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碎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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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6-24
「嘎...」從市場離開至家中,熾熱的艷陽已然從天邊消逝,冰冷又無從可觸的明月接替而至。烏漆的暗盈裏,慶傲蕾送出的西裝被取出,禮盒那抹魅艷暗紅色顯得極為詭異。凝結不及的空氣都想用盡一切將這份不合理的高貴推走,掛斥。鄭文均將櫃上的火燈點燃,再將櫃面的髒亂不耐煩地掃走,生怕那堆令人作嘔的灰暗會沾污那個尊尚的盒子。
焦急的熾焰燃上他的眉毛,就連櫃上的碎屑將他的手臂劃破他亦無暇顧從。自顧自地伸出貪婪的手將西裝披在自己身上。火光燒開黑幕,落寞的黑色化成灰色的燃灰,與他手上烏黑的西裝布相互排斥。鄭文均無從看清穿上西裝後的自己,他逼迫大腦思考,用盡全力。但腦海中飄浮的永遠都是那個身穿布衣粗淺的自己。
他從床底拿出塵封良久的銀鏡,積累彷彿已有數十萬年的灰塵,為那一面鏡子増加不少重量。「好久不見了呢...」呢喃聲迴盪,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那通往上層社會的鑰匙,鄭文均伸出手馬虎又著急地抹去鏡上骯髒的毛毯。一個著急的身影被攝入鏡中,他看清了那件他根本不懂欣賞的黑布,橘色的焰幕刻出一個不合心意的身影。此刻,鏡中衝出的是一隻蛤蟆。他的嘴角被失望的秤陀拖墜,演化成新月。
上流的世界太過沉重,趨漸銳利的鐮刀刻進鄭文均的胃,將裡面累積的金幣勾出,冰冷蝕骨的鋒尖碎裂他的臟器。但他卻將胃袋擰曲成不斷收緊的鐵棘,不惜一切困住那隻自投羅的白兔,任鋒銳的巨鐮一聲聲落下,他亦不曾放棄。
黃金的堡壘堅牢不摧,小白兔剛剛才回到家中。臉上的紅抹是慶傲蕾的代言人,她的世界飄若瑰薇般的香氣,獨自也可起舞。腦海中的鄭文均是那件西裝最好的伴侶,戰甲包覆的情郎可以將她的心啃喰得連渣滓都不剩,哪怕是一座金山她也可以拱手讓出。房間中的玫瑰不見荊棘,莖身上攀生的只有砰砰而跳的心,步入房間半分也會被迷醉。她以浪漫構出幕牆,沉浸在這個心形的湖中。
「寶貝,你買了一件西裝給我嗎?真是我的小太陽!」慶默弘舉出試探的標槍,不但划開了慶傲蕾的屏障,更刺穿她的膽。突如其來的疑問令慶傲蕾的心頭一顫,她周遭的空氣結出冰霜,將她的四肢囚禁。心虛構成一張黏稠的布。慶傲蕾艱辛地才可以從嘴中丟出幾顆字。「不…不是啦爸爸,那是我買來送給朋友的…」幾乎要滴出冷汗,她就像一顆就要溶化的冰。「哦...那樣嗎?。」慶傲蕾拙劣的演技將慶默弘的魂魄蒸發。他抬著麻木的腿從這玫粉之地離去,確信其中必定生出不對勁的事。
餘悸扎在慶傲蕾的心上,只怕徐錦柔會對她問以同樣的問題。而她亦無能將這根針拔出。身為一個父親,慶默弘的愛是溫柔的,他眼看女兒被封禁於一張金絲織就的網中,但是為了家族,為了他與徐錦柔肩上的榮光,他仍只可將半路的手縮回,並未將那張網剪破,任由那張網牢禁錮女兒。
「不是吧!」「——什麼啦不要胡說!」「那可是我去付的賬!服裝店老闆親口和我說的!」昏暗的角落裏,傭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大小姐的行蹤,三五成群組成一個小型茶會,矮小的餐桌上準備好的點心是那朵鮮甜的玫瑰。頭上的小燈都因累月經年的使用被拖垮,陳舊的牆角盤守一隻蜘蛛守護著自己的家園,同時將一切收錄於耳。資歷最深的傭人擺出架子,撕扯出最大片花瓣,吮吸花蕾的花汁。
「服裝店老闆還說!大小姐身邊有一個小伙子!」「哦!我之前也有看過!看到那個小伙子在屋子外面等人,我問他在等誰,他只說是在等朋友,然後轉過頭就在街上看到她和大小姐一起了!但是大小姐怎麼會在那樣的人身邊?」滿溢事非的茶杯又被端起,將裡面的熱茶乾盡。他們將桌上的花芯咬乾吃淨,連一片殘花亦不曾落下。風滾飄飄,發生過的一切不著痕跡。唯有那隻不曾被注目的蜘蛛知道,吃入肚內的資訊乃千真萬確。
鏡中的徐錦柔如絲綢般光滑,流溢出彩虹的光彩,她仔細地端詳著久違的平和。「老婆...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是關於傲蕾的。」慶默弘戴上地獄鬼卒的面具,無情地摧毀自徐錦柔散發而出的霞色——傲蕾,這朵鮮花搭上不甚安好的語氣,是擊倒徐錦柔的最大威脅。再次瞥向鏡像中的自己,她發現原先並不存在的細紋再次攀現於眼,一隻隻令她不安作嘔的小蜘蛛讓她甚而生畏。她將眼前的鏡子推倒,而她想趕絕的是那個乾涸的自己。「是甚麼事...」鏡子已然碎裂,不安的撕裂感湧上她的心頭,房間裏柔光的撫慰不再,刺眼的光影為全世界降下酷刑。
傭人熟練地將款項交到服裝店老闆的手上,而老闆亦知道慶氏對自家生意是何其重要。金幣映出的金光滋潤服裝店,在慶默弘的成功前,這間店不過是一間小布社。傭人並不是空手而回,她拿著滿溢的茶杯,杯中裝載的信息是火辣的岩漿,是錦華高嶺地獄的一小片。慶默弘將這杯烈酒潑出,灑到徐錦柔的臉上,生出絲絲裂痕——「她和一個窮小子來往了...還買了一件衣服給他。」暴風一樣的影畫在徐錦柔腦中繪聲繪影地上演。她用盡所有力氣維護自己的理智,憤怒達到頂點,她的面容扭折成曲紋斑駁的怖戾,青綠色的血管凝成無數的青竹蛇盤倨,作狂。
打從傭人們在市場目睹慶傲蕾的身影後,她的每一個腳印都被採集,收藏。慶默弘深知傭人們背後討論聲四起,於是他召集眾人,將拼圖拼拼湊湊,終交出一個完整的故事至他的耳中。徐錦柔奪過故事書,她一心伸出銀鋒的利爪將這個令她發狂的陋劇碎屍萬段。「她...她竟敢背著我!在窗口翻出來有多危險!她不知道嗎!她可是慶氏的第十一代家主!外面...外面任何人都有機會對她不軌!更何況是那種窮小子!她怎麼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知道!」悲憤的野獸劃穿她的眼角,熱辣滾燙的淚滴滑過徐錦柔的臉龐,悲憤交織的網爪緊緊勒實她的喉,她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慶默弘看著陷入絕對癲狂的妻子,心中不是滋味。他曾怪罪自己是如此富有,如今連女兒的自由也成為了抽不出的積木,稍作不慎便會令整座高塔傾頹覆滅。
慶傲蕾的房間像是一片疆土,將那聲嘶力竭的憤怒隔絕,她的世界絲毫未受干擾。一牆之隔將兩個世界斬開。母親將要降下全世界的酷刑一事,她懵然不知。棉軟的床上,慶傲蕾仍對她心中的情郎牽掛無盡的思念。沉溺於同日的幸福時光,她的瞳孔是粉紅色的,憶記是甜如蜜的蜜餞。她將滿腔的思念化成實在,緊摟著這份情感,牽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