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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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6-18
第十一章 雙子

艾東最初的記憶停留在一片春天的青青湖畔前。那時她5歲。
那是個晴朗的白天。艾東蹲在湖畔邊的草地,憤怒地朝湖裡丟石頭。艾東穿著短袖短褲,右手臂上有一塊瘀青,左臉頰紅腫。
「欸、妳在幹嘛?」
鄰居家的高壯男孩站在艾東身旁問道。
「滾!」
艾東憤恨地朝男孩喊道。
艾東繼續丟著石頭。石頭在水面濺出水花。一波水花濺起。原因不是艾東丟的石頭,而是男孩丟的。
男孩問道:
「妳在幹嘛?好像很好玩!」
艾東不耐煩地朝男孩喊道:
「我叫你滾、小屁孩!沒聽到嗎?!」
「我想跟妳玩!」
艾東直接起身,撲上前去,與男孩扭打成一團。過了十幾秒,男孩的父母才前來將兩人分開。
自那以後,只要兩人見到面,艾東便經常與這位鄰居家的男孩打起來。不知為何,每次都是艾東打贏。男孩總是落得衣服被撕壞、全身瘀青的下場,還流了好幾次鼻血。艾東還經常罵男孩,多是罵些從伊萊莎那學來的字眼。
六歲時,艾東上了小學。艾東與男孩同班,也因此鬧出不少風波。兩人不是吵架就是打架。艾東的男班導對此很頭痛,多次致電艾東的家長,卻總是只聽到艾東奶奶的道歉,便沒有下文。
七歲時,艾東上了小二,問題不減反增。艾東開始與其他小孩打架,校方經不住其他家長的施壓,只好讓艾東的男班導前去家訪。
某一天,男班導穿著黑西裝、白襯衫,打著黑領帶,提著包包前去拜訪艾東家。
年輕的男班導在騎樓的人行道見到了男孩。
男孩喊道:
「是逸明老師!」
逸明半蹲並親切地問道: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麻麻叫我來一樓,因為三樓的人很兇!」
三樓的人應該是艾東吧?可是前後關聯是什麼?
逸明心想。
不過放他一個人在這裡也太危險了吧?
「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去?我正好想要去見艾東!你可以幫我帶路嗎?」
「可是、三樓的人很兇!」
「沒關係,我會保護你!我不會讓艾東欺負你的!」
「可是、艾東現在不兇,還一直在哭!」
逸明的臉色沉下來。
「……@%$#$,兇的人是誰?」
「是歐文阿姨!」
「歐文……阿姨?」
啪。
一道巨大的碎裂聲從馬路上傳來,嚇了男孩和逸明一跳。逸明冷靜下來,一看,是一個陶瓷花盆砸在了馬路邊,碎成兩半。
逸明發現情況不對。他起身並走向大門,開始按公寓大門旁的三樓門鈴。
逼——逼——
公寓門沒有開。情急之下,逸明拿出手機,撥通艾東奶奶的電話並開始按五樓門鈴。
喀。
門開了,但艾東奶奶沒有接電話。
「你不用帶路了,跟著我!」
男孩跟上逸明,慢慢走上樓。一進公寓,逸明便聽到劇烈的叫喊聲。逸明焦急地爬上石製樓梯,顧不上身後的男孩。逸明不斷迴旋著上樓,越是上樓,爭吵聲越烈。偶爾還能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逸明到了三樓前,看到的是敞開的鐵門,聽到的是裡頭的女聲。
「伊萊莎,求求妳,冷靜點!」
「妳這臭老人、跟他們都一樣!都一樣!!!」
逸明聽到了艾東奶奶的請求,和陌生的、發瘋似的尖銳叫喊聲。
逸明衝到鐵門前。門後是雜亂的客廳,有幾堆綠色酒瓶碎片散落在桌上或地上。碎片堆附近流溢著酒水。門後的伊萊莎披頭散髮、衣著凌亂、情緒崩潰。一旁的艾東奶奶恐慌地舉著手,試圖讓伊萊莎冷靜下來。客廳更深處的角落是抱頭蜷縮的艾東,看起來非常害怕。
逸明大喊道:
「艾東奶奶,妳怎麼了?!」
艾東奶奶:
「逸、逸明老師,你快逃!」
伊萊莎憤恨地轉向逸明,卻在對視後冷靜下來。伊萊莎身旁有一箱啤酒,已經不見了幾瓶。逸明明白了情況,轉身後正準備跑走。伊萊莎大聲叫住了逸明。
「等一下!你是逸明老師吧?!」
逸明快速回過頭。伊萊莎沒有了那份狂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乏感。
伊萊莎:
「……抱歉,我有點失控。請問你來要做什麼?」
逸明心有餘悸,卻還是向伊萊莎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我是來做家訪的。請問妳是……?」
「我是伊萊莎,艾東的媽媽。怎麼突然要做家訪?」
「……艾東在學校和其他同學打架了。」
聽罷,伊萊莎表情突變,從柔和變回了原本的狂暴。伊萊莎抄起酒瓶,快速朝角落的艾東走去。伊萊莎抓起艾東的手臂,酒瓶直指艾東並逼問道:
「妳這小雜種,他媽又幹了什麼好事?!」
艾東奶奶連忙抓住伊萊莎的手臂,制止道:
「伊萊莎,別打她!都是我的錯!」
逸明大喊道:
「喂、喂!放開艾東!」
逸明直衝伊萊莎,試圖奪過她的酒瓶。在碰到伊萊莎的手臂之前,伊萊莎一個轉身,將酒瓶甩在逸明的頭上。逸明護住頭部,連著後退幾步。鮮血從他的頭頂流下。逸明一陣暈厥,向後倒地。
艾東奶奶徹底慌了神,更大力地試圖阻止伊萊莎。伊萊莎沒有在意逸明的傷勢,繼續朝艾東大吼。
逸明倒地後不斷爬向門口。他的雙手扎到了地上的玻璃渣,卻因為頭部的劇痛而忽視。恍惚間,逸明看到楞在門口的男孩。
逸明忍著劇痛,模糊地說道:
「報……報警……!」
男孩飛奔而出,衝上更高樓。逸明意識模糊,碰的一聲倒下。

再醒來時,逸明躺在地板上,周圍圍著警察。一名護士正在側麵包紮逸明的頭部。逸明感到手掌劇痛,卻沒法發出哀嚎。他隱約聽到交談聲。
「伊萊莎,冷靜!是我、安成銘!警察已經來了!」
「你個王八蛋、破狗!就該跟著他們下地獄!」
「喂!不準跟我老公這樣說話!」
逸明微微抬頭,看到門口的男孩。男孩驚慌失措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突然,一道小小的身影從男孩身邊衝過。逸明沒看清是誰,只看到男孩跟著衝出去。隨後,逸明再度暈倒。

在冬天的湖畔前,艾東蹲在湖邊的草地上,丟著石頭。此時下起雨來。艾東穿著短袖短褲,滿身瘀青和傷口。雨水淋到艾東的皮膚,不斷刺痛著她,但艾東一點也不想回家。艾東好希望有人來陪她,不管這個人都是誰,只要不是家人都可以,只要不會讓她想起家都可以。
男孩穿著長袖長褲和雨靴,撐著大藍傘走來。男孩努力拿著不合身材比例的大傘的畫面有些滑稽。
艾東有種喊「滾」的衝動,但她說不出口。艾東期望著男孩自己走掉,但男孩在艾東旁邊蹲了下來,為艾東撐著傘。兩人一人一邊,蹲在傘下。艾東斥責道:
「為什麼要幫我撐傘?」
「因為妳看起來很難過。」
艾東揉了鼻子,水滴劃過她臉上。艾東以為男孩看不出來她哭過了,但男孩看出來了。艾東嗚咽著並抱怨道:
「好痛、我好痛……」
男孩思索一會,將大傘架在地上,挺身抱住艾東。艾東感到疼痛,試圖退開男孩,但艾東的身體不聽使喚,默默地讓男孩抱著。男孩很是溫暖;是冬天裡,艾東從未體會過的溫暖。
過了一會,男孩依舊抱著。艾東有些尷尬,便直接甩了男孩的左臉。男孩跌倒在地,手和褲子染上污泥。艾東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不知如何解釋。男孩沒有跑走,只是坐起身,看向艾東並帶著哭腔說道:
「這樣我也會痛了!我陪妳一起痛!」
「……白痴。」
「我不是白痴!」
艾東看了跌坐在地的男孩,再度悶頭哭了出來。男孩默默地蹲回艾東的身邊,陪著她哭。兩人都因為被打而哭。哭著哭著,雨逐漸停下。天開始放晴。那是個很晴朗的白天。
艾東的淚水隨著雨水停下。艾東吸了吸鼻涕,看向一旁的男孩。男孩強忍著淚水,推開傘並站起身說道:
「艾東,我們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
「沒關係,我會保護妳!我不會讓歐文阿姨欺負妳的!」
艾東聽著這天真的童言,百感交集。艾東知道男孩沒有能力保護她,艾東卻想相信他真的有。男孩收起大傘,朝艾東伸出手。艾東抓住男孩的手,站起身。兩人牽著手,在這晴朗的天下,並肩走回公寓。
艾東好奇地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答道:
「%@$$#,我叫@%##&。」
奇怪?
「@%$#&,我叫%@%#。」
為什麼我想不起他的名字?
「%%#$$,我叫@%%#。」
明明是很重要的名字,為什麼我想不起來?
「安澤,他叫安澤。」
一道男聲答道。
艾東回過神來,出現在一片空白之中。腳下的地面、周圍的景色皆被一片純淨的空白取代。艾東不斷環視周圍,試圖找到一點熟悉的特徵。
「不用找了。這裡不是現實,不會有妳熟悉的東西。」
那道男聲說道。
艾東試圖尋找聲音來源。艾東看到男孩。男孩還穿著長袖長褲和雨靴,大傘卻不知去向。艾東走向男孩。
「我不是安澤。」
男孩發出不符外表的、成熟的男聲。艾東被嚇得停住。
「我是夏洛特。妳現在的位置不在現實,而是一個虛構的場景。一個在妳腦內搭建出來的場景。」
艾東不明白。
「不明白的話,就看看這些回憶吧。」
一堆畫面在艾東的腦海閃過無數畫面和聲音。
「我為你們感到驕傲!」
艾東看到逸明在小學的畢業典禮時講出心聲。
「什麼叫我饞艾東的身子?!」
「說的就是你!你這死變態!」
艾東看到綾和安澤在國中裡爭吵。
「隊長說艾東是天才!萬中無一的天才!」
艾東看到金尼在退魔分部的辦公室內稱讚自己。
「那就獻上一切吧。為了贖罪而獻上一切吧。」
艾東想起夏洛特的宣言,在她暈過去前的宣言。
艾東的身體變回了巴門事件時的樣子,身穿三神高中的制服,背著斜背包。
夏洛特用著幼年安澤的模樣說道:
「那麼、我們來談正事吧。」

在一片白色的虛無中,夏洛特緩緩說道:
「我提取了艾東•歐文七歲時的人格,再將其七歲後的記憶灌輸給妳。從今以後,妳要為了艾東的存活而生存。她死了,妳也會死。」
什麼鬼東西?這什麼鬼情況?
「妳是艾東的人格複製體,是為了防止艾東死亡而誕生的。」
艾東意識到夏洛特能讀取她的心思。
「不,妳不是艾東,是艾東的複製體。我這樣說是為了妳好。」
這人在說什麼鬼雞巴話?
「不信的話就自己來看吧。」
突然,兩人出現在巴門醫院的單間病房內。此時是半夜3點。病床上躺著艾東。病床旁是坐在椅子上睡著的伊萊莎。
「艾東」在病床前不可置信的說道:
「我……靈魂出竅了?」
夏洛特:
「碰碰看她。」
「艾東」有些莫名地看向夏洛特,隨後嘗試著觸摸自己的身體。「艾東」碰到了自己的身體。「艾東」的手下意識地彈回,隨後她走到病床側面,嘗試觸碰自己的臉頰。「艾東」碰到了自己的臉頰,千真萬確。艾東的臉頰因「艾東」的手指而凹陷,觸感非常真實。
突然,兩人又回到了純白的空間中。
夏洛特:
「在真正的艾東的記憶裡,她變身為一頭巨大的怪獸,復活了李潯、金尼、圖靈、托菲、伊萊莎和安澤,但真正的艾東不知道的是,這些事是我幫忙她做的。她本人無力承受太多的意識,所以我幫她儲存起來了,但我不能一直這樣做。」
「艾東」:
「你他媽在講什麼鬼?!」
突然,大量的知識流入「艾東」的腦海。巴以色茲子、量子機器人等陌生的名詞湧上,又在一瞬間變得熟悉。
夏洛特:
「所以我需要妳,艾東需要妳,並且我會適時的通知妳該做什麼。」
「艾東」跑走了,跑向無盡的白色深處,彷彿要甩開這些知識似的。「艾東」越跑越遠、越跑越遠。夏洛特的身影不斷縮小,艾東卻始終跑不到盡頭。
「艾東」的第一個小時在無盡的奔跑和轉向中度過。艾東感覺不到疲勞,心靈卻不斷變得脆弱。這龐大的白色空間在壓垮她的心靈。
第二個小時,「艾東」吐了,隨後繼續奔跑。「艾東」咒罵著夏洛特,認為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第三個小時,「艾東」衝回了夏洛特身邊,請求著他放自己出去。夏洛特只是不斷解釋著現況,沒有絲毫同情。
第四個小時,「艾東」徹底放棄了。「艾東」聽著夏洛特不帶感情地解釋,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艾東」躺倒在地,期望一切只是一場惡夢。
第五到第七個小時極其漫長。漫長讓到「艾東」不認為這是一場夢。這期間,「艾東」不斷地嘗試再失敗,嘗試再失敗,最終躺在原地,接受了現況。
「艾東」無力地問道:
「……所以你要我做什麼?你這混帳。」
夏洛特居高臨下地說道:
「我要妳當艾東的保鏢、艾東的老師,教會她使用自己的能力,並讓她走在我的計畫上。」
「……如果我說「不」呢?」
「那妳會死,她也會死。」
「哪有這麼霸道的王八……」
現場一片空寂。
「艾東」:
「我能出去了嗎?」
「等時候到了就行。」
「艾東」的腦海內播放著15年來的記憶,超過半數的記憶「艾東」都毫無印象。這些記憶像是電影一樣播放著。「艾東」瀏覽著這些電影,跟隨著它們一同憤怒、悲傷、痛苦……但這些都是別人的人生,艾東的人生,而不是「艾東」的。
「艾東」問道:
「艾東、是誰?」
「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
「那我、又是誰?」
「這妳可以自己決定,總之不是艾東。」
「……不,我是艾東,我就是艾東。」
「這麼想會讓妳活得很痛苦。妳沒有艾東的情感、想法,卻有她的記憶。如果妳堅持要認為自己是艾東,終有一天會覺得自己只是冒牌貨。想要好好活著,妳只能認為自己是別人,只是恰好知道艾東的經歷,擁有和艾東類似的性格,就像形影不離的雙胞胎。」
「可是、我就叫艾東。」
「名字隨便改就行了,適應只是時間問題。」
夏洛特像是注意到什麼一樣,抬起頭。
夏洛特:
「好了,時間要到了,妳差不多該出場了。」
「……去哪裡?」
「剛才的病房,妳要和艾東見面。我建議妳不要以這副形象出場,最好變成其它東西。」
「……電影裡的東西可以嗎?」
「可以。」
「艾東」沉默一會,決定反抗一下。
「夏洛特、既然我要變成別的東西,我能用你的聲音嗎?」
話還沒講完,「艾東」的聲音就變得和夏洛特一樣。「艾東」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她這輩子都得用這個聲音過活了。「艾東」有些後悔。
「後悔是好事。既然聲音變成男的,我建議妳也改變一下稱呼。比如把自稱改成「老子」,有助於適應新的自我認同。」
「……好。」
語畢,「艾東」的身體開始變形,變成一顆長著一對翅膀的白皮大眼球。夏洛特問道:
「還有、妳能幫我唸個臺詞嗎?雖然妳也無權拒絕就是了。」
「……你要我唸什麼?」

回到沙漠基地的地下四樓,解剖室內是跪著的艾東,室外是一群白袍人士和飄浮的艾因。艾因看著窗後那楚楚可憐的艾東,一肚子怒火,儘管他沒有肚子。艾因厭惡艾東,尤其是在和她相處一天後。艾因看著解剖室內的四具怪物屍體。他很清楚這四具屍體是誰的,卻起不了一絲同情心。哪怕艾因記得與這四人的點點滴滴,艾因看待四人還是如同陌生人。或者說,之於艾因而言,他們就是陌生人。
艾因看著艾東拿起針筒。艾東再度嘗試抽血,卻遲遲無法下手。
有完沒完啊?
艾因心想。
艾東一次又一次嘗試抽血,最後終於插進皮膚,卻在見血後害怕地抽回針筒。白袍人士們都在觀察著艾東,觀察著小白鼠。
艾因看著哭哭啼啼的艾東,看到了躲在角落、泣不成聲的自己,看到了一旁毆打著自己的伊萊莎。
「我不知道要怎麼讓妳原諒我……」
艾因想起伊萊莎與艾東的對話,與艾因的對話。艾因的腦袋變得混亂,艾東的記憶、艾因的記憶不斷交叉、重疊,卻又不斷錯開。我是誰、她是誰、艾東是誰?問題不斷湧上,從艾因與艾東見面後便沒有停下過。
我這麼在乎幹嘛?
艾因試圖擺脫身份認同問題,因為他根本不在乎,但怒氣依舊在湧上。那是種說不上來的情感,一種說不上來的嫉妒。
「艾東」走進解剖室內,站到艾東身前。她們兩個有一模一樣的外表,有一模一樣的聲音,有一模一樣的過往。
「艾東」:
「妳還要哭到什麼時候?走了!」
艾東:
「我、我做不到!我救不了他們!」
「那還不走?!」
「可是、可是……!」
「艾東」不耐煩地蹲下身,湊在艾東耳旁低語道:
「輸血只能用在還活著的人身上,死了的沒辦法。」
艾東崩潰地大吼道:
「我不管!我要救他們!我要救……」
「為什麼非得要救他們?妳又不是漫畫主角。」
「我……我……我不能就這樣讓他們死掉……」
「喂、妳有在聽我說話嗎?他們死了,沒法救了。」
「我去妳媽的……」
「……蛤?」
「妳也救救他們啊!憑什麼……憑什麼只有我在努力!妳為什麼——」
「艾東」甩了艾東一巴掌,「她」看著她蜷縮,看著她害怕。「艾東」抬起手,又是一巴掌,再一巴掌。「艾東」看清眼前的艾東不過是個畏縮的小孩,而「她」就是打人的母親。「艾東」喘著氣,怒火和失望在心中交雜。「她」看著害怕的她,看了很久。時間慢慢在解剖室內流逝,窗外是一雙雙炙熱的視線,熱得灼燙。「艾東」好像回到了白色空間,在裡頭讓無意義的時間流逝。艾東好恨,好恨自己。「艾東」好恨,好恨「她」自己。
艾東:
「……對不起。」
「艾東」的手指摸上艾東的髮梢,摸上她的臉頰,想要從中得到慰藉。「艾東」靠近艾東,溫柔地抱住艾東。
「……該道歉的是我,對不起。我帶妳離開這裡,好嗎?」
艾東沒有回應,只是任由「艾東」攙扶自己起身。
艾東如行屍般走著。「艾東」陪著她慢慢走。「艾東」注意到了窗外的白袍人士,他們個個眼神犀利,宛如盯著兩隻小白鼠。
「艾東」消逝的怒火重新湧上來。她想要反抗,反抗夏洛特,反抗這群人。
「艾東」把艾東帶到窗前的正中央。兩人面對面站著,「艾東」面對著窗內,艾東面對著窗外。「艾東」輕輕扶著艾東的雙肩,說道:
「艾東,妳想要救這四個人嗎?」
艾東低著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那就聽好了,這是第三課。閉上妳的眼睛。」
艾東沒有聽。
「閉眼睛。」
艾東閉上雙眼,同時不斷啜泣著。
「艾東」溫柔地指導道:
「現在,想像他們四個人的樣子,和妳與他們的回憶。開心也好,難過也罷,想像他們與妳的點點滴滴。想像他們每一個人的每一個表情,想像他們現在就躺在妳身後。好了,睜開眼睛。」
艾東睜開眼。她看到艾因飄浮在自己的面前,與自己對視著。窗外的白袍人士們看著很是驚訝。
艾因:
「轉過去看看吧?」
艾東快速轉身,身後的四人整整齊齊地躺在解剖臺上。他們身穿警服,身體完好,連奈米球都掛在腰間。
突然,李潯睜開眼,皺了眉頭。他抓著解剖台並撐起身,發出些微呻吟。李潯深吸一口氣,看了看周圍,最後看向艾東。他冷靜地問道:
「艾東、我在哪裡?」
艾東衝到解剖臺側面抱住李潯,李潯被這突然的擁抱嚇得不輕。
「呃、好暈……」
金尼呻吟道,從解剖臺上爬起。托菲翻了身,不小心從解剖臺上掉下來,摔了個正著,在地上喊痛。
圖靈慢慢地起身,冷靜地環視周圍,檢查自己的身體。圖靈拿下眼鏡,那是他早已損壞的方框眼鏡。圖靈朝李潯問道:
「隊長、我們是不是又被復活了?」
李潯正在生疏且僵硬地撫摸艾東的背,忙得不可開交。
「沒錯,是老子的功勞……還有艾東的!」
艾因彆扭地說道。
艾因看著艾東抓著李潯的胸前大哭,不經感到煩躁。
這小屁孩要哭到什麼時候?
艾因想起了艾東的記憶,艾東撲在安澤懷裡大哭的記憶。
安澤到底是怎麼忍受的?他不會是喜歡艾東吧?
艾因想起曾經無助的艾東,被家暴,孤立無援的艾東。艾因看著艾東,看著身旁的四人。托菲正在一同安撫艾東、金尼走出門試圖搞清情況、圖靈只是冷靜地靠在窗前,等待著李潯、李潯依舊忙得不可開交,看起來很是恐慌。
這樣也不錯。
金尼走了進來,走向圖靈——至少艾因以為她要走向圖靈,其實金尼是走向艾因。金尼站到艾因面前。
艾因:
「找老子有事?」
金尼用夏洛特的聲音說道:
「看來你很習慣新身份了。」
艾因嚇到了。他急忙轉向圖靈喊道:
「喂、眼鏡仔!你同事有問題,快帶她走!」
圖靈沒有回應。
「眼鏡仔!」
「他聽不到的。事實上,你不管是大喊、推人還是飛到其他人面前,他們都不會有反應。」
艾因試圖冷靜下來,但燥熱的身體卻不斷警醒他眼前人物的危險性。
艾因:
「你、你要幹嘛?!」
夏洛特沒有回答。他靜靜地逼近艾因。艾因不斷後退,卻被玻璃窗擋住去路。夏洛特的臉貼近艾因,用一手撫摸著他的身體。
夏洛特細語道:
「你是我的東西。你和艾東都是我的東西,不要忘記這點——但、我也很好奇,你們能在我的計畫外走得多遠?」
夏洛特將嘴貼近艾因的眼球旁,緩緩說道:
「下次見、「艾因」。」
一切歸於平靜。夏洛特憑空消失。金尼又從門外走進,跟剛醒來的三人解釋著情況。圖靈看起來並不驚訝。艾因背貼在玻璃窗上,眼皮拉開到可怖的程度,彷彿方才經歷了地獄的酷刑。艾因的眼球佈滿黑血絲,眼皮不斷顫動著。
李潯注意到了艾因的異狀,但沒有明說,只是記在心裡。李潯看向窗外,注意到芙蕾雅走過。芙蕾雅直直走向走廊一端,沒有回頭。李潯嘗試著擺脫艾東,卻不忍讓她放手。托菲注意到這點,慢慢將艾東轉身,讓她抱在自己身上。李潯趁機走出解剖室,在走廊盡頭追上芙蕾雅。
「芙蕾雅!」
芙蕾雅停下腳步,似乎早有預備。
李潯:
「是妳叫艾東來的嗎?」
芙蕾雅轉過身,在看到李潯時笑出了聲。李潯順著芙蕾雅的視線一看,發現自己身上滿是鼻涕和淚水。
李潯有些尷尬地問道:
「這不好笑吧?」
「好笑、很好笑……」
芙蕾雅用一手掩面。李潯注意到她眼角有些淚水。芙蕾雅緩過來,正對李潯問道:
「所以,你想說什麼?」
「艾東是不是妳找來的?」
「潯,直接說你想說的就可以了。」
李潯被看穿了心思。李潯站直身,正對芙蕾雅,鄭重地說道:
「謝謝。」
「……就這樣?」
「什麼叫就這樣?」
「你經歷了這麼多事,該對我說就只有謝謝?!」
「不然我該說什麼?!」
兩人的爭執聲在走廊盡頭響起,引人注目。

在解剖室內,艾東終於哭完。艾東放開托菲,在原地用借來的衛生紙擦著眼淚和鼻涕。白袍人士們圍著警隊的其餘三人,正在檢查三人的警服和奈米球。
「等一下請你們配合我們做檢查,詳情會在路上跟你們說明。」
其中一名白袍人士發話道。隨後,這名白袍人士將三人領出解剖室,走向走廊另一頭。艾東和艾因留在解剖室內,身旁圍著一大群白袍人士。不少人是後來才來的。艾因沒有理會這些人,徑直飛到艾東面前。
突然,蓋比瑞爾走進解剖室。白袍人士們讓出一條路。蓋比瑞爾走到艾東和艾因面前。蓋比瑞爾來勢兇兇。
艾因有些沒緩過神,但還是護在艾東身前問道:
「你來幹嘛?」
「艾東•歐文,妳得跟我走一趟。」
熟悉的開場白。艾東和艾因感到不妙。
艾東:
「為、為什麼……?」
蓋比瑞爾:
「因為會還沒開完。」
「會還沒開完啊?!」
「會還沒開完啊?!」
艾東和艾因異口同聲。
第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