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瓜落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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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6-23

風起時無人知,風停後滿地紙。

瓜壇之戰終結那一刻,直播熄燈,擂臺灰飛煙滅,群情如潮水退去,只留下一地鹹澀的眼淚、打賞未結的帳單、退不掉的瓜籽積分卡。昭陽江湖,從未如此安靜。

但這只是表面。

趙逍遙立於一處名為「斷瓜崖」的山頭眺望,崖下是曾經的戰場,如今只剩一塊殘缺的銘牌,上書四字:「瓜民已說。」而「說」字被不知哪個醉漢改成了「嚼」。

他記得那一戰之後,禮部突然下發「輿風調適令」,命各地瓜場進入「恢復期」,並設立「意見降溫點」,一律停止「高強度情緒輸出」,全面推廣「表達限流計畫」。文件中一句話格外醒目:「言多必傷,聲大則亂。」

於是原本呼嘯而來的風,被逐一摘下羽毛,變成裝飾品,掛在城市天線上隨風旋轉。風還在,只是不許發聲。

街頭巷尾開始流傳「前主播時代」的段子。有流民聚在老城廣場,自發重演董小姐的「治癒話術」,口中念著:「你痛,我就笑,你哭,我更懂。」有人模仿李公子落淚姿勢,磕瓜時表情精準到毛孔顫抖。更有人在街邊擺出「沉默直播席」,學周公子一句不說,賺來不少香火錢。

但就在這群山複靜、風浪已歇的表像背後,真正的後浪正暗暗蓄勢。

首先是民間新興教派迅速分裂,分別名為「李瓜教」、「董療派」、「沉默共感眾」。三派教義不同,儀式各異,但共同點只有一個:信眾一律不思考,只抄語錄、跪手機、哭瓜皮。

「李瓜教」講究眼淚兌信仰,每日哭三場,視為修煉基本功。

「董療派」奉「幽默存活論」,每日必須講十個段子,笑到胃痙攣方為誠心。

「沉默共感眾」最為神秘,信徒從不言語,只在每次被問到問題時翻出周公子的照片默念「祂在替我說」。

三派瓜徒互不往來,私下卻共用一個APP,名曰「共瓜雲」,每日定時推送「信仰小貼士」與「段子靈修冥想」。

更有傳言稱三派正謀劃共建「眾聲山」,打造一座「意見淨化殿」,屆時將選出「唯一合法輿論接班人」,並將其聲音上傳雲端、廣播四海,名曰「代言人之聲」計畫。

與此同時,來自「禮部」的一紙通告悄然傳下,呼籲地方集市設立「聲音甄別處」,以便「為公共語境注入更純淨的共識」。凡是發言頻率過高者、比喻使用過多者,皆需接受「表達習慣諮詢」,學習「語義緩釋技術」與「模糊美學修辭」。

不久後,各地集鎮陸續設立「詞意互助點」,外表看似茶樓酒館,實則設有「言情緩衝區」。每逢街頭有異響、巷尾有哭聲,便有茶客溫聲安慰:「別急說出來,咱這兒有潤法師。」

這些「潤法師」號稱能將「易燃語句」轉化為「可溯寓言」,將「私憤」包裝為「集體感」,甚至能讓「生氣」改成「天氣不好」。江湖傳言某地潤法師等級考試題目為:「請將『狗官吃人血饅頭』潤成『基層執政尚需完善社會分配機制』。」

與此同時,坊間也開始流行新行當,稱作「雲端翻譯官」,即專為普通人代寫留言評論,用「合適的詞語講不合適的感受」,專治各種「表達不當」。

趙逍遙路過一所「共情小築」,牆上貼著紅字告示:「慎言即安全,模糊即清晰,無知即力量。」他苦笑搖頭,只覺這句像極了他曾在國子監聽過的「溫潤話術」講義。

而那群「代言失敗者」——李公子、董小姐、周公子——各有去處。

李公子在一場直播演出中淚腺崩壞,徹底退圈,傳聞隱居「紙簾山」,每日寫淚日記,題為《眼淚,作為一種修辭》。

董小姐轉行研究「語氣美學」,推出段子課程《說得像沒說》,在瓜民中大受歡迎。據說其高級班課程結業標準為:「連續十分鐘發言,聽者無從判斷你立場。」

周公子最後一次出現在市集,是在一個小攤前擺出木雕石像,名為《沉默的你我他》,背面刻字:「此處沉默,非彼沉默。」

市面上最暢銷的書叫《你也是別人的喇叭》,封面印著笑臉,封底寫:「別爭,說的人太多,聽的人太少。」

而瓜民呢?

有的恢復到「只看不說」,一邊看直播一邊說「誰說都一樣」;有的沉迷「偽匿名爆瓜社」,每天靠猜「今天誰代表我」維生;更多的,則加入了最新興起的「笑著閉嘴」潮流。

那是一種將壓抑轉化為表情包的生活方式,講究的不是你說了什麼,而是你發的那個「呵呵」表情有沒有內涵。

有位老瓜農在村口擺攤,寫著「代寫表情包三元一個,含情緒指導」,生意興隆。

趙逍遙望著這一切,只覺喉間微哽。

他從懷中摸出一本破舊瓜譜,那是他還未走入江湖前收集的「真實語錄」,上頭記著一句他最喜歡的話:「說出真話,是最低的尊嚴。」

如今看來,這句話成了禁句。

他記下最後一行話:

「瓜落之後,是另一種靜默的暴力。」

——江湖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