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聖座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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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26
 
 
  「你在看什麼?」
 
  夕雅從後方靠來,大膽無謂地把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最近開始覺得聖飲者變成了寵物,讓我想到很久以前帶在身邊過的一隻老吸血鬼,作為玩伴與收藏品,被幼時的我取名為阿禿。
 
  阿禿既不會惹我生氣也很少發出聲音。
 
  我開始想念它了。
 
  「公文信。請你離開我的肩膀。」
 
  「信上說什麼?」夕雅問。
 
  「關於我有違反教義的疑慮,叫我近日到案說明。」
 
  「所以你要進宗教裁判所?」
 
  「那東西早就沒了,我要去的是法庭。」
 
  「因為他們發現你偷藏聖飲者?」夕雅有點緊張。
 
  我收起信,放進抽屜。
 
  「不,因為我疑似有私生女。」
 
  想到昨天的情景,夕雅笑得幸災樂禍。
 
  「哈哈!那個米莎貝兒?」
 
  曉徽教義中,沒有硬性規定神職人員不可成婚,如果他們想那麼做,只要在神前發一個誓言,並遵守就可以了。
 
  我當初就職聖騎士宣誓完後,就把相關的事都拋到腦後,專心地開始當個努力向上的菜鳥,後來也覺得沒有補上的必要。
 
  我認為成為聖騎士就夠了。
 
  但米莎的出現卻使我觸犯「婚前性行為」與「棄養」,更重要的是我沒有給伴侶婚姻相關保障的保護(宗教承認與贍養),等同於我背著神做了我不負責的事。
 
  褫奪封號都是輕的,甚至會被開除教籍,成為真正的黑歷史定型在課本中,不知道會被那維亞笑上幾個紀元……
 
  「所以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兒?」夕雅期待地問。
 
  隨著時日,這傢伙讓我每天越來越想毆打食物。
 
  「她不是我的女兒。」我開始覺得這句話要變口頭禪,「在看過我的不正常以後,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會有孩子?」
 
  本職工作就是生存使命,不需要傳宗接代,也就沒有繁殖的需要。
 
  祂們把我需要用來工作的功能都塞進來以後,做了一個我不需要的俊美外型,然後就撒手不管了。
 
  夕雅不以為然,「啊?聖飲者也不正常,還不是一樣照生。」
 
  「我的工作是管制黑暗階層,殺死罪犯與矯正事態。我是唯一的。」
 
  「哦,解釋那麼多——」夕雅誇張地拉長聲音,對我的「扮演癖好」嗤之以鼻,指著我就要說:「反正你性無……」
 
  我送她一串命令句:「『你閉嘴』。」
 
  ……
 
 
 
  今天感覺到的目光幾乎都快實質化。
 
  私生女的消息傳得很快,經由我的聖騎士、工作人員、現場考生與其親屬……
 
  我很訝異我不對此感到擔心,原因也不難想。
 
  其一:因為不是事實,所以我不羞愧。
 
  其二:我竟然隱約期待教廷用這件事拔了我的官。
 
  現在要去的是聖座會議。
 
  教皇通過曉徽教廷管理教會組織,教廷高層通稱聖座,也就是樞機級職長,為教皇顧問與助手。最高樞機中,我和其他騎團長是唯一的武官,通常不會跟文官一起開會。
 
  要是聖騎士長們開會,代表曉徽教廷要向異教徒開戰。
 
  今天是例外,我們開會要談的是大九節事項。
 
  除了俗人可以擔當的小聖職長,聖職長與最高聖職長都要出席。
 
  我在曉光內城口與湯瑪士會合。
 
  他策鹿把帕諾隊長的鹿擠開,占據我的近身位,沒有問起任何關於私生女的事,如往常一副隨時恭候指令的樣子。
 
  我開始投入到與湯瑪士「聯絡感情」的事項中。
 
  「湯瑪士,你期待這次的大九節嗎?」
 
  「並沒有任何新意。」
 
  他不期待,因為聖騎士做的事還是一樣:裝飾。
 
  但說真的,就算身為聖騎士,我卻不希望宗教戰爭開打……
 
  「那閱兵呢?聖騎士壓軸出場。」
 
  「衣服不一樣而已。」
 
  他覺得與平時就在做的例行訓練與巡防沒兩樣。
 
  好、好像有道理?
 
  我提出一個優點:「至少我們換新衣服了。」而且帥過所有兵種。
 
  湯瑪士回給我一個隱形的嘆氣。他在嫌那些衣服沉。
 
  一會兒後難得主動說:「請求發言。」
 
  他明明不是基層了,卻老是用這種方式說話。
 
  「准許發言。」
 
  「開會小心。」
 
  不管他是不是在指私生女的事,但其他聖職長看我不順眼不是新聞。
 
  我回答他:「聖騎士的劍只向著神的敵人。」
 
  會議場所在一處穹頂議樓,經過十多名建築大師的手,歷經一百多年建成,雄渾古樸。到了這裡已經能看到其他穿著聖職服飾、或正裝軍服的聖職長到達。
 
  湯瑪士和我的第七騎團正裝是莊重的大深紅,胸前掛著軍章、祈禱獎章,墜銀鍊的聖徽從領扣掛至左肩,勳索換成混入銀線的款式,綬帶綴上勳章。
 
  斯奈克也把第二騎團的正裝穿出來了,斜肩的黑色大披風與裙鎧。照往例我應該要過去嗆一下他最討厭的黑色葬裝,但昨天開始有醜聞的我沒理由找他碴了。
 
  斯奈克也看見我們。
 
  我和湯瑪士把鹿交給警衛,正要進入議樓前,他一轉方向,直直朝我大步走來,黑披風脹得氣勢洶洶,推開擋來的湯瑪士,抓住我的領口扯過去。
 
  大聲怒罵道:「那是什麼爛玩笑?」
 
  天曉得他在說什麼,所以我回答:「早上好,蒙特麥斯聖長。」
 
  丟下一句:「你總是有辦法讓自己更丟臉。」後,斯奈克放開我,轉頭走了。
 
  把亂掉的服飾整好後,我和湯瑪士也步上石階。
 
  到場的聖職長包括中高級主教以及正副騎團長,沿著圓弧形的大廳就座,議事桌上有個貼好擴音法術貼片的小雕刻像,拿在手上剛剛好。
 
  滿場都是中老年的臉,斯奈克是在我上任之前號稱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騎團長,現在看起來卻比湯瑪士還老。
 
  發光的我像某種靶子。
 
  護衛隊沒有進來,因此想對我「致意」的話,現在是唯一的機會了。
 
  所有人都還沒坐齊,就有主教大聲隔座斥責我道:「你怎麼還敢出現!」嘹亮的聲音在穹頂迴盪,引得湯瑪士怒目而視。
 
  我為什麼不能出現……今天開會耶。
 
  會議前不能啟動法術貼片是規定,我也不想喊回去,所以還他一個友善致意,卻把那個中級主教氣得滿臉通紅。
 
  聖教部的大主教彷彿自言自語說道:「我們不臆測神。」
 
  傳道部的大主教飄來一句:「那上百雙眼睛都瞎了?」
 
  主教部的大主教則對空氣說道:「不是自己的難題,倒是挺忙。」
 
  身兼法院人員的聖職部大主教看著會議資料說:「公文還沒到我桌上。」
 
  司譯部大主教說:「或許她只是『第一個出現』的,而不是唯一一個。」
 
  我總覺得他們在討論我的事,卻又不明確。
 
  這些老人的說話藝術我望塵莫及。
 
  比起文官,武官更直接。第三騎團長插入一句:
 
  「所以你們打算在開會前先討論薩普特聖長的醜聞?」
 
  他這一挑明,湯瑪士就不忍了,拍桌而起。
 
  「汙衊!」
 
  對方的副團長立刻回敬他,也一拍。
 
  「無禮!」
 
  我把湯瑪士按回座位。
 
  ——「最高聖職長」相當於「親王」,湯瑪士是下一層的「聖職長」,大約等同「中級主教」。騎團長跟副騎團長雖然只差一字,在樞機級上卻差一大階。湯瑪士的以下犯上會被看得很嚴重。
 
  教育部的大主教保持靜默,彷彿在跟他的附屬主教一起祈禱。自從我開始出席教育事務用偶像效應來鞏固學生後,他就很少對我說什麼了。
 
  管理非宗教性軍事事務的州防部主教好像又在思考自己有沒有資格開口(他的職業立場算是最尷尬的)。
 
  神光部的旁邊設著特殊位,給不在十二聖部中的鎮邪手大隊副官。
 
  通常鎮邪手不會明面出現,但今天是大會議,所以那兩位鎮邪手全副武裝,蒙著臉,氣勢沉沉地坐在那。我聞出其中一個是盧斯恩。
 
  在場最高官是國務卿、埃德蒙頓州主席、教皇侍從官。
 
  他們充耳不聞任何聲音,專心看著公文。
 
  蒂凡恩斯也來了,作為曉光城治安署的總監,在我們到場前,他就讓憲兵們將周圍排查過好幾遍,並牢牢守住內外。
 
  我們交換眼神,我希望他不要介入,他就閉目養神了。
 
  第六騎團長邊笑邊搖頭,手指點著桌面。
 
  「南方我不知道,但是北方不允許浪費食物。連孩子都做得到的小事,屢勸不聽。」
 
  黑帝斯也說不要去吃正常食物以外的東西連小孩都作得到,我一樣屢勸不聽。
 
  夾在吃與不吃中間,我、我也很為難……
 
  第四騎團長將下巴靠在手上,友善地問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麼在做到違反一大堆教義後,還能成為騎團長、或繼續作騎團長的?——成為自己的敵人很諷刺吧?」
 
  還滿有道理的,我的團員最近才說過我會成為宗教戰爭中用來樞歌勝利的條件,再加上終魘的原形……不是,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會是我勝選啊!
 
  「至今不婚,又不作誓,天曉得私底下欺騙過多少女人?」
 
  「汙——」我把又要對騎團長無禮的湯瑪士拉回來,按回椅子上。
 
  他氣呼呼地閉嘴了,眼神卻像要把手套摔到誰前方。
 
  留著厚實白鬍子的第一騎團長說:「我提議議前項目討論薩普特聖長的『背教嫌疑』。」
 
  「這裡不是最高法院。」擔任法院人員的那位主教再度開口,看起來很想再次強調公文都還沒到他桌上,你們插什麼手?
 
  「所以只是『討論』,或許我們會發現他根本不需要上法院。」
 
  第五騎團長同意這點,「難道這裡如此多的聖座還分辨不了一個人的清白?」
 
  聖教部的大主教不動聲色地講了一句:「我差點以為第一聖部忘了改名。」
 
  聖教部是第一聖部,前身是宗教裁判所,而那是個公開的人為失誤黑歷史……
 
  第一騎團長的凌厲目光從眼皮皺褶中射出。
 
  「如果您的記性如此之差,也許該重新檢視您跟隨神的腳步。」
 
  「而我建議您重新檢視如今日曆上的年代數字。」
 
  我能理解為什麼大部分人對這件事沒有太多疑慮。
 
  第一:我並沒有很極力地否認這件事,再加上黑髮黑眸使答案變得很極端,即使我跟米莎的五官不像,還是演變成懶得掙扎的默認。
 
  第二:混血兒在容貌遺傳上的彈性很大,眼眸毛髮完全看孕育母神的心情混色,所有的兄弟姊妹的配色不一樣更是家常便飯,也有容貌髮色遺傳各半的。
 
  導致最近所有人暗自拿我跟米莎比對的時候,都露出一臉「茫然的恍然大悟」。
 
  負責主持聖座會議的聖職部主教站到講台上,整好文件,輕輕咳了幾聲。
 
  「在我開始之前,你們要結束了嗎?」
 
  「不/當然。」第一騎團長與聖教部大主教說。
 
  聖職部主教一個攤手,邁著垂垂老矣的步伐回到講台後方的椅中,侍從送上一個腰靠軟墊。
 
  「這麼做有意義嗎?」聖教部大主教說:「你不可能讓所有的手都舉起來。」
 
  在教皇沒有同意的情況下撤換騎團長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全體騎團長都同意。
 
  但因為「全體騎團長」中包括要被撤換的那個人,所以如果聖騎士對彼此有意見,通常不會有結果。
 
  而且他們也不能揮兵攻打彼此,就算要打,也是用其他方式去解決。
 
  「打不贏異教徒,聖騎士就會選擇不打嗎?」
 
  第一騎團長舉起了手。
 
  「我只有一個標準:就是捍衛神。」
 
  場中共七個騎團長,五個人各自沉思一番,先後舉起了手,眼見狀況從大九節聖座會議變成威嚇第七騎團長,主教們保持靜默(因為也插不了手)。
 
  他們專心數著舉起的手。
 
  一、二、三……七。
 
  七?
 
  所有人的目光戳到我身上,包括我旁邊的湯瑪士。
 
  他第一時間撲到我舉起的手臂上,想要把它壓下來。
 
  終魘的力道使我紋風不動地繼續舉著贊成票。
 
  啊,太好了!
 
  退休姿勢來得如此輕鬆寫意又天然——
 
  我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笑出來。
 
  騎團長與主教們的表情變得很微妙,穹頂大廳中回響著大量的竊竊私語聲,化成可怕的沉默蔓延開,剩下湯瑪士急切的使力悶哼聲。
 
  「聖長……這不是聖座會議的投票……」
 
  好像有一股怒氣從第一騎團長的喉嚨中上升,他瞪著我,吼道:「你以為這樣就能逃避私生女的醜聞嗎?」接著放下手,「我改反對!你得為你的錯誤與背神而付出代價。」
 
  ——比起因為私生女醜聞而被轟下台,我因為聖騎士團長全體同意而被罷免實在好聽得多(還拿得到退休金),他大概是想通了這一點。
 
  騎團長們一聽有道理,也放下舉起的手。
 
  於是全場只剩我舉著罷免自己的贊成票。
 
  「……。」我感覺想罵點什麼,又發不出聲音。
 
  然後聖座會議毫無窒礙地開始了,沒有人再提有關我的事,湯瑪士則一臉「終於恍然大悟」。
 
  直到會議結束後,我們帶著擬定的大九節公文走出議樓,一切順利。
 
  上鹿後,我看見遠處的蒂凡恩斯朝我豎起兩隻大拇指,而湯瑪士說了一句:「聖長英明。」
 
 
  英明個吸血鬼……
 
 
 
 
 
 
  聖座會議結束後,騎士團考試的收尾工作也結束了。
 
  合格率一如往年地低,連安柏萬都低空飛過。
 
  其實通過的考生算多,只是放到我桌上後就被砍掉一大群。
 
  並非他們的資歷或為人有問題,而是綜合各方面能蒐集到的資料、還有面談時的生理反應來參考,我判斷聖騎士很可能不是他們的終身志願,或真正想做的事。
 
  教父說過一句外地諺語,叫作「人為財死。除了信徒。」
 
  我要收的是捍衛神的聖騎士,而不是找事做的人。要是宗教戰爭開打,他們能填到的反而不是履歷表,是死亡證明書。
 
  我繼續加班,而夕雅非常自在。
 
  她最熟的地方除了宅邸臥室,就是官邸臥室與辦公室休息間,既不會有人進來,更不會有敞開窗簾的窗戶。
 
  「曉徽教廷的開會方式真和平。」她對今天的聖座會議發表看法。
 
  我邊寫公文邊回她。
 
  「因為不會有黑臂衛士踹門進來或當場開火?」
 
  夕雅在床上一個翻身,「你果然很熟南斯!」
 
  「還好,那裡的問題不算多。」
 
  「現在我又覺得你不熟南斯了。」夕雅再度翻身。
 
  「你如果不睡覺,就去把浴室刷乾淨。」
 
  自從夕雅來了之後,我那永遠不染垢的浴室就開始積髒汙,不只如此,從第二天開始,她就不經我的同意,擅自拿走襯衫來當連身裙穿。
 
  我一開浴室門,就看到食物正趴在盥洗間的櫥櫃上,邊發抖邊翻衣物,碰掉一堆物品,瓶罐在地上滾來滾去。
 
  看來她終於發現在埃德蒙頓洲不可以晾濕衣服……因為會結冰。
 
  我走進去,啟動櫥櫃旁的烘衣箱,重置法術公式,拿走尖叫食物手中的衣物丟進去,制止她把一堆東西往我身上丟。
 
  我拍開飛來的肥皂,「你在我眼裡跟去毛的待宰恐龍一樣,重點根本不在遮蔽物。」
 
  「有人告訴過你不可以闖進別人的隱私空間嗎?」
 
  「這裡是『我的浴室』。」
 
  「可是我正在用!」
 
  「豬血糕放在紙袋還是紙盒裡對你來說有差嗎?」
 
  「……沒差。」
 
  「我也是。」
 
  那天開始,夕雅學會了烘衣,但再也沒有穿回自己的衣服,而是整天掛著我的舊巡守襯衫,旁若無人(我)地開始了自暴自棄的新生活。
 
  最近還把我當成某種導遊,一回房間就問今天經過的是什麼地方,有什麼故事跟好吃的,甚至會在外面我身周無人的情況下開啟話題。
 
  我以為她會很在乎自己被監管,結果她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包括待在聖徽中),而且開始迷上我辦公室的莓果醬餅乾……
 
  我不是很相信她大老遠來北方就是為了旅遊跟看書,但無論我怎麼問,她的回答都一樣,所以我只能繼續成為食物的坐駕還有廚餘處理者。
 
  願神看顧我不會一氣之下把她啃了。
 
  把聖飲者藏進房間後,我從外面招來帕諾隊長。
 
  有某件事一直找不到時機問他。
 
  「帕諾,坐吧。」我對他說。
 
  進門的帕諾隊長道謝,坐到辦公桌對面。
 
  「你還記得鎮邪手來的那天嗎?」我問。
 
  「記得,他們竟然想對您動私刑。」
 
  雖然過程跟結果不一樣……不過這樣說也算對。
 
  「我想問的是那個法術公式,雷洛斯告訴我他並沒有給你法匣。」
 
  我對那天帕諾如何及時趕來有點耿耿於懷。
 
  那種光芒是法術公式沒錯,傳送類(而且安全)的法匣精密而且難以複製,通常是古董或者實驗品,正品非常稀有,而且絕對不是帕諾隊長的薪水買得起的東西(即使我知道他的薪水異常高)。
 
  帕諾老實承認道:「在我就任護衛之初,教皇殿給我應急的。」
 
  我當然知道是應急的,但是……
 
  「為什麼是那個位置?」
 
  不是側方或附近,而是近得極為詭異,幾乎貼在我的前方。
 
  如果不是那個位置如此刁鑽,也許在帕諾出現後,茜茜的小劍還是會紮到我身上。
 
  帕諾的心跳以緊張的情緒變化節奏,我聞到他的汗腺分泌。
 
  ——太熟悉了,這是活人說謊的前奏。
 
  「雖然是正品,但法匣稍微有點瑕疵,所以位置不大正確。」
 
  他的表情毫無變化。
 
  「帕諾。」我端正姿勢,「你跟著我多久了?」
 
  「十五年,聖長。」
 
  「那麼你應該知道我對察覺謊言非常在行。」
 
  「……是的,聖長。」
 
  「是什麼原因讓你寧願抱僥倖心態?」
 
  「很抱歉,我沒有記清楚那個法匣的使用細節,我不該隨意補充。」
 
  他還是在說謊。
 
  「你不肯說,我就自己猜了。」
 
  危急時刻直接擋在我前方,除了人肉盾牌我想不到別的。而且很可能在護衛就任之初,他們就簽過相關同意書與起誓。
 
  「教皇殿讓你們給我替死?」
 
  帕諾閉眼,不發一言。
 
  聖座會議的圍攻都沒有惹火我,護衛隊的法匣卻做到了。
 
  我開始有一種把整座教皇殿凍壞的衝動。
 
  我說:「是侍從官做的。」
 
  帕諾的心跳一更動,我就知道不是這個答案。
 
  我確定了,替他回答:「所以是教皇做的。」
 
  靠上椅背幾分鐘後,我決定對依舊沉默的帕諾說:「我承認,我用《迦斯蘭》遮掩我想尋死的念頭,但就算沒有那件事,我也不要用你們的生命來保證我的安全——不管是哪方面的安全。」
 
  他睜眼,急於說道:「那是我的工作,一開始只是為了錢,但後來事情不一樣了……」
 
  我不想聽帕諾接下來要說什麼,也不敢知道,鄭重打斷他。
 
  「不要替我死!這絕對是世界上最不值得的事。永遠不要。現在,出去。」
 
  帕諾垂下眼,點額後退出房間。
 
  辦公室歸於寂靜。
 
  後來我們沒有再提過這件事。
 
  那法匣他們人手一個,用掉的當天就會換上新的。
 
  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在早上集合時,把每個護衛都抓過來摸一圈,一巴掌拍散法匣中的法術公式,刪得一乾二淨。
 
  他們不知道我怎麼做到的,被告知法匣失效後,馬上向教皇殿申請替換,接著發現又失效了。
 
  在消耗金額開始累積到某種大型預算的程度後,教皇殿投降了。
 
  護衛們再也沒有那個該死的替死法匣。
 
  而我拿到一封被墨水染黑的黑色信紙,來自教皇。
 
 
 
  願神護佑他的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