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阿卡夏的感應者』

　　──『第二九章‧阿卡夏的感應者』


　　重物落入液體的沉重聲響在愛莉絲耳中模糊地迴盪起來，當她睜著雙眼，以朦朧的視線將目光投向音源處時，才發現那是阿卡姆甩起格雷普尼爾，將纏繞起來的頭顱扔進淤泥所致。

　　要不了多久，下一個被丟進那坨穢物中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吧？──愛莉絲沒好氣地在心裡這麼想著。

　　呈現跪姿的軀體就連接著從背後穿刺而來的格雷普尼爾，在無法施展任何術式的窘境下，失血過多的身體也逐漸產生僵硬起來的錯覺。

　　「看來我的存在終於高過妳的陷阱了？愛莉絲•艾絲堤。」

　　提阿瑪特以濁氣為斗篷，將面目連同身軀浸染其中，祂異於先前和阿卡姆對話時如少女般的嗓音，此時改以夾帶魔性般的低沉男人話音組織出話語。

　　回憶隨著提阿瑪特的話語而來，使愛莉絲想起不久前在工坊中和克拉姆特戰鬥時的連篇廢話，這才讓她在基本上確定了克拉姆特只是眼前這位惡神於現世中的替身。

　　「將真身顯露在敵人的面前可不聰明哪，克拉姆特。」愛莉絲從接近惡寒的喉間，極盡所能地將組織話語的音色給吐露出來，「還是應該稱呼現在的祢為提阿瑪特？」
　　「不論我等生而為何，這一次露出如此醜態的妳都是真實的。」

　　那倒是。──愛莉絲在腦海裡想像起自己抹了一把臉的樣子。

　　「繼安東妮之後，接著就是我了嗎？」述說著彷彿烈酒般炙口話語的愛莉絲，以失笑的面目瞪向提阿瑪特。
　　「抬頭看看我的正上方吧，短暫的生命體。」

　　痛覺逐漸被轉換成迷濛感，彷彿有某種力量在以最低限度支撐著早就應該陷入休克的意識。

　　對愛莉絲而言，提阿瑪特所發出帶有魔力的每一個字詞都如同死亡的喪鐘，讓她的意識會在哪一瞬間被黑暗吞噬都不奇怪。

　　只見愛莉絲就隨著具有魔性的話音，將幾近失去生機的目光向上游移，才發現在祂身後竟然有一具高聳的黑色十字巨柱。當愛莉絲定睛一看時，才在十字交會處發現被埋沒於蟲海之中、氣若游絲的紅！

　　「……」愛莉絲皺緊眉頭，試著重新在那嬌小的身影上聚焦目光。
　　「阿賴耶識的權柄，在人類的世界中等同絕對，但那也僅止於此。」提阿瑪特。
　　「神所創造的異界，其存在等同於微觀的神明時代，掌管人類時代的阿賴耶識無法觸及這樣的世界，同理──強制力的約束效力在這裡形同虛無……祢的意思是這樣吧？」
　　「優秀──」提阿瑪特吐露出了歡欣的話音，祂張開燃著漆黑濁火的雙翼，使自己緩緩朝愛莉絲浮遊而去，「如同先前所求的，讓我將妳的身體裡裡外外探索一番吧！短暫的生命體──」

　　旋即而至的緊勒感，彷彿警鐘一般地喚醒了愛莉絲大腦中的危機感，絕望就在與此同時伴隨而來──被掐起的脖子令她懸空了雙腿，失去行動能力的身體就像洋娃娃般既可憐又可笑。

　　「呼應神的召喚，短暫的生命體啊──向我傾訴妳的真名！」
　　「笑話──」愛莉絲一邊搖頭，一邊吐出混雜了憤怒的嘆息，「祢以為我會因為害怕死亡，就讓祢對我的身體與人格為所欲為嗎？惡神！」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轉移至那位少女的身上了。」提阿瑪特在瞥看向紅的身影時意有所指地說，「儘管前往阿卡夏並非我等所願，反正時機一到再將之當成人柱棄毀即可。」

　　提阿瑪特微微地別過頭，儘管愛莉絲看不見祂的面目，卻能清楚知道祂此時的目光就坐落在紅的身上。

　　「……愛莉絲。」

　　只見提阿瑪特在聽見愛莉絲如囈語般的咕噥時，才重新將游移而去的目光聚焦在她夾雜著淚水的雙眼。

　　在答應紅要指導她時，那道她所露出與年紀相符的笑容，此時就理由不明地出現在愛莉絲的腦海之中，彷彿那是她現在殷切想守護的存在一樣……

　　「愛莉絲•艾絲堤。」

　　在愛莉絲話音剛落的頃刻間，如淤泥般黑不見底的濁氣便連同意志一起覆蓋了視界，與此同時包括情感在內的一切知覺皆如遭到抹除般消逝殆盡……


　　▽


　　不論是埋沒於純淨之白的人影，還是紅如同感應般地察覺到它的存在，在時間與空間存否未定之境下，其前後之分早已不再重要。


　　──你是誰？


　　紅以無法在人影身上對焦之下，開口道出了聽聞不見的問句。


　　（我是所有追求『真理』之人所探求的存在，我將人們所認知的形象顯現於他們面前。）


　　一片如雪原般純白無暇的光景，就在紅的眼前展現出無邊無際之境，這裡靜謐得令人心感不安，耳鳴在極度安靜的環境下不絕於耳。

　　逐漸開始有景物自皓白之中浮現，就算自稱真理的存在沒有細說，紅也能知道這些逐漸映入眼中的一切究竟是什麼，這讓她對理所當然地理解一切的自己產生了既怪異、卻又再正常不過的感想。

　　這裡一切不應存在，同時卻也什麼都存在。

　　本應不屬於紅的記憶，在踏入這片悖論之地的頃刻被賦予了實感。

　　紅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聽見『真理』的話音，但唯有一點是正確無誤的──那就是所有情報都被轉換成自腦海中憑空浮現的資訊。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什麼都不存在，同時卻也存有一切的應許之地──阿卡夏。）
　　──為什麼我能出現在這裡？
　　（妳繞行人類集體潛意識的監督來到了它身後，也就是此處。）


　　當紅看見自己的右前臂變成如焦炭般漆黑，知覺卻又自它的每一寸毛細孔中浮現時，便明白了那是原本被克拉姆特所折斷的右手，而此時就在阿卡夏記錄中被無意間復刻出來的贗品。

　　紅伸手撫摸著逐漸具現化的深棕色書櫃，它被一路延伸到目光無法觸及的遠方，並整齊劃一地陣列在紅的周圍。

　　只見紅伸手取下了書櫃上的其中一本書，在理所當然地翻開它時，被編織起畫面的資訊就逕自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它清晰得彷彿自己就身歷其境一般，嚇得她趕緊將書給合上。


　　（知識以記錄之墨筆杜撰，記錄其宇宙無窮盡之一切資訊。）
　　──以書本當作知識的載體，將無窮盡的知識飽含其中。
　　（妳同步得很快，感應者。）
　　──感應者？我嗎？
　　（是的。不論妳是透過什麼方式來到此處，都是阿卡夏所認可的存在──為阿卡夏的感應者。）


　　將書本放回原處的紅，逕自邁動著步伐，仔細觀察著這片無從計量的書海。

　　紅對於自己能夠清楚看見周圍的一切，卻無法在不論向前走了多久都依舊維持同樣距離的人影身上聚焦感到苦惱。

　　只見紅在向前的同時伸出單手，透過漆黑的指尖沿著書櫃邊緣游移，仔細感受著它為大腦帶來的觸感。


　　（以層層的書架，當作安置這些載體的軀殼。）
　　──這裡就是追求『真理』的人的終點，為應許之地、為世界之終，也稱阿卡夏記錄。
　　（詮釋得非常完美，阿卡夏的感應者。）


　　真理彷彿倍感窩心似地在紅的腦海中奏響起話音，而表露出淡漠一切的紅卻對此感到不以為意，淡定的目光彷彿因為參透了世間一切存在而失去悸動。


　　──妳是誰？
　　（我是妳心中對『真理』的見解，是妳對其所希冀的形象。）


　　不，不對。

　　有哪裡不對。

　　紅直覺地停下了腳步，存在定睛於前的目光中的，仍是那道無法聚焦的模糊身影。


　　（宇宙中所有一切的存在，其過去、當下，以及尚未發生的未來，都在此處被提前記錄下來。而我就是這些資訊於世間的體現。）
　　──成為感應者的話，我會變成怎麼樣？
　　（妳將成為維繫天理之冠──執掌及守護世間一切起源規則的存在。）


　　愛莉絲在哭。

　　我得幫她才行。

　　只見紅不再執著於看清楚『真理』的樣貌，她微微地垂下目光，以無視那既無趣又單調話音的態度，拒絕了成為感應者的機會。


　　（是嗎？妳知道拒絕成為阿卡夏的感應者，卻接觸了阿卡夏的存在，其最後會成為異常者而被強制力抹殺嗎？……不，當妳踏足這裡的那一刻起，妳就深知那道答案了吧？）
　　──如果成為感應者，能讓我救愛莉絲嗎？


　　周圍的一切彷彿蛻皮般化成碎片，顯露出了紅當下期望得知的資訊畫面──此時的她就以居高臨下之姿，從被禁錮的高空中，俯瞰下方被浸染於淤泥之中的整片異界。


　　──如果可以，那我當。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