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本章節 3586 字
更新於: 2025-06-27
長夜將垂,餘暉落醫閣。
林英滿懷愧疚地哭著。
雲瀲在一旁無奈的看著。
柳聽雨溫聲問:「聽到大師兄沒事,你怎麼還哭了呢?」
林英哭道:「是我還沒努力就放棄了,若不是有陳少俠去找,哥哥恐怕就真的會離開我們了。」
柳聽雨沉默,這他還真不好說。
旁邊自傷好後就一直跟著他的劍無聲幫忙解圍:「所幸此錯並非不可彌補,林師兄日後可要待大師兄更好才行。」
林英瘋狂點頭。
世上有很多錯是做了就無法回頭的,他幸運不是其中之一,所以必須努力彌補回來,方才不負上天給的這個機會。
柳聽雨給了劍無聲一個誇獎的眼神,然後繼續自己擅長的安撫。劍無聲注視著他的側顏,無聲一笑。
見已經沒自己的事了,雲瀲悄然退出。
他回玄樓。
雲瀲向身前人行禮:「爹。」
雲逍應了聲,說道:「現下為父暫時不能離開玄知門,這個到時候你轉交給長空。」他拿了一封信給兒子,並補充:「看完立即燒毀。」
雲瀲接過:「是。」
雲逍問:「想知道是什麼嗎?」
雲瀲道:「想,但未得允許不敢多問。」
「告訴你也無妨。」雲逍笑了笑說:「劍閣主其實早有退位之意,此戰後長空地位更加穩固,是一個不錯的時機。」
雲瀲微愣:「此信內容是師伯的退位書。」
雲逍頷首:「不錯。」
「相信長空恢復記憶後會明白的。」
-
問心門。
已經苦思冥想三天了,白翳風還是苦笑著搖頭:「那個人為此戰當真是做足了準備,下的是無解之毒。」言下之意,就是連他也沒辦法。
白寧安聞言面色依舊平靜。
但白芷卻沒有,她一直憋著哭,怕打擾了診斷,可現在是忍不住了,淚水不停湧出,怎麼止也止不住:「師叔您不是神醫嗎?一定能解哥哥的毒對不對?」
白翳風嘆道:「傻丫頭,神醫不是神仙。」
昨日被帶回來的白玉堂聞得噩耗也是難過,他們師兄弟可才真正相識不久,未來卻註定無法一起走下去了。
白世儒身形微晃,很自責:「若不是我……」
「師父!」白寧安截話道:「生死之戰向來是激發潛能最有效的法子,只怪徒兒技不如人,未能保護好自己。」
白世儒低下頭,心頭一酸。
沈瑀含緊緊握住他的手。
白芷哭喊:「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哥哥!」
如果不是要救她……
「若非對手出毒招,我也不用以身相代,所以不是你的錯。」白寧安摸著妹妹趴在自己腿上的小腦袋說:「我的仇你們都已經幫我報了,挺好的。」
「況且死於我而言其實算作一種解脫。」
五行神子這一脈既是上天給的祝福,亦是脫不開的詛咒,有多少代的死是世人的貪婪造成的,又有多少無辜之人是被牽連而亡的?沈瑀含明白,擁有天璣之後記憶的白寧安更清楚。
白芷似懂非懂。
與此同時,一座高峰上。
碑前雪上坐著一個人,他喝著烈酒,俊容覆了一層薄紅。生死兩茫茫,還跳動的心和那顆入葬的心一同被冰封。
琉霜……
「蕭璃雪帶著目的接近你。」
「葉琉霜要拋下你了。」
「所以,恨我吧。」
洛飛塵抬手遮住濕潤的眼睛,一顆晶瑩悄然滑落,他問:「恨?你要我怎麼恨?」銀雪冰冷,少年郎無處話淒涼。
又一個空酒罈自手中滾出。
他終於醉了。
洛飛塵搖搖晃晃地站起,手撫著石碑上的「愛妻葉琉霜之墓」,良久後拔劍而舞。鵝毛飛雪輕落於明鏡劍身,旋動之間倒映著一張悲傷又孤寂的臉。
烈焰劍揮動的速度愈來愈快了,招式也愈來愈瘋,最後青鋒斬落淚,一聲長嘯,滿腔悲慟衝天。
低喘幾下,洛飛塵張眼。
「離魂歸。」
洛飛塵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的使出了《絕世劍譜》第三式,隨後他察覺方才不經意打出的一道劍氣竟圍繞著石碑不散,指輕觸,它柔和似水,涓涓不息,與自己本身的劍道跟性格截然不同。
這……
洛飛塵怔然。
原來如此。
未經至痛,不知其苦。
怪不得他和雲瀲明知其理,卻始終使不出。
但可惜的是當年宿昔隱居時創此式只是純粹存著若有朝一日逃不過了,自己或愛妻其中一人身亡,如果能復生繼續相守該有多好的心念。因此這一式從未使有人用過,故無人知曉會有怎麼樣的效果。
等了半晌都沒動。
洛飛塵索性坐下,倚碑闔目。
沒多久,劍氣攀到他身上,乍看之下就像是將兩者綁在了一起,註定彼此糾纏,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不遠處也是要來祭拜的岳景明、葉青霜靜靜看著,誰都不忍過去破壞這一幕,他們牽著對方的手握得更緊了。
跟在兩人身後的葉蘭舟望著好似睡著了的洛飛塵,小嘴微微動了兩下,竟是輕輕喚了一聲:「姑父。」
衣凝了一層白霜。
-
五日後。
「我想下床走走。」林長空道。
「你腿上的傷還沒好全。」陳顥楠搖頭。
林長空失望,眼中的光一點一點湮滅。
陳顥楠最受不住他這副模樣了,連忙柔聲哄道:「乖一點,等傷好了,我帶你到天上看美景。」
林長空的一雙星眸又恢復了光明:「好。」
陳顥楠鬆了口氣,以手支頭,欣賞起他單純、快樂的笑顏。不知道以前的玄知門大師兄是否有這樣過?應該很少吧。
畢竟不知是大師兄,還是少閣主。
身兼兩職,一定很忙又很累。
思緒冷不防被敲門聲大打斷。
陳顥楠起身前去開門。
門外正是劍閣主、雲瀲、柳聽雨、劍無聲、林英五人,幸好屋子夠大,不會覺得擁擠。雲瀲向陳顥楠介紹另外四人的身分。
陳顥楠聽完後點了點頭:「你們聊,陳某便先去忙了。」他一禮,退出去。
五道目光齊齊落回林長空身上。
林長空看著他們。
林英的眼眶是最先紅的:「哥……」
瞧著他與自己相似的臉,林長空遲疑:「弟弟……阿英?」林英萬萬沒想到他記得自己,一激動就哭了。
劍閣主拍了拍林英的肩頭,向林長空大致說明他們幾人彼此的關係,後者一邊聽一邊記下。
林英哽咽道:「哥,我們很想你。」
林長空笑道:「大家都沒事,真好。」他先前便已從陳顥楠口中大概得知玄知門此戰的前因後果了。
「是啊,真好。」柳聽雨向前為其診脈,半晌後言:「恢復得很快,這給你,可以幫助調養身子,是我師父醫閣主煉製的,每日睡前一粒即可。」他拿了一個小瓷瓶給林長空。
林長空接過並道了謝。
幾人繼續說起話,漸漸變得愈來愈熟絡。
「該走了。」雲瀲注意到時間。
眾人只好離開,不過在那之前,雲瀲有特意留下,將一封信壓在林長空床頭邊的夙夜劍下後又交代了幾句才出去。
回到玄知門,他們便分散了。
雲瀲去尋父覆命。
劍閣主、林英回劍閣。
而劍無聲則是拉著柳聽雨跑了。
冬陽驅散了寒意,帶來絲絲溫暖。
掌中細腕傳來的熱度直達心底。
劍無聲駕輕就熟地避開了所有同門,待至無人會來的假山後才鬆開柳聽雨,瞧著他溫柔平靜的臉開玩笑著問:「師兄就這麼乖乖跟來,不怕無聲是要將你賣了嗎?」
柳聽雨微微仰頭注視他:「你會嗎?」
劍無聲眨眼:「也許會。」
柳聽雨輕輕一笑:「你不會。」
劍無聲奇問:「如此確信?」
柳聽雨道:「你捨不得。」
劍無聲道:「唉,師兄當真是料事如神。」
「貧嘴。」柳聽雨小力地敲了下他的頭,隨後問:「帶我此來做什麼?」
劍無聲道:「嗯……想師兄了。」
他們這幾天忙前忙後的,都沒有好好相聚。
他湊近,柳聽雨沒有動。
抱住了,柳聽雨仍沒動。
畢竟也不是頭一回了,早習慣了。
柳聽雨道:「看來似乎還有其他事要說。」
「嗯。」劍無聲低聲問:「師兄,你可知大家都是怎麼傳我們的嗎?」未等柳聽雨想好如何該回應,薄唇便幾乎貼上了他的耳畔輕啟:「他們都講我們是一對兒的,遲早會成婚。」
柳聽雨一頓。
他知道,但從未阻止過。
是因為清者自清,還是……
「你怎麼看?」
或許只有在內心深處才能找到答案。
「我很喜歡,所以沒有攔。」
劍無聲低頭看著懷裡的人,繼續說道:「初遇時我身處泥沼之中,滿身污穢,無人不嫌,是你自光明裡走來,向我伸出潔白無瑕的手,給了我一個新生的機會。」
「人生很好,無聲斗膽,想請師兄和我一起走下去。」
「不知可否?」
柳聽雨呼吸一窒。
劍無聲靜靜地等著,沒有催趕。
「好。」
此字一出,柳聽雨便感覺到劍無聲將頭埋進自己的頸窩,隨後一滴濕潤無聲無息地滑進了衣服裡,有點癢。他輕撫著對方的背,全然沒意識到這樣的姿勢像極了回擁:「你怎麼哭了?」
「我、我就是高興。」劍無聲話都說不好了:「真的很、很高興。」他雙臂縮緊,好似要將柳聽雨融入骨血中。
柳聽雨完全不排斥,他柔笑著。
感覺其實還不錯。
想來這便是答案了。
那個曾經一閃而逝的模糊念頭終於清晰。
「但先說好,只能你嫁我。」
「無聲遵命。」
兩人十指緊扣,坦蕩的走出去。
不少同門頻頻側目。
玄知門好事將近!
另一邊。
雲逍問:「長空身子如何?」
雲瀲據實回答:「柳師兄說恢復得很快。」
雲逍頷首:「那便好。」
「這些年他辛苦了,休息一下也好。」
回憶起當年父母雙逝,獨自牽著弟弟跪於靈堂前的那個倔強背影,他不禁心生感嘆,自私的希望林長空能藉著失憶這段期間好好放鬆。
「這一戰,大家也都累了。」雲逍忽道。
提到這……
雲瀲思索:「孩兒有一事不解。」
「嗯?」雲逍看向他:「難得你有問題,問吧。」
雲瀲問:「各派弟子只是奉命行事,並非罪大惡極之人,此戰……我等玄知弟子是否算是殘殺無辜之人?」
「此事為父其實早有打算。」雲逍負手說道:「依醫閣主所稟報,玄知門中目前傷勢最重之人需半年的靜養,故我決定於七個月後召集門中上下,一同前去宗祠領罰。」
雖說此戰是逼不得已,但終究還是殺了。
依玄知門規,弟子殘殺無辜之人當於宗祠前跪上三日思過自省,而掌門、少主、閣主、少閣主作為玄知門表率應加重處分,跪六日。
雲瀲深深一禮:「父親英明。」
===【第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