「你說……柊拍的影片？那為什麼不找他？」
艾東：
「找是找過了……可是隊長說、他也不知道柊在哪裡……」
李潯：
「艾東，回家吧。不要睡在警局。」
艾東不太情願。
李潯：
「回去吧。伊萊莎還在等妳。」
艾東嘆了口氣，不情願地出門去警局更衣室換衣服，艾因跟在其後。托菲看著李潯少有的溫柔，心生懷疑。
隊長不會是喜歡上一個高中生吧？
「托菲，妳是要留下來加班嗎？」
「是的。」
「妳也回家吧。」
「……隊長，為什麼？」
「最近你們經歷了太多事，多休息。這是命令。」
「……是。」
晚間9點，托菲穿著便服，背著黑背包，走在回家的路上，街上燈火通明；這是在奇丹看不到的景象。托菲還記得小時候的回憶，她在骯髒的巷弄內奔跑，家的隔壁是修鞋師父，路間是一個個十字人行道，街尾是工人食堂。托菲還記得當時的快樂，只要在食堂前聞到新鮮的麵食就能獲得的快樂。如今在巷弄內等待托菲的只有便利商店。
「歡迎光臨！」
便利商店內是刺眼的人造光。白色人形機器人在櫃台後自動招待著客人，本身除了發聲和擺姿勢之外沒有其他功用。據說之所以設計成人形只是為了親近感。托菲熟練地走向冷凍貨架，拿了一瓶罐裝啤酒和袋裝奇丹炸雞前去結帳。托菲將啤酒和炸雞放到櫃臺上的凹槽。
「一共是108元，謝謝惠顧！」
托菲走到公寓大門前，門前是骯髒的石磚地。門口聚集了一群抽煙的人。開了門，撲鼻而來的是煙味和霉味。托菲正常地走上樓梯，過了一層又一層樓。托菲來到柊的家對面。托菲一如往常地拿出鑰匙開門，走進屋內，關上門後將背包放在破舊的沙發上，把買來的酒和炸雞放在客廳桌上。托菲放下馬尾。
喀嚓。
打開啤酒罐，幾口酒水下肚。
「啊哈～得救了……」
接著是一段長長的沉默。托菲什麼也沒幹，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她想起巴門事件時被怪物圍攻的景象。
單眼怪物抓住圖靈的雙手，一腳將他踩扁在牆上。
「圖靈！」
李潯撕心裂肺地大吼道。托菲周邊的退魔刑警所剩無幾，她的奈米球步槍縮水太多，只得變形成手槍使用。圖靈的斷肢被甩到托菲面前，令她作嘔。
巨掌怪扔出一波碎石。李潯試圖用奈米球擋住，卻來不及。金尼被碎石擊中，整個人被砸飛。
「金尼！」
金尼的屍體在空中飛舞，砸到牆上才落地，與眾多屍體堆疊在一起。托菲流出眼淚，手止不住的顫抖。
「突！」
李潯的奈米球飛向托菲身後，與怪物擦過。
「躲開！」
托菲來不及反應，胸膛中央從背後被觸手刺穿，接著的是第二隻觸手，刺進托菲的胸膛，隨著而來的是劇痛。托菲看著觸手施力，開始扒開自己的胸膛。
「隊、長、啊啊啊！」
托菲看得到自己的肋骨，看得到鮮血不斷被噴湧，看得到身體不斷裂開。托菲撕心裂肺地咆哮著，她感覺到裂口不斷擴大，逼近自己的脖子，直到頭顱被整顆扒開；她撐不下去了。
「嘔嘔嘔……！」
托菲在馬桶前嘔吐，吐完一輪又是一輪，把剛喝下的酒水全吐了出來。
「嘔嘔嘔……！」
托菲的整張臉因恐懼而扭曲，伴隨著嘔吐的是啼哭和氣喘。
「喝嘶、喝嘶、喝嘶……嘔嘔嘔！」
托菲倚靠在馬桶前，祈禱著自己不要再吐了，但她還是繼續吐，吐到胃在灼燒，喉嚨在沸騰。
吐了不知道多久，托菲漸漸好轉。托菲虛脫地靠在馬桶旁。托菲抓著臉痛哭。托菲用哭腔喊道：
「爸、媽……救救我……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同樣的事發生在醫院過，在醫院的廁所裡。自托菲當上退魔刑警已過了9個月。前6個月裡，托菲只是過著打打電腦就領薪水的生活。直到遇到艾東以後，直到第一次差點死掉後，托菲才明白李潯的話語。在托菲入隊時，李潯問道：
「哪怕會屍骨無存，妳也要當退魔刑警嗎？」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托菲抗拒著這個世界，想要馬上逃走，逃到無人的角落，一個沒人找得到的角落。托菲緩緩地抓著馬桶邊緣站起，站到洗手台前，將自己的嘴和雙手洗乾淨，順便沖了馬桶。托菲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她雙眼紅腫，面色發白，頭髮凌亂。
托菲看著這樣的自己，感受不到一絲恐懼。托菲整理了頭髮，再度綁上馬尾。托菲感受不到一絲情緒。
要不要告訴艾東柊住我對面呢？
托菲走出浴室，拿起客廳桌上的脾酒。
咕嚕、咕嚕。
「啊哈～」
托菲拿出叉子，撕開炸雞袋。
「奇丹哪來的炸雞……」
托菲打開電視，轉到她最喜歡的綜藝節目。
「……哈哈！」
托菲笑了。
綾在病房內熟睡著。綾正在做夢。綾夢到巴門事件的那晚。她看著怪物用嘴吃掉安澤，安澤的上半身體被咬下。綾帶著路德和郁代一起逃跑。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周圍全是尖叫聲和人群，綾抓著路德和郁代的手，抓到手臂疼痛。終於，到了巴門高鐵站，人群不再恐慌。綾放心地放開手，看向路德和郁代。兩人的臉消失不見，只剩蒼白的皮膚。突然，有一人從背後撞倒綾，讓她慢慢跌進怪物的血盆大口之中。
次日天明時，綾醒了。她大汗淋漓，帶著骨折的右手。綾坐起身，感到窒息。綾的右側被布簾擋住，看不到其他病人，連最後一絲親近感都被遮斷。今天是綾出院的日子。
綾的父親站在櫃台前辦理手續。綾穿著紅兜帽，背著書包。右手被包著的石膏很是突兀。「這樣就可以了！」櫃台人員說道。綾和她父親走到門外。此時是早上9點。在醫院外，綾和她父親道別，坐上前往學校的公車。除了書包，綾還帶著一箱小號。
到了學校，迎接她的是同學的關心。下課時間，許多人忙著做自己的事——當然，關心綾也算「自己的事」——但路德和郁代只是坐在座位上，不發一語。到了上課時間，綾發現教室內少了四個身影。兩個是安澤和艾東，另外兩個是其他同學。綾不擔心安澤，早上綾才跟安澤在醫院內打過招呼，看著他跟醫生討論艾因送去的「藥物」——也就是艾東的血。艾東不來學校是常態，但艾東今天並沒有托綾請假，令綾有些擔憂。
等一下傳簡訊問她好了。
至於剩下的兩位同學，綾不想往最壞的方向想，但其他人的哭喪臉已經告訴了她答案——他們死了——應該是在和平廣場死的，儘管綾沒有看到過他們。
綾很沮喪，越是想起巴門事件的情景越沮喪。正常來說，在國家內發生恐攻的時候，洛爾政府應該要讓全國放假，以緩解人民的恐慌情緒，但洛爾政府內部一團糟。原因是艾因在議會總部的攪局，讓上下層亂成一團。許多官員相信了艾因的話語，不敢把情況說出去，甚至連行政命令都不敢簽署，只怕自己做錯事連累家人。艾因導致了包含洛爾在內的許多議會聯邦成員國的內政打結。但綾並不知道此事，綾只覺得很沮喪。
午休時間到了，綾去找了管樂團的同學；他們同樣少了幾個，綾怎麼找也找不到人。綾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巧合，但當綾向管樂團同學問起消失的人們的下落時，她同學哭了，哭得很大聲。綾走回教室，經過中庭，此時是中午時分，太陽正大。綾被籠罩在屋頂的陰影中，看著氣氛不再活躍的走廊，看著一樣受傷的同學和老師。綾哭了。
「……綾。」
綾雙手掩面，在座位上哭泣，路德在一旁叫她。郁代也來了，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綾：
「幹嘛……」
路德：
「能麻煩妳告訴艾東要去社團上課嗎？學生會說她出席社團的頻率太低，再不去上課就得退出。」
綾：
「沒看到我在哭嗎……」
三人沉默了。郁代上前小心地抱住綾，盡量不壓到她的右手。慢慢的，郁代的臉開始抽搐，她也哭了。路德在一旁冷靜地看著，哭了出來。
午休時間沒人有心情休息，只得找其他人聊天以緩解傷愁。同學們在哭泣的三人附近聊天，沒有過於注意三人；其他人理解三人哭泣的理由。
在一片哀傷的氛圍中，艾東雙手抱著艾因走進教室。艾因此時是一隻熊娃娃的模樣。哭泣的綾看到艾東，拉著哭泣的郁代走向艾東。
「艾東東東！」
綾喊道，並帶著大把鼻涕和眼淚走過來。
「妳、妳、妳要幹嘛？！」
艾東下意識地舉起變成熊娃娃的艾因檔在身前。不料艾因一瞬間變回原樣，飛走了。
「妳還想拿我當擋箭牌啊、小屁孩！」
「不是叫你不要變成那個樣子了嗎？！」
「艾東東東！」
綾拖著郁代，帶著大把鼻涕和眼淚，像一個殭屍般走來。艾東恐懼地楞在原地，揮舞著雙手，無助地看著綾步步緊逼。
在女廁洗手台的鏡子前，艾東看著全是鼻涕和淚水的制服，很是無言。
這是新買的欸，還是我自己掏錢買的。
艾因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艾東透過鏡子看到艾因討人厭的模樣。
怎麼辦？要去找別人借衣服嗎？還是直接回家算了？
「喂、妳剛剛是想要直接回家吧？」
「……我沒有。」
「明明就有！不準回去！老子花了大把力氣才推妳來學校的！」
「那、那你說制服怎麼辦？！」
「簡單，我教妳！」
艾因飛到艾東面前。
「首先，把妳的雙手放在鼻涕上。」
「誰、誰要啊？！」
「那妳就自己想辦法。」
艾東猶豫片刻，還是將雙手放在濕黏的鼻涕上。
「現在，想像妳的手是兩個漩渦，能把所有東西吸進去。再想像著制服乾淨的樣子，把手來回搓動。」
艾東的雙手在濕黏的鼻涕上來回滑動，起初並沒有效果，艾東以為是艾因在整她。
「沒效果就閉上眼睛想像。」
艾東閉上眼睛。果真，濕黏的手感開始消失，雙手滑動得越來越順暢。艾東睜開眼，鼻涕連帶水痕一起消失在制服上。
「鼻涕去哪了……」
「被妳吸進體內了。」
「咦咦咦！」
「冷靜點！這只是簡單的說法。準確來說是鼻涕被妳身體裡的量子機器人同化，作為後備能量儲存了。」
艾東聽不懂半個字。
「簡單來說，量子機器人有四種功能，同化、異化、變形、移動。同化就是讓其它東西變成量子機器人，異化是讓量子機器人變成其它東西。變形跟移動不用解釋吧？」
「好哦……」
「艾東。」
綾在女廁外喊道。
「抱歉，剛剛太想要找人哭訴，就抱住妳了……」
「沒、沒事……」
「是說，妳原本的制服在哪裡？」
「呃、這就是我原本的制服啊？」
「欸？真的假的？也太乾淨了吧！啊，我不是說乾淨不好……」
「沒、沒關係……」
「艾東。」
「怎麼了？」
「妳的……「另一半靈魂」是怎麼回事？」
她還記得嗎？！
「就、就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老子是她的靈魂分割出來的。過程不重要。」
綾摸不著頭腦，暫且接受了這個說詞。
「對了。艾東，我有事要跟妳說。」
少女趴在課桌上，回頭看著安澤空蕩蕩的座位。自從安澤以命相救，少女便難以面對這份感情。少女還記得當時的窒息感，彷彿世界崩塌了。這份感情太沉重了。
少女看著綾進後門，領著艾東和那奇異物體一起。不知為何，少女體諒艾東，體諒她的無知。少女最初是在校門的夏風下看到艾東的。風很溫暖。艾東的制服隨風飄蕩，瀏海下那若隱若現的臉龐，少女沉浸在青春的香味中。
「那個、郁代。」
少女身邊飄來一絲惡臭，遠勝於恨；是嫉妒，是對艾東無知的嫉妒。嫉妒她的幸福。少女還記得被安澤拍開手的那一刻，世界崩塌了。
憑什麼？憑什麼不選我？不是都被拒絕了嗎？
郁代看著艾東的臉，努力隱藏自己。
「怎麼了？」
「就是、綾說妳知道攝影社在哪裡，可以放學後帶我去嗎？」
「……妳可以去學生會問。」
郁代撥弄起了頭髮。
艾東不解人情。艾因即時拉住艾東，不讓她問下去。少女恨不得艾東找不到路。聽說，後來艾東還是有找到路。
此刻，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玻璃電視，一旁倚著由奈。
「距離和平廣場的恐攻已經過了七天，政府及議會依然沒有對該事件給出解釋。洛爾民眾在懷疑。民眾對政府保護他們的能力表示質疑，更是不斷呼籲當權者「公開真相」、「追查到底」」
「阿柊。」
「怎麼了？」
「……答應我，下次不可以再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了。」
「我不會的，畢竟我都當老師了。」
「那就好。」
兩人依偎著。家裡是柊最溫暖的避風港。
放學時，艾東在前往攝影社的路上。艾東經過二年級的B棟，來到三年級的A棟。在輔導科教室前，艾東猶疑著。艾因問道：
「妳發什麼呆？」
「我一個人來陌生的地方要時間適應……」
「老子不算人嗎？」
艾東認真地思考。
「……我覺得——」
「快進去啦！」
艾東被無形的手連著推進教室，眼前是山本柊、郁代和四名不認識的學生。
「欸？」
艾東傻傻地看著六人。郁代不希望艾東出現在這。山本柊站在電子白板前，像是鬣狗般盯著獵物、盯著艾東。然後他笑了。
「艾東，好久不見。」
第十三章 完
「潯啊，就是你爸他……最近挺忙的。」
在退魔分部辦公室內，李潯坐在辦公桌前聽電話。另一頭是李潯舅舅。
「他在忙些房地產的事兒。你知道吧？和平廣場附近塌了不少房。你爸跟洛爾政府和議會要賠償的時候，出了些……事兒。」
李潯不悅。李潯在座位上不耐煩地等待他舅舅說完，好掛電話；李潯已經猜到怎麼回事了。
「所以、他抽不開身。這週五的飯局……可能就沒了，但你還是可以找其他時間去見你爸。」
「不了，再見。」
「潯——」
李潯掛斷電話，他最後一絲回家的勇氣被一通電話掐斷。李潯攤坐在辦公椅上。右前方的托菲瞄著李潯；托菲從沒見過李潯疲憊的樣子。
在入隊的9個月以來，托菲接觸了許多新鮮的人事物，是她在奇丹內不曾見識過的。奇丹是個工業國家，主要加工出口對象便是鄰近的奈柏和洛爾，可以說奇丹就是奈柏和洛爾的附屬品，是議會的所有物。奇丹儘管離議會聯邦國很近，卻直到54年前才加入議會聯邦。當時的奇丹沒有武力對抗「黑海」，也沒有侵略他國的能力，只好出租大量領土給議會，並以此為代價加入議會聯邦，獲得議會的支援與保護。在奇丹境內，講好聽是民族多樣化，講難聽是民風雜亂。許多議會聯邦國國民為了尋找工作機會而前往奇丹。前往奇丹的大多數人是低產階級，在奇丹境內只能找到工廠流水線的工作。由於這些人收入不高、奇丹內缺乏階級流動的機會、奇丹除首都外的地區治安不佳以及物資稀缺等因素，奇丹成了議會搬不上檯面的、科技進步的犧牲品。
托菲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托菲的父母是移民，從洛爾移居到奇丹。托菲父母都是金屬加工廠的流水線工人。家裡不算富裕，但也能過日子。當初托菲有了加入退魔刑警的機會，她父母高興到不行。
要是告訴爸媽我三個月內差點死掉四次，他們一定會嚇死吧。
從加入李潯隊上起，托菲只會向她的父母報告好消息，甚至捏造好消息。托菲在柊的影片中出鏡時，她父母還高興得到處宣傳「這是我女兒！」，直到艾東復活托菲的影片被曝光。托菲父母差點跑來洛爾抓托菲回去。
「托菲，專心工作。」
托菲的偷窺被李潯發現，托菲只好回頭繼續打玻璃電腦。
2046／1／7 星期三
19：42
電腦右下角顯示道。
「12月財務申報表：
警服損失四件：-3720元
奈米球損失四件：-7360000元
怪物雷達開啟13小時42分鐘：-476581元」
excel上顯示道。
托菲正處理著文書，雙手打著字。
好煩。
好煩。
好煩。
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
托菲抓起鍵盤，重重甩在桌上。
「老娘不幹了！這什麼鬼工作啊？！一個小孩隨便都能加入，當我這麼賣命是為了什麼啊？！混帳！」
「托菲，怎麼了嗎？」
左側的圖靈問道。
「沒事、圖靈前輩。」
托菲端正地坐在辦公桌前，沒有移動過分毫；這樣的幻想發生過無數次。
時間過得很慢。
真的很慢。
非常的慢。
至少對托菲而言。
晚上8點59分時，艾東和艾因跟著金尼進了分部辦公室。
金尼：
「隊長，艾東訓練完畢！她進步超多的！」
艾東慢慢地走進辦公室。她扎著馬尾，臉不紅氣不喘，連警服都是乾的。倒是金尼看起來流了不少汗。
圖靈：
「辛苦了。」
這兩個上班時間不工作還能領薪水是怎樣？
托菲如此心想，卻微笑著喊道：
「艾東和金尼前輩辛苦了！」
艾因飄在艾東頭上，冷冷地盯著托菲，又一下便轉移視線。
這東西是怎樣？
托菲心想。她的面容沒有一絲仇恨。
9點整到了。金尼在托菲前收拾好提包，喊道：
「隊長，我先去換衣服啦！值班加油！」
說罷，圖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拾好背包；托菲都沒看清他的動作。
圖靈：
「隊長，我也下班了。」
李潯：
「嗯，再見。」
金尼：
「隊長再見！」
兩人關了檯燈。圖靈背好背包，跟著金尼走出辦公室。辦公室內剩下李潯、艾東和托菲。分部門外還有一般警察在執勤，所以很明亮。門內只剩兩盞燈開著——是李潯和托菲的檯燈。
艾東：
「呃、隊長，為什麼不開燈？」
李潯：
「怪物雷達的耗電量很高，維修和冷氣也需要——」
李潯停住一會，改口道：
「我們沒錢。」
艾東：
「那個、隊長家不是很有錢嗎？」
李潯：
「那是我家人的錢，不是我的錢。」
托菲：
「艾東，隊長應該也不會拿自己的錢墊付……」
艾東：
「呃、對喔……」
托菲聽過了艾東的各種奇怪問題。對於「不對艾東翻白眼」這門學問，托菲頗有心得。倒是艾因從沒忍過。艾因在眼珠子轉了一圈後飛到艾東面前。
艾因：
「你到底是怎麼長得，能長得一副白痴樣？」
托菲心想。
李潯：
「小子，嘴巴放乾淨點。」
艾因恐懼地喊道：
「是、是！」
艾東幸災樂禍地笑了。艾因的眼珠浮出黑血絲，像是想扁死艾東。艾東表情很是挑釁，像是在說「你來啊！你來啊！」。托菲在座位上觀察著兩人，很是煩躁。
托菲溫柔地問道：
「艾東，妳怎麼還不回家？」
艾東：
「我……我不想回去。」
艾因：
「她說刪掉影片前她不想回家。因為她一回家就在滑手機，滑手機就會看到影片。有夠白ㄔ——奇怪的理由。」
托菲：
「你說……柊拍的影片？那為什麼不找他？」
艾東：
「找是找過了……可是隊長說、他也不知道柊在哪裡……」
李潯：
「艾東，回家吧。不要睡在警局。」
艾東不太情願。
李潯：
「回去吧。伊萊莎還在等妳。」
艾東嘆了口氣，不情願地出門去警局更衣室換衣服，艾因跟在其後。托菲看著李潯少有的溫柔，心生懷疑。
隊長不會是喜歡上一個高中生吧？
「托菲，妳是要留下來加班嗎？」
「是的。」
「妳也回家吧。」
「……隊長，為什麼？」
「最近你們經歷了太多事，多休息。這是命令。」
「……是。」
晚間9點，托菲穿著便服，背著黑背包，走在回家的路上，街上燈火通明；這是在奇丹看不到的景象。托菲還記得小時候的回憶，她在骯髒的巷弄內奔跑，家的隔壁是修鞋師父，路間是一個個十字人行道，街尾是工人食堂。托菲還記得當時的快樂，只要在食堂前聞到新鮮的麵食就能獲得的快樂。如今在巷弄內等待托菲的只有便利商店。
「歡迎光臨！」
便利商店內是刺眼的人造光。白色人形機器人在櫃台後自動招待著客人，本身除了發聲和擺姿勢之外沒有其他功用。據說之所以設計成人形只是為了親近感。托菲熟練地走向冷凍貨架，拿了一瓶罐裝啤酒和袋裝奇丹炸雞前去結帳。托菲將啤酒和炸雞放到櫃臺上的凹槽。
「一共是108元，謝謝惠顧！」
托菲走到公寓大門前，門前是骯髒的石磚地。門口聚集了一群抽煙的人。開了門，撲鼻而來的是煙味和霉味。托菲正常地走上樓梯，過了一層又一層樓。托菲來到柊的家對面。托菲一如往常地拿出鑰匙開門，走進屋內，關上門後將背包放在破舊的沙發上，把買來的酒和炸雞放在客廳桌上。托菲放下馬尾。
喀嚓。
打開啤酒罐，幾口酒水下肚。
「啊哈～得救了……」
接著是一段長長的沉默。托菲什麼也沒幹，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她想起巴門事件時被怪物圍攻的景象。
單眼怪物抓住圖靈的雙手，一腳將他踩扁在牆上。
「圖靈！」
李潯撕心裂肺地大吼道。托菲周邊的退魔刑警所剩無幾，她的奈米球步槍縮水太多，只得變形成手槍使用。圖靈的斷肢被甩到托菲面前，令她作嘔。
巨掌怪扔出一波碎石。李潯試圖用奈米球擋住，卻來不及。金尼被碎石擊中，整個人被砸飛。
「金尼！」
金尼的屍體在空中飛舞，砸到牆上才落地，與眾多屍體堆疊在一起。托菲流出眼淚，手止不住的顫抖。
「突！」
李潯的奈米球飛向托菲身後，與怪物擦過。
「躲開！」
托菲來不及反應，胸膛中央從背後被觸手刺穿，接著的是第二隻觸手，刺進托菲的胸膛，隨著而來的是劇痛。托菲看著觸手施力，開始扒開自己的胸膛。
「隊、長、啊啊啊！」
托菲看得到自己的肋骨，看得到鮮血不斷被噴湧，看得到身體不斷裂開。托菲撕心裂肺地咆哮著，她感覺到裂口不斷擴大，逼近自己的脖子，直到頭顱被整顆扒開；她撐不下去了。
「嘔嘔嘔……！」
托菲在馬桶前嘔吐，吐完一輪又是一輪，把剛喝下的酒水全吐了出來。
「嘔嘔嘔……！」
托菲的整張臉因恐懼而扭曲，伴隨著嘔吐的是啼哭和氣喘。
「喝嘶、喝嘶、喝嘶……嘔嘔嘔！」
托菲倚靠在馬桶前，祈禱著自己不要再吐了，但她還是繼續吐，吐到胃在灼燒，喉嚨在沸騰。
吐了不知道多久，托菲漸漸好轉。托菲虛脫地靠在馬桶旁。托菲抓著臉痛哭。托菲用哭腔喊道：
「爸、媽……救救我……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同樣的事發生在醫院過，在醫院的廁所裡。自托菲當上退魔刑警已過了9個月。前6個月裡，托菲只是過著打打電腦就領薪水的生活。直到遇到艾東以後，直到第一次差點死掉後，托菲才明白李潯的話語。在托菲入隊時，李潯問道：
「哪怕會屍骨無存，妳也要當退魔刑警嗎？」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托菲抗拒著這個世界，想要馬上逃走，逃到無人的角落，一個沒人找得到的角落。托菲緩緩地抓著馬桶邊緣站起，站到洗手台前，將自己的嘴和雙手洗乾淨，順便沖了馬桶。托菲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她雙眼紅腫，面色發白，頭髮凌亂。
托菲看著這樣的自己，感受不到一絲恐懼。托菲整理了頭髮，再度綁上馬尾。托菲感受不到一絲情緒。
要不要告訴艾東柊住我對面呢？
托菲走出浴室，拿起客廳桌上的脾酒。
咕嚕、咕嚕。
「啊哈～」
托菲拿出叉子，撕開炸雞袋。
「奇丹哪來的炸雞……」
托菲打開電視，轉到她最喜歡的綜藝節目。
「……哈哈！」
托菲笑了。
綾在病房內熟睡著。綾正在做夢。綾夢到巴門事件的那晚。她看著怪物用嘴吃掉安澤，安澤的上半身體被咬下。綾帶著路德和郁代一起逃跑。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周圍全是尖叫聲和人群，綾抓著路德和郁代的手，抓到手臂疼痛。終於，到了巴門高鐵站，人群不再恐慌。綾放心地放開手，看向路德和郁代。兩人的臉消失不見，只剩蒼白的皮膚。突然，有一人從背後撞倒綾，讓她慢慢跌進怪物的血盆大口之中。
次日天明時，綾醒了。她大汗淋漓，帶著骨折的右手。綾坐起身，感到窒息。綾的右側被布簾擋住，看不到其他病人，連最後一絲親近感都被遮斷。今天是綾出院的日子。
綾的父親站在櫃台前辦理手續。綾穿著紅兜帽，背著書包。右手被包著的石膏很是突兀。「這樣就可以了！」櫃台人員說道。綾和她父親走到門外。此時是早上9點。在醫院外，綾和她父親道別，坐上前往學校的公車。除了書包，綾還帶著一箱小號。
到了學校，迎接她的是同學的關心。下課時間，許多人忙著做自己的事——當然，關心綾也算「自己的事」——但路德和郁代只是坐在座位上，不發一語。到了上課時間，綾發現教室內少了四個身影。兩個是安澤和艾東，另外兩個是其他同學。綾不擔心安澤，早上綾才跟安澤在醫院內打過招呼，看著他跟醫生討論艾因送去的「藥物」——也就是艾東的血。艾東不來學校是常態，但艾東今天並沒有托綾請假，令綾有些擔憂。
等一下傳簡訊問她好了。
至於剩下的兩位同學，綾不想往最壞的方向想，但其他人的哭喪臉已經告訴了她答案——他們死了——應該是在和平廣場死的，儘管綾沒有看到過他們。
綾很沮喪，越是想起巴門事件的情景越沮喪。正常來說，在國家內發生恐攻的時候，洛爾政府應該要讓全國放假，以緩解人民的恐慌情緒，但洛爾政府內部一團糟。原因是艾因在議會總部的攪局，讓上下層亂成一團。許多官員相信了艾因的話語，不敢把情況說出去，甚至連行政命令都不敢簽署，只怕自己做錯事連累家人。艾因導致了包含洛爾在內的許多議會聯邦成員國的內政打結。但綾並不知道此事，綾只覺得很沮喪。
午休時間到了，綾去找了管樂團的同學；他們同樣少了幾個，綾怎麼找也找不到人。綾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巧合，但當綾向管樂團同學問起消失的人們的下落時，她同學哭了，哭得很大聲。綾走回教室，經過中庭，此時是中午時分，太陽正大。綾被籠罩在屋頂的陰影中，看著氣氛不再活躍的走廊，看著一樣受傷的同學和老師。綾哭了。
「……綾。」
綾雙手掩面，在座位上哭泣，路德在一旁叫她。郁代也來了，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綾：
「幹嘛……」
路德：
「能麻煩妳告訴艾東要去社團上課嗎？學生會說她出席社團的頻率太低，再不去上課就得退出。」
綾：
「沒看到我在哭嗎……」
三人沉默了。郁代上前小心地抱住綾，盡量不壓到她的右手。慢慢的，郁代的臉開始抽搐，她也哭了。路德在一旁冷靜地看著，哭了出來。
午休時間沒人有心情休息，只得找其他人聊天以緩解傷愁。同學們在哭泣的三人附近聊天，沒有過於注意三人；其他人理解三人哭泣的理由。
在一片哀傷的氛圍中，艾東雙手抱著艾因走進教室。艾因此時是一隻熊娃娃的模樣。哭泣的綾看到艾東，拉著哭泣的郁代走向艾東。
「艾東東東！」
綾喊道，並帶著大把鼻涕和眼淚走過來。
「妳、妳、妳要幹嘛？！」
艾東下意識地舉起變成熊娃娃的艾因檔在身前。不料艾因一瞬間變回原樣，飛走了。
「妳還想拿我當擋箭牌啊、小屁孩！」
「不是叫你不要變成那個樣子了嗎？！」
「艾東東東！」
綾拖著郁代，帶著大把鼻涕和眼淚，像一個殭屍般走來。艾東恐懼地楞在原地，揮舞著雙手，無助地看著綾步步緊逼。
在女廁洗手台的鏡子前，艾東看著全是鼻涕和淚水的制服，很是無言。
這是新買的欸，還是我自己掏錢買的。
艾因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艾東透過鏡子看到艾因討人厭的模樣。
怎麼辦？要去找別人借衣服嗎？還是直接回家算了？
「喂、妳剛剛是想要直接回家吧？」
「……我沒有。」
「明明就有！不準回去！老子花了大把力氣才推妳來學校的！」
「那、那你說制服怎麼辦？！」
「簡單，我教妳！」
艾因飛到艾東面前。
「首先，把妳的雙手放在鼻涕上。」
「誰、誰要啊？！」
「那妳就自己想辦法。」
艾東猶豫片刻，還是將雙手放在濕黏的鼻涕上。
「現在，想像妳的手是兩個漩渦，能把所有東西吸進去。再想像著制服乾淨的樣子，把手來回搓動。」
艾東的雙手在濕黏的鼻涕上來回滑動，起初並沒有效果，艾東以為是艾因在整她。
「沒效果就閉上眼睛想像。」
艾東閉上眼睛。果真，濕黏的手感開始消失，雙手滑動得越來越順暢。艾東睜開眼，鼻涕連帶水痕一起消失在制服上。
「鼻涕去哪了……」
「被妳吸進體內了。」
「咦咦咦！」
「冷靜點！這只是簡單的說法。準確來說是鼻涕被妳身體裡的量子機器人同化，作為後備能量儲存了。」
艾東聽不懂半個字。
「簡單來說，量子機器人有四種功能，同化、異化、變形、移動。同化就是讓其它東西變成量子機器人，異化是讓量子機器人變成其它東西。變形跟移動不用解釋吧？」
「好哦……」
「艾東。」
綾在女廁外喊道。
「抱歉，剛剛太想要找人哭訴，就抱住妳了……」
「沒、沒事……」
「是說，妳原本的制服在哪裡？」
「呃、這就是我原本的制服啊？」
「欸？真的假的？也太乾淨了吧！啊，我不是說乾淨不好……」
「沒、沒關係……」
「艾東。」
「怎麼了？」
「妳的……「另一半靈魂」是怎麼回事？」
她還記得嗎？！
「就、就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老子是她的靈魂分割出來的。過程不重要。」
綾摸不著頭腦，暫且接受了這個說詞。
「對了。艾東，我有事要跟妳說。」
少女趴在課桌上，回頭看著安澤空蕩蕩的座位。自從安澤以命相救，少女便難以面對這份感情。少女還記得當時的窒息感，彷彿世界崩塌了。這份感情太沉重了。
少女看著綾進後門，領著艾東和那奇異物體一起。不知為何，少女體諒艾東，體諒她的無知。少女最初是在校門的夏風下看到艾東的。風很溫暖。艾東的制服隨風飄蕩，瀏海下那若隱若現的臉龐，少女沉浸在青春的香味中。
「那個、郁代。」
少女身邊飄來一絲惡臭，遠勝於恨；是嫉妒，是對艾東無知的嫉妒。嫉妒她的幸福。少女還記得被安澤拍開手的那一刻，世界崩塌了。
憑什麼？憑什麼不選我？不是都被拒絕了嗎？
郁代看著艾東的臉，努力隱藏自己。
「怎麼了？」
「就是、綾說妳知道攝影社在哪裡，可以放學後帶我去嗎？」
「……妳可以去學生會問。」
郁代撥弄起了頭髮。
艾東不解人情。艾因即時拉住艾東，不讓她問下去。少女恨不得艾東找不到路。聽說，後來艾東還是有找到路。
此刻，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玻璃電視，一旁倚著由奈。
「距離和平廣場的恐攻已經過了七天，政府及議會依然沒有對該事件給出解釋。洛爾民眾在懷疑。民眾對政府保護他們的能力表示質疑，更是不斷呼籲當權者「公開真相」、「追查到底」」
「阿柊。」
「怎麼了？」
「……答應我，下次不可以再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了。」
「我不會的，畢竟我都當老師了。」
「那就好。」
兩人依偎著。家裡是柊最溫暖的避風港。
放學時，艾東在前往攝影社的路上。艾東經過二年級的B棟，來到三年級的A棟。在輔導科教室前，艾東猶疑著。艾因問道：
「妳發什麼呆？」
「我一個人來陌生的地方要時間適應……」
「老子不算人嗎？」
艾東認真地思考。
「……我覺得——」
「快進去啦！」
艾東被無形的手連著推進教室，眼前是山本柊、郁代和四名不認識的學生。
「欸？」
艾東傻傻地看著六人。郁代不希望艾東出現在這。山本柊站在電子白板前，像是鬣狗般盯著獵物、盯著艾東。然後他笑了。
「艾東，好久不見。」
第十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