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本章節 3570 字
更新於: 2025-06-27
兩日過去。
夜靜默。
營帳中,趙北辰將葉琉霜身故的消息放在燭火上燒,他眼底一片冰涼,沒有任何情緒湧動:「死於混戰?嗬,看來是我管人不利了,竟把我當成傻子。」
既不能用,那也沒必要留著了。
趙北辰想那兩個已非心腹的混帳,洛飛塵肯定會幫自己處理掉,無須他來動手,但為了不影響某個人的選擇,計劃是得提前了。
他到葉青霜帳內。
「你來做什麼?」
不用抬頭,葉青霜也知道是誰來了。
「求一個結果。」
「宋蘋末的真實身份是玄知門叛徒。」趙北辰拿了一小包藥放桌上,又倒了一杯茶擺它旁邊,他道:「這杯茶我一定會喝,哪怕你現在把這包毒藥下在裡面。」
葉青霜秀眉微蹙:「你什麼意思?」
趙北辰回道:「這場賭局的第一個目的,我想知道當自己雙手沾滿無數鮮血時,你會不會來阻止。」
葉青霜不答,只問:「有第二個目的?」
趙北辰點頭:「岳景明在哪只有我知道,我死了,你就找不到他了。」
葉青霜怒罵:「卑鄙!」
趙北辰笑了笑:「我就當是誇獎了。」
「選吧,玄知門和問心門可撐不了太久。」
他們的人馬其實還沒全上。
人數優勢,便是他敢不換打法的原因。
再強的人都會有力竭之時,他不信這兩個第一門派可以苦撐下去,甚至是力挽狂瀾,反敗為勝。
「他不會怨我的。」葉青霜眸中的果斷下閃過一瞬的痛意,她將藥下了,推到趙北辰面前:「下輩子祝你找到一個愛自己的人。」
她知道趙北辰不是在說謊試探自己。
「你很聰明,一定知道之後該怎麼收尾才能把事情化到最小,甚至是有利於己,我很放心。」趙北辰微微一笑,把茶喝了:「沒有我,你要過得更好。」他最後眷戀的看了她一眼,口溢黑血而亡。
他輸了,但並不悔。
心情複雜了一會兒,葉青霜欲拿令牌阻止這場傷亡,卻先在趙北辰懷裡摸到一張地圖,地圖上標記了一個紅點,那是岳景明的所在,而圖的最旁邊還附上了一句話──我放過你了。
「萬千芳草不及你,吾願以真心相待。」
「但青霜承受不起,望君放過。」
以前的對話浮現於腦海,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淚不禁潸然,正好有一滴落在了「放過」二字上。
葉青霜抹了抹淚水,攜令牌出。她是不會感謝的,因為這本來就是屬於她的,趙北辰做的只是歸還而已。
不久。
趙北辰挑唆各派相爭,已自盡謝罪。
宋蘋末誣陷玄知門,交由該門派處置。
看似簡單的兩件事讓葉青霜耗費了不少心力,所幸一切都結束了,她和妹妹及蘭舟都能過上自己的人生了。
真好。
東方既白。
林英在醒來的前一刻被柳聽雨送出了更始祕境。得知止戰消息後,他異常平靜,獨自艱難地走到哥哥被擊下山的地方站著,一待就是快兩個時辰,舉蕭而吹,曲中藏悲,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泣、如訴,聞者無不憶起同袍之死,心生共鳴。
血衣迎風飄蕩。
曾經鮮活的人,經此一戰,已陰陽兩隔。
玄知門那邊,大家一次又一次的背著同門冰涼的屍身至後山落葬,他們的英魂會繼續守著師門,看著悠悠歲月將自己變成一則故事,或許長篇,又或許寥寥數語,但無論何者,皆是用生命寫下的,值得自豪。
-
天又泣,日隱耀。
聽到止戰的消息,龍策山和陳家商會就再也攔不住陳顥楠了,他發瘋似的往玄知門趕,這幾日的煎熬化作天上的那一閃而逝的刀光。
夜步虛、夜霆君、陳父、陳母一嘆。
隨他去吧。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著。
蕭音入耳,可惜無琴同奏。
陳顥楠鬼使神差的循聲而往。
長空!
待飛近,他才發現原來只是長得像的人。
問問看,或許會有更準確的消息。
陳顥楠落地。
林英未動,他已經不想管來者是敵是友了。
「在下龍策山弟子陳顥楠,是長空的朋友,請問他現下在何處?」語氣中的焦急是陳顥楠本身也未曾察覺的。
「你來遲了。」
「哥哥被打下山很久了。」
這麼高的山,不死很難,更何況林長空身上負了不少傷,且又過了最好的救命時間,已然是凶多吉少了。
一滴晶瑩落下。
陳顥楠心口劇烈一痛:「不!我不信!」
迴音傳回,陳顥楠毅然決然的御刀下飛。
每一寸地都不敢放過,一直找。
初見時的驚鴻一眼,再到生死不明的恐懼,他發現這些所有因林長空而起的情緒和感情就像酒一樣,愈久愈香純濃烈,讓人在無形中沉迷,無法割捨下。
長空、長空、長空……
不知不覺的,他在心底喊了九千次。
被雨水沖來的血水彷彿定住了陳顥楠。
「長空!」
陳顥楠心急如焚,一路狂奔,摔倒了就再爬起來跑,一刻也不敢停。
終於,他找到了。
冷雨無情地淋濕了草叢中的那人,只見其衣袍已被斬得破爛,身上無數深可見骨的傷痕仍有刺眼的鮮紅流到地面,形成一片血泊。
看來是傷口遇水,又裂了。
按理來說如此重傷未及時醫治早該歸天了,但陳顥楠知道林長空不能以常人視之,他猜想多半是對方體內的五行神力自動吸取了大地之力,來維持這如風中殘燭般隨時會散去的生命。
陳顥楠下指如風,點了幾個穴位止血,然後脫下外衣披在林長空發涼的身子上保暖,面上的心疼顯而易見。現下玄知門醫閣肯定是忙不過來的,故他是往陳家飛去,以畢生最快的速度。
陳家似早有準備,陳顥楠前腳剛到,一位醫術精湛的老醫者後腳便至,陳家人圍著,見林長空血肉模糊的樣子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深怕干擾了診斷。
收回手,老醫者立馬道:「情況凶險,還請諸位去外頭守候,在老夫出來前都不能放人進來。」
陳家三人退出。
陳顥楠眉頭緊鎖,神情擔憂。
陳父、陳母互視一眼,好像有什麼猜測。
六個時辰過去。
門開了。
陳顥楠匆匆到老醫者身前。
老醫者言:「性命是保住了,老夫等會兒寫兩張單子,一份內服一份外敷,會詳細列出注意事項,只要有老實遵醫囑,約莫三日那位少俠便會醒了。」
「還有一事,他腦部有經過劇烈撞擊,有瘀血之現象,故可能會導致失憶。」
陳顥楠一怔:「大約多久會恢復?」
老醫者答道:「那位少俠體內有一股老夫聞所未聞的力量在幫他修復,我推估少則一個月,多則三個月。」
陳顥楠心下一鬆,行禮道:「多謝。」
於是之後三日,陳顥楠不眠不休的照顧林長空,寸步不離,餵藥及上藥更不假手於他人,期間陳父、陳母有來過幾次見兒子對林長空的上心程度,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陳父:「你對他似乎並非只有好友之情。」
回頭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蒼白的人,陳顥楠說了實話:「見到長空的第一眼,我便喜歡上他了。」
沉默片刻,陳父道:「雖說如今世道娶男媳者不在少數,但我陳家一直以來都是一脈單傳,若無後嗣,香火便算是斷了。」
陳顥楠說道:「說難聽些,意外總是超出預料,千秋之後,誰能保證香火猶在?兒子不孝,不願讓自己後悔終身,望父親成全。」他深深一拜。
「林少俠呢?」陳父問:「他什麼想法?」
陳顥楠輕咳:「兒子還沒追到。」
陳父:「……」
他好不容易要鬆口了,結果還沒追到?
不爭氣東西!
「嗬,那等你追到再說吧!」
他甩袖離開。
陳顥楠看著人走了,而後回身,目光正好對上一雙黑黝黝的眼睛,他愣了下問:「你醒了?」
「你是誰?」林長空看上去呆呆的,說起話來亦有些生澀:「你剛說,你喜歡我?」
「我叫陳顥楠,是救你回來的人。」陳顥楠生硬的轉走話題,不回答他的第二個問題:「你何時醒的?還記得多少?」
「唔……剛醒,只是我一直能聽見外界的聲音。」林長空很認真的想了想,下意識想坐起來,卻發現渾身都疼著,只好作罷:「我只記得自己叫林長空,好像還有個弟弟。」
陳顥楠故作沒聽到第一句話,強作淡定的說:「無妨,慢慢來,我養著你。」
養他?
林長空問:「會不會太麻煩了?」
陳顥楠道:「住一輩子都不麻煩。」
他求之不得!
林長空看了看他認真的表情,半晌後言:「你看起來很累,真的不麻煩?」
陳顥楠道:「甘之如飴。」
林長空不知道現在該回應什麼了,於是道:「先去休息,別累著。」
陳顥楠笑著應是,乖乖走了。
一個時辰後又來,是端著傷藥和湯藥來的。
「時辰到了。」
陳顥楠小心翼翼的將林長空扶坐起,舀了一匙湯藥湊到他嘴邊。林長空聞著藥味,眉頭一蹙,神情抗拒。
「乖,喝了藥才好得快。」
林長空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麼,卻讓陳顥楠二話不說將藥送入了口中,緊接著又被飛快的塞了一個硬物。
很甜,是糖。
林長空抬眸,看見陳顥楠瞧著自己的手指,是剛不小心觸碰到他舌尖的那根:「要、要不去洗洗吧?」他雙耳一熱,白臉泛紅。
陳顥楠笑道:「不用。」
留著挺好的,他喜歡。
他繼續餵藥,見底時才放下空碗換拿傷藥。
「該換藥了,你還有傷,我來就好。」
林長空身上只有穿一件單衣,陳顥楠三兩下就剝了乾淨。大大小小的傷痕密佈,觸目驚心,陳顥楠瞧著心裡除了疼以外沒有別的了。
林長空咬緊牙關忍痛,一聲不吭。
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就算疼也不能叫。
原來有些行為已然刻進了骨子裡,哪怕是失憶了,也不會忘記。陳顥楠眼楮一酸,很希望林長空從來不是玄知門大師兄,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聲音不讓它發顫:「喊出來吧,在我面前你不用忍。」
林長空搖頭:「不。」
陳顥楠動作一頓,不再說話。
直到重新包紮完以後,他才道:「五日後會有人來看你,他們都是你的至親之人。」
林長空猶豫:「他們會帶我走嗎?」
陳顥楠倒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問,遂反問:「你想走嗎?」
林長空道:「這裡很好,還不想走。」
陳顥楠道:「放心,你的傷還需要靜養,短時間內不宜活動,所以他們是不會帶你走的。」
林長空點點頭,乖得像個孩子。
陳顥楠心頭一軟。
===【第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