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節 4232 字
更新於: 2025-06-27
和當年有了名字時一樣,南枝反覆低唸幾次,虛弱蒼白的臉上笑顏傾城,正要再說什麼時卻被門外突兀的敲門聲打斷了。

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

「等我。」宿昔雙眼冰冷,周身瀰漫著無形的殺意,說完話時他雙手迅速結了一個印,佈下了除非他身死或親自解除,否則誰也無法突破的結界以防萬一。

庭院中。

各種質問辱罵鋪天蓋地的猛砸,宿昔抱臂冷眼看著,待他們說得沒話講了才開口:「妖女?給你們親自處置?」

甲長老:「不錯,你貴為五行神子,前途一片光明,斷不可因為一個妖女而毀了一生!」

乙長老:「甲所言甚是,宿昔你想想啊,這要是傳出去,無論是你還是松竹墟都百害而無一利。」

宿昔仍面不改色,語氣平靜疏離:「首先,她是我以自身精血培養成人形,爾等應喚其為神女或聖女,而非妖女。」

「再者,南枝是我認定的妻子,世上除了天道與我,沒有人有資格動她。」

「最後別忘了,是松竹墟需要我,不是我宿昔要你們,所以收起你們的貪念,否則我相信五行神子叛出的場面,其他門派肯定樂於見得。」

丙長老怒道:「我松竹墟好歹將你養育成人……」

宿昔淡淡的截話:「養育?你們所謂的養育就是飯菜中下藥,趁我昏迷之際取血給其他弟子喝,來提升他們的天賦?」

乙長老驚問:「你、你是如何得知的!?」這件事應當只有幾個密謀之人和那些弟子曉得才對。

宿昔冷笑不答,只又言:「這些我都可以容忍,但你們千不該萬不該把主意也打到南枝和我兒子身上!貪心只會付出慘重代價,不是你們的別覬覦。」他說罷便走,一眼都不想再施捨給這群滿口為自己好,實則只顧自身利益的噁心之人了。

警惕一個多月後,南枝出月子了。

宿昔神情看著非常隨意,但語氣卻認真無比地開口:「我們離開吧,到一個無人的清幽之地隱居可好?」

南枝毫不猶豫的點頭。

松竹墟不是一個安穩之地,他們都非常清楚,要不是怕給身體留下影響所以要坐月子,宿昔可能早就右手媳婦,左手孩子帶著全家跑了。

就這樣,當晚一家三口摸黑出逃,夫妻二人仗著高強的修為,一路神不知鬼不覺的點倒監視弟子,成功遠走高飛。

第一年平安無事。

第二年仍無風波。

第三年依舊太平。

第四年……

第五年……

就在他們覺得日子會這麼安穩過下去時,噩夢終於來臨。

「沒想到吧?我們找到了利用體內血氣追蹤本源的法子。」領頭的長老拍了拍身旁曾經有用過神血的弟子,面上不懷好意的貪婪笑容明顯易見:「你們這輩子都別想逃。」

看著眼前一群義正嚴詞說要討伐叛徒和妖女的熟面孔,宿昔心底一涼,但同時也更加冷靜了,他手指於袖中暗暗掐訣,建立一道堅固的透明屏障,想著能撐多久是多久:「嗬,真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被激怒的眾人一窩蜂的朝他衝去,登峰的機會就在面前,這些自詡正派的翩翩君子個個瘋狂,畢露的原形無論內外皆醜陋不堪。

宿昔猛地關上門,咬破手指並拉住兒子在其眉心飛快的比畫了幾下:「時間緊迫,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希望能完全封住血氣。」其實他早就開始研究截斷血氣的法子了,只是還沒測試人就來了。

「爹!」年僅五歲的天璣抓著他的手道:「不要丟下我。」

宿昔正欲在說什麼,一邊的南枝便將已收拾好能應急和貴重的東西掛在兒子的身上,她緊緊抱了抱他,親吻一下額頭說:「爹娘這一輩的恩怨不該也不能牽扯到無辜的你身上,孩子,願你如星辰,輝煌耀凡塵,往後更是如夜安寧,幸福美滿過一生。」

宿昔最後深深看了天璣一眼,拿出一個看似與普通小種子一般無二的小法器敲了下他頭頂,下一刻人就不見了。

南枝接過時已掉淚,她打開窗戶擲出,然後以心念控制落地處的花草接住並傳到更遠的地方。

碰!

門被撞開了,夫妻倆斂好情緒回身。

甲長老蹙眉:「那小孩呢?來人,給我掘地三尺的找!」五行神子和凝霜雪蓮的親子,那可比前兩者還要珍貴的多了,絕對不能放過!

戰起,血四濺。

戰終,屍遍地。

縱使宿昔與南枝實力超群,也架不住一次那麼多人的夾擊猛攻,硬撐兩個時辰後,他們雙雙被擒。

而遠在好幾座山頭外的法器忽有光芒一閃而逝,接著天璣弱小的身影憑空蹦出,他晃了晃還有些不適應的腦袋,緩過身後面露悲慟之色。

年紀小並不代表什麼都不懂,天璣拿起法器沉聲立誓:「爹、娘……孩兒會好好活著,二十年後一定會讓那些人跌入泥潭,永遠也翻不得身。」話狠且堅定的告訴天地,這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他一定會做到。

淚落,他起身離去,背影孤寂沉重。

原本可以在父母懷中充滿歡樂、無憂無慮長大的孩子,在被世人無垠的慾望強迫後變了一個人,一個連他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殘陽似血,照得前路一片猩紅。

陰暗潮濕、充斥著血腥味的松竹墟地牢裡,精鐵特製的鐵鍊鎖吊著宿昔的雙腕,不知多少個日夜過去了,他身上已積有無數道新舊交疊的疤痕,看著既猙獰又狼狽。

這天,一名穿著特殊弟子服飾的男子走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記得我是誰嗎?那個明明非常努力但最後卻還是只能落在你後面的人啊!

宿昔未發一語。

男子也沒惱,不急不徐的打開手裡的木盒遞到他眼前:「情深似海的五行神子一定認得出這是什麼吧?沒想到吧,血氣追蹤是我想出來的,為此我們可是抓了許多妖來試驗呢!」

盯著那顆有零星血絲、似琉璃晶瑩剔透的丹藥,宿昔額角青筋暴起,雙眸通紅:「你們煉了她!」

男子正享受著揚眉吐氣的快感,渾然未覺對方的不對勁,他輕蔑的笑言:「是啊,她叫的可慘了,一遍又一遍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啊──」宿昔忽然一聲長嘯,禁錮被其忽然爆發的勢炸得灰都不剩,他一腳踩在衝撞上牆滑落的男子臉上,拾起掉出來的丹藥小心翼翼的收好。

「宿昔!」男子真的好恨:「你憑什麼!憑什麼事事都贏我?」

宿昔冷笑不言,再踩一腳,將其筋脈全廢了後轉身離開。有些人活著比死了痛苦,更可笑的是,他還連死的勇氣也沒有。

近來松竹墟守衛森嚴,不多時就發現看守之人跑了並派人去追。

宿昔邊戰邊逃,但強弩之末如何持久?他也早意識到了這件事,所以乾脆從一開始就往松竹墟最高的山峰過去。貪心的代價,既然上蒼不給,那他便自己去爭取!

若是詛咒從這裡傳開,對松竹墟的影響肯定會不小吧?宿昔割破手腕,用自身蘊含強大力量的神血行雲流水的畫了「五行血月陣」。此陣法是五行神子天生會的技能之一,世上也只有他和天璣能使用。

坐鎮於中心的宿昔見一大批人追來了,才從懷裡摸出他的南枝輕聲說道:「我們這輩子都不要分開了。」服下後,體內的靈力狂增,餘威爆開,四周所有愈靠近的松竹墟之人紛紛倒退數丈。

宿昔闔眼唸道:「吾以五行身魂獻祭血月,咒天地紅雨連下。」他要讓毀自己家的人神形俱滅,永無來世。

語音落時,天上圓月染血,接著赭雲密佈,赤雷閃動,一場紅雨如惡鬼般降臨,哪怕只是淋到一滴,轉瞬間也皆會消融為一灘血水,就是神仙也救不得。來自地獄的淒慘嘶喊此起彼落,血流成河的畫面令人怵目驚心、毛骨悚然。

五行血月陣的光芒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後才漸漸減弱,身為陣眼的宿昔屍體乾癟,彷彿被吸光了所有精氣。

「爹、娘……孩兒帶您們回家。」終於尋來的天璣每個腳步都落在仇人的血上,他蹲下身拿出法器碰了一下父親的屍骨,此後開始紅雨常下的二十年內杳無蹤影。

十九年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當年名叫南枝的凝霜雪蓮生長之地依舊下著鵝毛大雪,是世間唯一沒有下紅雨的乾淨之地,亦是她丈夫宿昔必死決心中含有的溫柔。

正值年少的天璣面容淡漠,隱隱透露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他負手佇立在墓碑前,神情令人無法捉摸。

「哥哥。」一名少女含笑走到十九年前在路上救了自己的少年身旁,對身前只有一塊卻寫有兩人名諱的墓碑恭敬行禮。

「紫萍,我且問你一個問題。」天璣側首看向她,平淡無波的眼底沒有任何一絲情感:「你是何時喜歡上我的?」

少女紫萍被問得措不及防,她對上他彷彿看透一切的目光,眸底沒有絲毫的卑微,只有坦蕩的勇氣:「我不知道清楚的時間,只知自己已經無可救藥了。」

天璣語氣依舊清冷,彷彿雪裡的千年寒玉,一輩子也捂不暖:「你知道我不會對任何人動情的。」

紫萍苦笑:「是啊……所以我不求回應,只希望能常伴君身側。」

天璣道:「我已到了適婚年齡,謹記你方才所言,我娶你。」

紫萍怔然。

他們的婚禮非常簡樸,拜完天地拜父母之墓,夫妻對拜完回房飲交杯酒,然後……折騰至近天明時,新娘已昏昏睡去。

天璣摸著她白嫩的臉頰,咬破指尖餵其些許鮮血,雙目中竟只有溫柔似水:「唯願吾妻歲歲無憂。」

其實他也喜歡她,只是不願意說。

好些時辰過去了,紫萍眉頭輕蹙,扶著痠痛不已的腰坐起,彼時身畔空蕩,稍有皺摺的被單並無餘溫,她心下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遂喊:「哥哥?哥哥?」無人應答,唯風呢喃,拂過桌面上的幾樣物品。

紫萍背脊發涼,強撐著身體搖搖晃晃的走去,一邊是已簽字的合離書,下面壓著一張只寫有「離」的紙,另一邊則是一顆「種子」,下面壓著一張寫「留」字的紙。

她掃了一眼,二話不說把合離書撕碎:「生為君妻,死為君魂。」

此時遠在天邊的天璣孤立於高處觀望今日各宗門大比的聚集之地,只見上空已佈下了極大的結界,想來是為防那捉摸不定的血月紅雨。

天璣冰冷的眼神似箭貫穿所有人,攤掌後一股強大的力量自那邊湧出,形成粗壯的帶刺藤蔓不斷殺伐身著寓意松竹的綠衣之人,他淡道:「吾乃五行神子天璣,今欲向松竹墟眾人再討公道!」

含雄厚修為的聲音遠遠傳入耳裡,聞者無不駭然失色。

天璣掌心下壓讓藤蔓歇停,隨即一擺袖,場中所有人一瞬茫然,回神時場景變換,如身臨其境。

歲月長河逆流,宿昔、南枝及松竹墟三者的恩怨情仇重演,就在大家震憾之際,天璣的聲音又於耳畔響起:「欺我父母者在當日皆已消亡,家仇不及無辜,只要松竹墟之人肯自廢修為朝吾之方向跪下磕二十個頭並就此解散,天地安寧萬年。」

四周景象恢復如初,天璣負手,靜靜地看著一個一個回神的人向松竹墟發難,哪怕是親自動手也得逼他們依言照做。

天璣略略側身,目光也移到那一片銀白的絕嶺,於心中暗道:「爹、娘,原諒孩兒不孝,要萬年後才能去地下尋您們了。」

大仇算是得報了,可他高興不起來,長嘆一聲後閃身消失,再次出現時已在當初開啟下五行血月陣的地方。

天璣割腕,一筆畫出如刻在腦海裡的「五行降月陣」,湛藍似海的奪目光芒直衝雲霄,他雙手結印盤坐於中心,口中唸唸有詞。

一個時辰過去,他俊冷的臉蒼白如雪,汗水順著清晰的輪廓不斷滑落,終於結束時,犀利雙眸微微渙散後又一凝。

為何只能保萬年安寧?因為這陣法當初施展五行血月陣的人修為更高,所以必須要有更強大的實力才能完全化解。

天璣知曉自身修為無法與可算是融為一體的父母相比,因此只能分成兩次,第一次他親自來,第二次……

雙手所結之印忽換,天璣闔眼,刺眼的鮮血流淌入大地,在其他地方各自重新凝聚成五人,而後代表陰陽的兩魂緩緩離體,最後各自飛去,下落不明,至於肉身則漸漸分化為五體。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