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江湖奇跡董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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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6-21
天剛破曉,雁嶺小鎮街頭巷尾已是人聲鼎沸。晨光尚弱,空氣中卻透著濃濃的煙火氣和未散的夜寒。茶館門口,幾張小桌圍坐著一群面色各異的村民。
董小姐,一個從不曾出現在江湖擂臺上的名字,卻在朝廷「才俊榜」上一騎絕塵;而她身後的關係圖,卻像江湖門派圖一樣盤根錯節,從「學監司」連到「禦試營」,再繞過「試卷莊」直通「監印司」,林林總總,全靠後臺硬起。眾人看得眼花繚亂,最後得出一句:「此女非池中物。」
「你們說,那董小姐的父親……他以前在江湖哪門哪派?」
「唉,還說什麼門派?聽說是從『考調門』走的,不用打擂,不用比武,一封推薦信,一紙關係圖,就走遍江湖。」
「她才十六歲就成為『江湖青英』,可憐我那小孫子,從六歲起晨起三更夜讀卷宗,今日還在給鄉武堂端茶。」
「你懂沒?那董小姐啊,真是『江湖奇跡』。」一位瘦削老者歎息,語氣苦澀如鹹酒,「咱們這做題家的娃兒們,三年五載苦讀寒窗,連個影子都見不著,她倒好,後臺硬,幾步登天。」
旁邊一位滿臉風霜的婦人附和:「咱這衡水模式,可不是開玩笑的。家家戶戶娃兒背著卷子,刷題刷到眼睛發直。董小姐那邊,輕輕鬆松就登頂了,咱們只好苦海無邊,念念不忘的都是被甩在後頭的日子。」
一個小個子青年嘴角抽搐著插嘴:「有時候想想,衡水娃娃們的日子,簡直是活在夢魘裡。你說他們是練功?不,是天天打怪升級,只不過怪物名字叫『試卷』。」
人群中爆出一陣鬨笑,更多的話題隨之展開。
「衡水模式真可怕,早晨六點起床刷題,晚上十點還得寫作業,家長老師一個個比江湖大佬還狠。」
「你沒見過,那『金牌輔導』老師,電話轟炸比江湖惡徒還狠,不完成任務,家裡就得挨批評。」
「我家孩子曾跟我說,『爹,我快瘋了,題本會說話了,它們天天纏著我不放。』」
「這不就是現代苦行僧?只不過苦修的是試卷的深淵。」
旁邊一個眼鏡男輕輕搖頭,歎道:「衡水娃娃們的命,就是被題海淹沒,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咱們普通人家孩子想成才,得擠掉多少人啊?拼了命,才是江湖上一個小小的落腳點。」
人群中傳來更大聲的喧嘩,幾個年輕學生興奮地討論著董小姐:
「你董小姐背景硬得嚇人,根本不靠苦讀,靠的全是後臺和『金票』。」
「這不公平!我們拼死拼活,別人輕輕鬆松就上位,公平個屁啊!」
「這就是現實啊,江湖沒有公平,只有權力和運氣。」
趙逍遙站在人群之外,嘴角微微抽搐。他看著這群人在雁嶺江湖的早晨,聽著他們的議論,感受到的是一股濃濃的荒誕和無奈。
江湖如此荒誕,眾生如此愚昧。衡水模式下的做題家,成了現實冷酷的縮影。他們每日刷題、苦讀,夢想著光明未來,卻被董小姐這樣的人輕易碾壓。這提醒著所有人,接受現實,停止幻想。
趙逍遙轉過街角,只見一家匾額斜掛的私塾門前,擠滿少年,皆身著青布短褂,腰間束帛,上繡「衡水」二字。
這是雁嶺村的「衡水私堂」。相傳當年衡水門一位長老南巡至此,見村中童子無學可入,便以一己之力建起私堂,設功課百項、題冊千本。三十年後,衡水門弟子遍佈江湖各大文考司,是為「衡水之盛」。
而今卻不同了。
「來晚了,今天分題前已有人在背模版答案了。」
「昨晚我娘特地去鎮口請了『記憶術士』,聽說能一夜過目三十頁!」
「這不算啥,阿飛他爹直接託了『錄取使』,說準備送他去『邊陲武監』先掛職一年再說。」
私塾門口,少年們你一言我一語,眼神裡卻沒半點光亮。
趙逍遙愣愣地站在一邊。他本以為江湖上的武林紛爭、門派恩怨才是人生之事,沒想到這小鎮學堂裡的「題海殺陣」、「關係暗器」、「掛職內功」才是壓垮人心的真功夫。
他望著一位年僅十二的孩童正抽打自己手腕默背古卷,咬字如利刃,一旁其父正監坐茶攤,神情自豪:「這孩子,從三歲起就沒一天睡過滿覺。」
「他若是拼上三年,就能考進『雁中書舍』,再苦八年,沖進『江湖策評所』。再熬十年,或許也能登上董小姐那樣的位置……」
趙逍遙聽得心驚,喃喃問:「要拼二十年,只為一席之地?」
那父親卻笑了笑:「那也得有命拼啊,像我家鄰村那誰,苦練十八年,被一個『臨時調劑』就擠下了。人生哪有公道?拚命都還得看別人讓不讓你拼。」
西門小筆此時低頭寫下:「衡水之道,不在燃燒,在於被燃盡。」
雁嶺村的衡水學子,日日三更起,晨練默寫,午間背卷,晚間演題。
他們的教材名目繁多——《基礎擂臺卷》《武功演算法速通》《江湖常識百考》《政策導向手冊》《命題預測秘本》……
而在每月一次的「月考大會」上,全村父老齊聚看榜,貼榜那日,無數少年守在牆下,一一比對自己的編號——
「我第六名!」
「我掉到二十七了……」
「我被調到『邊陲班』了……」
圍觀的大人們議論紛紛:「這娃要上升難了。」「誰家的,跟不上時代。」
那榜上紅墨重重,黑字細細,卻如千斤壓在孩子肩頭。
「衡水門」已然不再是門派,而是一座沉重的煉獄。
而「董小姐」,就像那煉獄外被風托起的紙鳶,隨風上升,輕盈無負,卻每日提醒著地上的人:你再怎麼努力,也未必能飛。
雁嶺小巷盡頭,衡水少年們背誦古詩如同練劍,卻沒有力量劈開現實。他們咬牙貼榜、刷分打卡,卻被制度無形推離公平路徑。學海翻騰,不過一場「題卷狂潮」,夢醒時仍在原地挪步。
「我們活在題海裡成精,也擋不住一張推薦信就變新的江湖階層。」有人哽咽。
文史老師哀歎:「十年前,我教書教得像拯救未來。現在,只覺得自己教的是枷鎖,是鍛煉少數人的弱筋,而不是培養大多數人的筋骨。」
董小姐的「踏星而生」,不僅是偏科的成功——是整個制度的裂痕被摧毀後的夢醒事件。她的爆紅爆點,並不是她優秀,而是她切中了長期壓抑積累下的真實情緒——對向上流動的幻滅,以及對「制度性關係高於努力」的冷靜認知。雁嶺的衡水學子,不再被稱為「苦練功夫的人」,更像「活在壓榨槽裡的自走炮」。他們不是拒絕努力,而是不相信努力的意義。
趙逍遙在村口老槐樹下坐了良久。
他記得自己初出江湖那會,也幻想過「書劍雙全、文武兼濟」,可今日看來,這江湖之門,早已不為普通人而設。
「我們是不是太苦了?」他問。
西門小筆沒有答話,只是用腳輕輕踢著地上的瓜皮。
一片、兩片、三片。
那是村中瓜棚昨日殘留的「董小姐瓜皮」。
風吹起一角。
遠處的衡水學堂再次響起晨鐘聲。
有人低聲念道:「別再做夢了,夢是留給有關係的人。」
趙逍遙起身,望著天邊泛白的晨光,心頭忽有一陣沉默的怒意。
這江湖不是他的。
但他還沒打算走。
江湖已變,無論你練拳還是抄卷,如果沒有關係與權術,十裡江山也是界限;
當世界不給你公平路徑,你只能走內卷的灼熱路,或躺在噬骨深淵裡。
——
衡水苦讀,題海無涯。
做題家苦,夢斷江湖。
——《江湖筆錄·雁嶺風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