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放列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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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6-26
這裡的空氣不怎麼好。
這是安妮的第一印象——像一座剛被烈火灼燒過,仍在微微冒煙的城市心臟。
瓦沙瓦中央車站裡,彌漫著木材與煤炭燃燒後的刺鼻氣味,月台上,蒸汽火車嘶鳴連連,車輪與鐵軌摩擦的尖嘯聲宛如哀鳴,彷彿不甘心就此停下。
阿德莉娜站在車門前,軍靴踏上石磚,發出沉悶一響,她抬頭望天,灰藍的天空被煙囪與不斷上升的黑煙切割得支離破碎,彷彿連蒼穹本身也在崩解。
「再次出發需要多久?」她輕聲問。
列車長氣喘吁吁地奔來,身上帶著煤煙與鐵鏽味,他剛檢查完畢,喘息未穩。
阿德莉娜朝他淡淡一笑,原意是讓氣氛緩和一下,卻令列車長瞬間如臨大敵,聲音開始顫抖。
他有所耳聞,若答得不妥,便會被眼前的大公女流放到遠東種馬鈴薯。
「三週......不,兩週......」他低聲說,手指不安地摩挲帽沿,「輪軸受損......需從後方調撥零件。」
「若僅切割受損車廂,補上空車廂,不額外加裝甲呢?」
「那......五天,五天就行......」他如釋重負般地點頭,彷彿抓住救命稻草,隨後趕緊藉口逃離。
阿德莉娜當然知道這不是敲敲鐵皮就能解決的事,也沒多言,只是提起皮箱,轉身瞥了一眼仍發顫的安妮。
「聽到了嗎?別拖後腿,兔子。」
安妮抱著榛果,努力跟上。她臉色蒼白,雙腿發軟,但好歹不再像剛開槍那樣魂飛魄散,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仍輕輕顫抖,彷彿殘留著雷擊槍的後座力。
「所以……我、我們要在這裡待兩週?」她小聲問,聲音被車站喧囂吞沒,這裡的每次呼吸都像吸入煤渣,使她懷念起家鄉的海風與花香,不過,安妮還是悄悄鬆了口氣——至少不用立刻面對那輛染血的列車。
阿德莉娜皺眉未答,只是大步向前,軍靴敲擊石磚的聲音冷硬而清晰,像無聲的命令:跟上,或被丟下。
安妮深吸一口氣,抱緊榛果,小跑跟上,卻撞見一幕奇景——
安雅•伊萬的身影從人群中浮現時,周遭原本要接待她們的官員瞬間噤聲,她沒有奔跑,沒有呼喊,只是筆直地穿越人群,如幽靈般瞬間貼近阿德莉娜,雪白手套搭上姐姐的袖口。
「......姐姐。」
那句稱呼像琴弦被拉滿後猛然斷裂,聲音在空氣中留下短促餘響,她抬頭,指尖微微收緊,彷彿怕她消失,藍眼裡盛著某種凝固的甜蜜,那笑意像被預設好的模板,與幾個月前離宮時一模一樣。
「朕又沒死,不用這麼緊。」阿德莉娜皺眉,卻沒推開她,只任她像隻黏人的貓開始巴在自己身上。
「不......」
「一小時......三十六分鐘......」她用一個極慢的口吻說著。
「浪費時間。」
安雅抬頭,正欲開口——
卻在下一秒,看見了安妮。
那一瞬,安妮確信,她從安雅臉上瞥見一抹冰冷情緒閃過,如刀鋒乍現,快得像錯覺,她的瞳孔略微收縮,嘴角即將揚起的笑容僵住,指尖無意識地掐住了阿德莉娜的袖口。
安妮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她突然明白,這位議長大人比阿德莉娜更危險,她微笑時彷彿壁畫上的聖女降臨人間,可那雙眼睛卻是冰封的藍寶石,倒映不出任何溫度。
等到安雅再度揚起笑容,她的眼神卻沒再落在安妮身上,像是已經將她從視野中剔除。
「......你好。」她張開嘴,停頓三秒,最終只吐出幾個音節,卻足以讓安妮後背發涼。
「威斯克的小白兔,暫時與朕同行。」阿德莉娜淡聲回答,語氣如常,似乎沒察覺兩人間的暗潮洶湧。
安雅收回視線,轉向阿德莉娜:「已經......安排好住宿。」
她伸手欲挽住阿德莉娜手臂,卻被對方不著痕跡地避開。
「帶路。」阿德莉娜語氣淡漠,率先邁步。
安雅的笑容頓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快步跟上。
瓦沙瓦的街道整齊而冷漠,灰色石板路延伸遠方,兩側磚紅建築林立,煙囪如密集的監視眼。
市政廳前的噴泉水聲潺潺,安妮有些好奇地靠近,正想伸手觸碰那清澈的水面,卻聽安雅輕聲說道:
「上個月......處決了人。」她的語氣平靜,像是在討論天氣,「水很......乾淨。」
安妮的手指瞬間僵住,胃部一陣翻湧,榛果從她的斗篷裡探出頭,尾巴炸成毛球,警惕的盯著安雅。
「白兔小姐......威斯克沒有叛國罪嗎?」似乎觀察到安妮的表情,安妮歪著頭問道,眼神純真,彷彿真的只是好奇。
「我......我們......」那股莫名的不安,令安妮語無倫次,喉嚨發緊。
「她逗妳的。」阿德莉娜突然插話,「屍體會污染水源,這點常識議長還是有的。」
空氣停滯了幾秒,最終,安雅輕輕笑了,轉身繼續帶路,只是偶爾會停頓一下。
「她在計算距離與步數。」阿德莉娜解釋道。
官邸比安妮想像的還要豪華,卻也冷清得可怕,厚重的窗簾遮住了大部分光線,大廳裡只點著幾盞煤油燈,火光搖曳,將人影拉得扭曲而漫長。
僕人們沉默地來回走動,像是被設定好程序的機械,連腳步聲都輕得幾乎聽不見。
安雅親自帶她們到各自的房間,她的指尖輕輕劃過門框,像是在確認什麼,然後才退開一步,微微鞠躬。
「晚餐……七點。」她說完,便轉身離開,背影纖細得像是一縷幽魂。
安妮站在房間中央,讓榛果從她懷裡跳下來,好奇地四處嗅聞,這間客房佈置得相當舒適,柔軟的床鋪、精緻的茶具,甚至還有一小瓶新鮮的野花放在床頭——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裡的空氣比外面還要沉悶。
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試圖讓新鮮空氣流通,卻發現窗外的景色被大樹擋住,只能看見一小塊灰濛濛的天空。
「像是被關進籠子裡了......」她喃喃自語。
榛果跳上窗檯,尾巴輕輕掃過她的手腕,像是在安慰她。
「榛果......」她用手指戳了戳榛果的臉頰,拿出一顆堅果放到牠面前,見牠歡快的啃起來,皺起的眉頭才稍稍舒展些。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安妮轉頭,看見阿德莉娜倚在門框邊,手裡拿著一瓶蜂蜜酒。
「妳的房間還滿意嗎,兔子?」她挑眉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嘲諷。
「還,還可以......」安妮小聲回答。
阿德莉娜哼了一聲,走進來,隨手將酒瓶放在桌上。
「別亂跑,這地方沒看起來那麼安全。」她淡淡地警告,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安妮突然叫住她。
阿德莉娜回頭,眼神冷淡。
「那個......安雅小姐,她是不是......不喜歡我?」安妮鼓起勇氣問道。
阿德莉娜沉默了一瞬,然後嗤笑一聲:「放心,她對誰都那樣。」
說完,她便關上門離開,留下安妮獨自站在房間裡,心跳仍未平靜。
榛果放開沒啃完的堅果,蹭了蹭她的手,像是在告訴她——別擔心,我會保護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