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背景懸殊,鄭文均恐怕辛勤工作至死亦未能負擔得起慶傲蕾衣櫃裏的一件洋裝,便可想在慶默弘和徐錦柔夫婦的眼中他是如何的微不足道。
徐錦柔的身影聳然現於慶傲蕾的房中,她將尖銳的狂暴收起,望以展出最為溫柔的一面「女兒...我的寶貝女兒啊,他根本沒有能力可以對你好...」徐錦柔將心裡話毫不掩藏地對慶傲蕾說了出口,對慶傲蕾而言根本是最大的懲罰。慶傲蕾心驚肉跳,不能理解為何徐錦柔可以繞過自己精心佈下的煙幕,洞悉一切。「媽媽,你都知道了...?」慘白將她的血色抽乾,只剩一副滲人的骨架。慶傲蕾明白徐錦柔對自己好意勸告,但這朵在春天盛放的玫瑰早已被她自以為的情感沖昏,並沒有打算服從。她早已被外界的花粉侵蝕,她要重新執掌只存在於視線而不可觸及的命運。就算要忤逆徐錦柔,她仍決意要與鄭文均在一起。但畢竟身為父母的慶默弘和徐錦柔對她關懷備至,人心肉做,至天雷火擊亦難以撼動一家三口用情感構成的鐵壁。不論如何她亦無法說服自己一走了之。
「既然媽媽不明白我﹐那麼我就試著和爸爸談談看吧...」忐忑不安的心引領著她前往未知的答案。「叩...叩叩」纖細的指節擊上華麗的木門,叩叩聲提示的不只是主人房中的父親,更是警示著慶傲蕾即將要面對父母,面對那段因為陌生人而撕裂的情感,但更要面對那根刺。慶默弘打開房門 ——看著自己曾無數次擁抱的父親,逗留過不知多少次的房間,如今撲面而來的卻只有冰冷的空氣,彷彿連氣壓都悄然上升,震懾得慶傲蕾連一個字也發不出。「寶貝,你來找我...有甚麼事?」未等慶傲蕾理清思緒﹐慶默弘便率先開口,慶傲蕾一瞬由忐忑鬱結的小白兔變成未及舉盾而被擊中的士兵,神情變得更為驚訝。
慶默弘像是早就預視過這場風波,沒有放過這次的機會,試圖用盡全力挽回那顆已經不再向著自己的心。「寶貝,從小我就教你要好好保護自己,你是慶氏第十一代家主,對於所有人來說你都是人人艷羨的珍寶!你怎麼知道他——」慶傲蕾在知道父親和母親同一陣線後,不由得地大肆舉起反抗的旗幟。「夠了夠了!你們為什麼就不可以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從小你們就和我說我是甚麼第十一代家主,就因為這句話我甚麼事都不可以做!你真的以為這是甚麼榮耀嗎!這只是一把枷鎖!就因為他不是富有人家?!你和媽媽就認定他是壞人嗎!慶傲蕾犀利的語氣擊斷了慶默弘,不由分說地就開始責怪父母多年來那份荊棘一般的愛。
正當慶默弘陷入錯愕之時,率先劃破沉寂的是在慶默弘背後出現的徐錦柔——「你可不可以不再這麼任性了?」房外傭人們隱隱聽著房門裏聽著一家人的爭執,無一不被嚇得百骨打顫,無一能想像得到萬金之價的金絲楠木門掩蓋的真相竟是狼狽至此。恐懼戰敗了好奇,傭人們紛紛忍不住私下討論,像是暗夜廚房的烏合之眾一樣偷摸。「大小姐是為了那個男人才和先生太太吵架吧?」「哪個男人啊?」「去你的!我之前不是有說過?!就是住在山下那個男人啊!他那房子比我們的傭人房還要小。」他們彼此交換著訊息,手舞足蹈地演繹著所見所聞。
「哦!就是那個啊?我之前看到小姐拉著他的手,是長的挺帥氣的!」一門之隔,生怕會再觸怒房間裏的三人,只可壓低聲量。談論聲彼起此伏,越來越多傭人聚集。彷彿平日金玉其外的慶氏一家成為了他們閒談取樂的對象。傭人們一同來咬著這塊香甜的蛋糕,大快朵頤。「我有甚麼都不讓你做嗎?我和爸爸不是你從小想要任何東西我們都允許嗎?但是你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心交給一個這麼不堪的人?」徐錦柔的話語逐漸變得更凌厲,像一根銀針一樣,由最尖銳的針尖變成比針尖更粗的針身,扎人更痛。一時慶傲蕾不知應作何反應,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亦像是催促她回應母親的銀針,回以絲線招架。
「你們怎麼就知道文均不會對我好?你們有經歷過文均和我的生活嗎?!」此刻慶傲蕾的眼中昔日名流大小姐的傲氣盡數流失,面對著強硬的父母,她的眼中佈滿無數的血掌,撕裂她的淚腺。孤黑的心房裡面只有她,以及只有父母對她扔出的利器。她望向頭上並不見平日大宅中奢靡的水晶吊燈,只有第十一代家主的頭銜。縱使燈上的水晶清冷霜洌,但仍不及第十一代家主頭銜使慶傲蕾的心發寒。無盡的漆黑中慶傲蕾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緊抱頭部,瑟縮著。試圖找回在腹部時受母親愛護的感覺。父母扔來的利器使她變得鮮血淋漓,曾經和煦春光的畫面,如今一一不再復見於眼前。她只可以在心中默默唸著鄭文均的名字,試圖縫補身上的傷口,再予以萬分的期待,期待他們可以有朝一日得以復元。
華麗的水晶吊燈映照著燈下的三人。光輝奪目的灼燒火辣辣地揮灑。家主之榮沐浴慶氏夫婦,卻無情地吸食慶傲蕾的魂魄,迫使她成為乾屍,吞食飽腹。看著眼前只剩下軀殼鮮活的慶傲蕾,徐錦柔的心被絞成了無數碎片。幾乎出現一絲動搖答允慶傲蕾對鄭文均一事的求情。一念之間,徐錦柔寧將她置於安全的籠子中,也比自己親手將女兒推到斷頭台上更好。「不...不可以...我絕對不會答應你和那個混小子一起。」堅定的話語掃射著慶傲蕾以最後一口氣吊著的軀殼,也像是徐錦柔平日裏愛穿的昂貴高跟鞋,一下子踐斷了慶傲蕾的理智線。
「你憑甚麼這麼說!我可是你的女兒!你要將我的幸福付諸一炬嗎?!」慶傲蕾的面容扭曲得可怕,簡直是一張被母愛剪裁絞爛的人皮。「我憑甚麼不可以這麼說?!你真的以為那是幸福嗎?!」「啪!」慶傲蕾空洞的雙眼僵硬,變成了充滿質疑的深淵,簡直要將徐錦柔拖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臉上突如其來灼燒將慶傲蕾美麗的容顏毀去,她只敢認為是水晶燈帶來的榮耀抽打自己,不可置信打自己的竟是自己的母親。她看著牆上掛著的畫,徐錦柔就像是一座柔和的山,提供倚靠——唯此刻對於慶傲蕾而言這簡直是哽在咽喉的魚骨。十多年來母女相處的片段和情感跟隨慶傲蕾的淚珠飛濺而出,墜地粉碎。「你...你怎麼可以...我好恨你!」慶傲蕾嘶啞叫著,臉龐的肌肉不受自控從錯愕變成猙獰,她隨手拿起一件擺飾,故意擲到那幅畫上面。「啪!」油畫應聲而下,伴隨她的眼淚以及那份回憶一同焚毀。她一下子踢開木門,作勢要從這個華麗的食人淵逃出。慶傲蕾仆倒在地上,用她慘白的手扶起自己。她狼狽至極,絲毫不見第十一代家主的影子。而一旁的慶默弘亦被妻子嚇一跳,連忙摟著徐錦柔,生怕徐錦柔會再對女痛下教鞭。「慢慢教嘛...為甚麼要打她!」雖他亦不贊成慶傲蕾的做法,但是萬萬猜想不到徐錦柔竟下此狠手。
木門無法承受著這位第十一代家主的怒火,不由得地飛拍開來。一旁的傭人連忙散開,佯裝忙著打掃,佯裝忙著浣衣,百象畢現,被扼殺至死的是談論的氣氛。此刻傭人們口中咬著甘甜可口的蛋糕已然變成了足以殺死人的毒藥。傭人們眼中的是來自天堂怒火的威嚴,但是在慶默弘眼中的只有受傷的女兒,他自己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療癒好他唯一的小公主。「你們是都瞎了嗎?!還不快點跟著小姐?!」傭人們就像廚房裏翻找美食的烏合之眾一般,此刻為求保全性命,紛紛逃亡。「是...明白!先生!」傭人們緊趕慢趕地沖了慶傲蕾的房間,生怕完成不到慶默弘的指令。
許是慶默弘也明白那份荊棘一樣的愛恐怕只會勒死那朵春天盛開的玫瑰;他的眼中已留不住面對屬下時的果斷,反之蒙上了一層霧霞,神采已被吸走。「我們...是不是也該為傲蕾著想,她真正想要的是甚麼呢?」這位父親的心被刺得千瘡百孔,同時也是一切事情的目擊者。「只要是他!就一定沒有可能!!你也明白我們從小是如何擔心她!保護她!我們只有一個女兒!為甚麼連你也不明白我的用意?!」徐錦柔吼道,一字一句都是墜落的岩石,擲地有聲,有如從枯井中迸發的乾啞竭語。豪華的水晶吊燈映照整個房間,牆上的光影投映出一頭失心瘋的長髮,其身旁是一個因煩惱而低下頭顱的男人。
徐錦柔眼看著那些她曾精心栽種,翠綠盎然的荊棘,如今卻頹靡枯黃。她知道這份愛已經未必再能護佑她心愛的女兒。徐錦柔伸出手拾起那個在畫裏的慶傲蕾,那個乖女兒的臉龐已被砸出一個洞。而油畫裡面的自己是那麼溫婉,和善。慶傲蕾緊緊依偎在自己的身旁,但畫中的女兒終究不能被帶至現實。帶來的冰冷也未能所及在慶傲蕾的身上因陌生而感到的寒意。她只恨那一幅溫暖的油畫不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