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邁向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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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20
 
 
  健壯的戰馬繞著靶場跑。
 
 
  背上的副團長身體前傾,一箭接一箭地射向奔跑換靶的團長。
 
  阿貝爾一個空翻,拎走射來的箭,順暢地架到弓上,射進十環。
 
  湯瑪士勒馬回頭,雙腿一夾,在奔襲中又抽出一支箭,這次持弓的手上已經預備好另外兩支箭。
 
  一、二、三!
 
  他的連珠箭不像阿貝爾一樣箭箭追尾,但也快到有直線殘影。
 
  阿貝爾朝空氣揮手,輕挪腳步,明亮的眼神綻放光彩,拎住第一支箭,沒有架到弓上,接著又拎住第二支箭、第三支箭——
 
  阿貝爾的手中舞出一片扇影,上弓。
 
  三箭齊發,三個十環。
 
 
  「一百三十四!」
 
 
  監考官激動的公雞嗓響徹全場。
 
  阿貝爾的盤髮已經散開,在風中被舒暢地一抓,梳在露出笑牙的男人額後,燦爛與陽光比之絲毫不減,彷彿道盡生命中的喜悅的色彩——
 
 
 
 
 
 
 
 
  我停在歡呼聲響徹天際的校場中央,拿出事先沾溼過的手帕擦臉——我當然沒有流汗,但得在別人發現前先假裝有這回事。
 
  「我也不只有容貌這個強處,對吧?」我拍拍聖徽。
 
  「啊啊啊啊啊!」聖飲者用興奮的尖叫聲回答我,聲音被蓋在歡呼下。
 
  好吧,我就當作這個是同意了。
 
  對天空吐出暢快的一口氣,我環視所有的箭靶。
 
  我真的很久沒有開弓了,熟悉的情緒令我懷念。
 
  安柏萬那個傻小子的箭筒還是滿的,忘乎所以地看著我,嘴巴沒禮貌地大張,就如同二十年前,某個神性生物得知自己獲得冊封時的表情。
 
  我站在喧囂中,發現憂鬱一掃而空。
 
 
  茜茜說我自欺欺人,我認同她。
 
  但並不認為只有成為神職人員才能實踐虔誠。
 
  追求之物使本不完美的人生足夠燦爛。
 
 
  我來這裡找生命、喜悅、鮮活、感動、安寧——
 
  霎那即永恆的——光明
 
 
 
  騎士團指定武試在下午五點左右結束。
 
  安柏萬看我到忘我,後面一箭都沒射出來,輸得慘歪歪。
 
  儘管如此,看在他追上我的記錄、而且選了我而不是斯奈克、又讓我合理浪費箭矢的份上,我還是同意給他寫推薦信了。
 
  我底下那群聖騎士在我射完一百三十四箭後,好像就又忘了這回事,該聊我的八卦的繼續聊、笑我的事蹟的繼續笑、為我的名聲嘆氣的繼續嘆、要去門口見女朋友的依舊繞路走……
 
  我跟屬下的關係只有在我給他們找樂子時才會好轉,平時他們對我大都敬而遠之。
 
  我實在很想去搖晃斯奈克的肩膀質問他:我長得比你好看也比你厲害,為什麼我跟屬下無法打好關係?而你可以?
 
  面試剩下的項目挪到隔天,包括自選武術以及多對一面談。
 
  但更重要的是今年底的大節目:大九節。
 
  星座歷中的「九年」、「九十年」是小九節,「九百九十九年」是大九節。
 
  如今世紀即將從天蠍座更新到射手座,在年底到來之前,使用星座歷的人們開始為此忙碌,連我都感到雀躍不已。
 
  ——這也是我的第一個大九節。
 
  雖然現在還是春天,年底的大九節卻彷彿近在咫尺,所有人忙得好像它隔天就要蹦出來,又或是提早到來的新年前夕。
 
  總務聖長(教廷財務官,也就是教皇侍從,那個經常把護衛隊找去罵的人)最近沒來找碴,大概跟負責大九節籌辦的「禮儀部」、「傳道部」一樣忙到升天。
 
  千年一次的「九節」太難得太隆重,他們在想盡辦法顧及到所有的慶祝內容,包括翻歷史、翻老遊記、從經典中尋找與曉徽信仰相關的細節。
 
  我所在的「聖戰部」也要自我籌備。
 
  由於目前沒有神的敵人可以被打成馬賽克,各團聖騎士們都覺得這次終於、大概、可能可以做事了,顯得躍躍欲試……
 
  我不忍心告訴我的聖騎士們,收到的公文中指明軍隊負責護送物資,巡守張燈結彩,憲兵警察全部加班……而聖騎士只要想辦法穿得好看一點。
 
  說到穿得好看。
 
  教廷不但給所有聖職長專門訂製獨立的套裝,還分為各種場合用的正裝。負責我的裁縫團隊最頭大,因為他們總認為所有設計好像都有那麼一點點及不上我的臉。
 
  帕諾隊長再次讓我感到護衛隊的用途不正確——他向裁縫口述我做衣需要的所有尺寸,而我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背起來的。
 
  我知道他的用意是讓裁縫別在公事繁忙之餘來打擾我,但是我濫用護衛隊的傳聞這下又多了一件……算了。
 
  年底前的相關活動高上天際,沒幾天就有一齣。分到我手上的是與「教育部」合作的慈善晚會戲劇項目,在中央劇院進行固定展演直到換活動。
 
  聽說斯奈克分到的是與聘請來的先龍模特兒被畫成巨大藝術畫,必須穿著又沉又不舒服的華麗裝飾擺上好幾個月的姿勢,將聖騎士的雷打不動昇華到另一個層次。
 
  哎,聽得我心情真好!
 
  ……但是一想到湯瑪士還是得以副團長的身分出席大九節,我的心情又不好了。
 
  我很希望在大九節進入密集籌辦期之前離開,因為「閱兵」並不是叫副團長站到團長的位置上就能順利進行的事。
 
  也許是難得開弓找回初衷的好心情,我沒有感到太多消沉感。
 
  「離開」與「目前生活」不該混淆成同一件壞事。
 
  ——我在我所選之處。
 
  而且似乎到了叫夕雅起床吃飯的時間了。
 
  再而且,為什麼我要每天定時叫我的食物起床吃飯!
 
  反鎖辦公室休息間後,拿下聖徽懸在床上拍個幾下,把夕雅倒出來,讓她重新回到世界上,並且停止我的呼吸,免得不小心把這個彷彿被重點標示的傢伙吃了。
 
  我到今天還是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異常,可能得下線去查。但又擔心下線以後有神找來算帳,把我堵在下面不給上來。
 
  我將餐具擺到托盤前方,端正得就像高級餐廳的擺桌,希望她能意識到餐桌禮儀這件事。
 
  我還特地提醒道:「不要再弄得亂七八糟了。」
 
  睡眼惺忪的聖飲者一個翻身,抱住枕頭。
 
  「吃東西哪有不弄亂盤面的……」
 
  我拿走她的枕頭。
 
  「快點吃,我還要開會。」
 
  「你怎麼那麼多會要開……」夕雅爬到床邊,看著餐車上的托盤,開始用叉子分食物,把能吃的撥出來,不能吃的推下盤子。
 
  推下盤子幹什麼?我不用吃嗎!
 
  「你真的以為我不會把你變成我的晚餐?」我用獠牙對她笑。
 
  嘴裡嚼著海藻沙拉的夕雅欣賞了我的臉一會兒,搖頭,有恃無恐地說:
 
  「監管規則中沒有說聖騎士可以把聖飲者當晚餐啊。」
 
  聖騎士不行,那終魘呢?
 
  「你從來沒有想過……」我朝她靠近,伸手作勢要掐上去,輕聲說:「我就是『天黑的怪物』嗎?」
 
  夕雅在床上慢慢往後挪,我小心捧住她的後頸,把頭低下來,讓吐氣撲在靜脈的位置,冷得她一個哆嗦。
 
  我輕輕唱那首童謠:「『等到無光劈頭』……」
 
  黑暗霧氣湧出來,在房間地面爬行,攀上傢具,掩蓋我和聖飲者。
 
  「『冰冷涼透』……」
 
  托盤上的料理被凍縮,發出輕裂聲。
 
  「『蒼白的彎月露出後』——」
 
  再笑出獠牙來。
 
  夕雅看著我,無趣地嚼動嘴巴,「你要是『天亮亮』裡的『天黑的怪物』。」接著伸指在我的牙上彈了一下,「你才不會監管我。你會吃掉我。」
 
  場面瞬間冷得我的霧都縮回去了。
 
  我直起身體,覺得不可理喻。
 
  「你也看到我能命令你,甚至讓你懼怕不已了!」
 
  「怕是挺怕的,但南斯有種戲劇叫作鬼片,習慣後挺刺激的。」
 
  我把實體的黑暗——身為終魘時用的黑霧——再次召出來,對她問:「那你怎麼解釋這個?」
 
  「這個法匣……還是乾冰魔法?花了你不少錢吧?」
 
  「『站起來』。」我命令道。
 
  聖飲者跌下床,一個打滾立正站直。
 
  她回過神來,卻平靜得彷彿得到絕症的患者。
 
  「你要霸佔我的身體多少次?」
 
  「不要再說那種話!」我氣結。
 
  「我不懂法科,反正你怎麼解釋我也不明白,而且我看過很多人都能真正做到催眠,諷刺的是他們大多是騙子。」
 
  「算了。」我說。看來這個誤會在今天還是解開不了。
 
  自從夕雅問過我「你到底是什麼」後,沒有回答的我在她眼中就成了一個靠法匣(或魔法)裝酷的聖騎士。
 
  雖然她偶爾會鑽研一下我沒有呼吸心跳的問題,但最後還是歸類到法匣上,因為就她所知黑暗階層(夜族)中並沒有我這樣的生物(但卻不買單我就是黑死夢?)。
 
  就算聊關於「黑死夢」的話題,她也會以為我想交換不同故事版本……或是剛才的那種:以為我是個有詭異扮演癖好的土豪聖騎士。
 
  連我能「把她放進聖徽中」也被解釋成某種稀有昂貴的法匣(或魔法)道具。
 
  我開始覺得聖飲者長年的與世隔絕是個缺點……
 
  到底要多缺乏常識才會過度高估如今的法系技術水平!
 
  夕雅爬回床上,小心翼翼地看來。
 
  「對了,謝謝你讓我查書。」
 
  「最近進度如何?」我嘆氣問,但也猜得到進度很糟。
 
  「不好。」她用嫌棄的表情含住馬鈴薯泥,「我想那個故事大概不是經文,雖然你說所有聖徒寫下的紀錄都在經書中了,可是我要找的不像那些。」
 
  我給出一個推測:「有例外。不被承認的來源、或傾向異端者的內容不會被收錄。」
 
  「大概是吧?」夕雅咬著菇傘,隨口猜道:「又或許是沒公開過。」
 
  我拉來椅子座到床邊,從夕雅還沒摧殘的托盤上挑喜歡的食物。
 
  「你可以把內容告訴我。」我再次提起不知道說過多少次的提議,「我能接觸到的藏書我都看過了,你只需要給我一些關鍵字。」
 
  為了讓這個聖飲者離開北方,我甚至願意當她的秘書。
 
  夕雅仍然不領情,一口氣叉上香菇、乾果片、麵包塊塞進嘴巴。
 
  「我也說過了,我怕有陷阱,我怎麼知道你不會突然把我交出去?」
 
  夕雅的戒心還有被害妄想症非常嚴重,我理解這是來自於她族群的特殊生活環境導致,所以用更加柔和的口吻安撫道:「我是聖騎士。你會受到妥善行牧。」
 
  夕雅一聽到神職人員的身分,立刻嗤之以鼻。
 
  「聖騎士?——說得好像我會在乎似的。」
 
  我壓低聲音提醒道:「如果用『命令句』,我一樣會知道答案。」
 
  只是三個字而已,夕雅就會坦誠以告,但我不想讓她因此對曉徽教廷也懷恨在心。
 
  夕雅不以為然。
 
  「所以我更不相信你會是個『妥善行牧』的聖騎士了。」
 
  當然,不然我們怎麼會僵持到今天?
 
  我再給她一個方向。
 
  「這樣吧,我帶你去公開登記監管,你會讓我幫你嗎?」
 
  只要公開了,她也許就會感覺到安全許多,不會害怕我私自破壞監管規則。
 
  誰知道夕雅卻朝我露出鄙夷的眼神。
 
  「然後讓你用更快的速度把我送進鎮邪地牢?」
 
  「只有不可教化的危險傢伙才會被送進去,你只是查書,只要沒有危害生命與教廷的舉動,你就不會有事……還是說,你打算做類似的事?」
 
  說到這裡,我也開始懷疑夕雅是不是真的想做不利於曉徽教廷的事。
 
  「可不可以教化都是你們在說,那個標準跟南斯法律一樣靈活。」
 
  她把頭轉過去,看起來不想再談。
 
  我開始覺得無力。聖騎士難道比終魘更可怕?
 
  「在你眼中,曉徽教廷這麼邪惡?」
 
  「就跟我的口水能生出吸血鬼一樣邪惡。」
 
  夕雅咬著莓果好一會兒,突然瞪大眼。
 
  「等等!你最近都跟我一起吃飯……那你會不會已經吃到我的口水了?」
 
  我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所以叉起一塊肋排丟穿黑霧。
 
  肉被凍毀,砸在地上碎開後汽化。
 
  我問道:「我看起來像是會被感染的生物嗎?」
 
  夕雅看著那坨冰粉好一會兒,看起來想的仍舊不是「也許這個聖騎士真的是黑死夢」,而是我那用不完的法匣與新護衛的雙法防護。
 
  於是她搖搖頭繼續吃自己的。
 
  「算了,白擔心。」
 
  後來整整少了兩個托盤的晚餐被送回廚房,我不忘用酒精先消毒夕雅的餐具。
 
  接著我發現,我不該用那個肋排當示範物,現在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從「聖長節食」變成「聖長暴食」,廚娘甚至跑來哭訴認錯,說她不該勉強我。
 
  安慰完廚娘我只是分了一些食物給別人後,她才抽抽搭搭地回去。
 
  離開會前還有一點時間,我決定去找點人來聯絡感情。
 
  我深知我和斯奈克的差別,所以只要有時間,我就會盡量巧遇某些人,然後與他們閒話幾句。在大部分人勉強習慣了我的容貌後,這件事才有點順利起來。
 
  通常我會去找我的副團長:湯瑪士.巴菲特。
 
  雖然他至今不願直視我,除了我頭頂的空氣,而且我總覺得我們進行的話題似乎根本沒有拉近我們的感情。
 
  例如我說:「湯瑪士,我有時候會懷念你還在馬廄時的那段日子。」
 
  然後他會回:「遵命,聖長。」
 
  接著我就要趕快制止他,因為我猜得出他要幹嘛。
 
  「不不,不要去開除馬廄負責人——也不要去寫辭職信!」
 
  然後湯瑪士的副官列尼就會用欽佩的眼光看著我,努力奮發向上學習更加正確地瞭解這位副團長,以免自己哪天害某人無緣無故被開除掉。
 
  除了湯瑪士,聊天對象還有其他幹部、繞道被我逮到的普通團員、一些官邸常見的工作人員,例如管家與僕人等等……
 
  但無一例外,所有人都以為我在找他們的麻煩。
 
  情況總是像這樣:
 
  「瑪瑞,醫護神官告訴我你的弟弟病了,他如今還好嗎?」
 
  被我問話的女僕嚇得摔了掃帚,抱腹低頭恨不得折斷自己的脊椎。
 
  「對不起,我不該拿那些藥!我、我會把藥錢補給醫護室的。」
 
  「不不,你當然可以拿藥,我的意思是下次別用報廢的過期品……」
 
  「原諒我吧!我不該在有藥茶的情況下先去醫護室!」
 
  不不不不!有病吃藥是對的,不要寄望於民間配方的藥茶啊!
 
  但是女僕已經嚇得半死,我只好先離開,吩咐醫護室下次不要把過期藥品送人,並且讓若瑟增配醫藥預算,讓非團員的人也能得到照顧。
 
  我希望我今天能夠成功完成一項「聯絡感情」。
 
  真心的。
 
  我拖著護衛隊在官邸繞了一圈,正想逮住被我聞到躲在轉角的守衛時,警衛隊長就出現了,而且目標明確地朝我走來。
 
  太好了,聽完公事就和葛列格聊個天吧!
 
  除了葛列格,他身後還跟著一個髒兮兮的乞丐……我確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是娜塔莉的女兒。她最近的衛生狀況有點不理想。
 
  女孩望著我的眼神閃亮亮的,頭髮像數度沾過雪又風乾,挽著兩人份的包袱,胳膊下夾著布包著的長形物體,想來是我被娜塔莉撿走的禮儀劍。
 
  她的靴上有校場的泥,可能旁觀了整場武試。
 
  警衛隊長葛列格朝我點額,「聖長,您有臨時訪客。」甚至不等我回話或呼退,就落荒而逃似地跑了。
 
  葛列格在搞什麼?難道他看出了我要找他聊天?
 
  即使知道娜塔莉已經死了,我還是得問女孩:「你的母親呢?」
 
  「嗨,父親。」女孩看著我笑,聲音顫抖又喜悅。
 
  「……。」我聽見身後某個護衛噎到口水,安靜地努力搥胸。
 
  娜塔莉你難道沒跟這孩子解釋這件事?
 
  「我不是你的父親。你丟下你母親跑來的?」
 
  女孩挽包袱的手緊了緊,她母親的斗篷在裡頭。
 
  「她過世了。」她的神情非常平靜。
 
  「你有住的地方嗎?」我說完才覺得白問。娜塔莉一定沒有帶女兒回老家,否則我就不會看到她們如此髒亂,不停徘徊在曉光城外。
 
  我改口說道:「我會通知你的祖父母,你不會孤身一人。」
 
  「可是我想跟著你。我只剩你了,父親。」
 
  「……我不是你的父親。」
 
  娜塔莉你究竟是忘了說,還是不打算說?
 
  女孩抿著乾裂的唇,眼神逐漸濕潤起來。
 
  「我是米莎。米莎貝兒。難道這個名字還說明不了嗎?」她期待又猶豫地走近我,小心翼翼捏住我的袖口邊緣,「你不會把我趕走吧?」
 
  米莎貝兒——「想念阿貝爾」。
 
  我解釋不了為什麼娜塔莉給她這個名字,但我也不可能告訴米莎,她的生父是連她母親也不認識的人——我不可能對一個新孤兒這麼做。
 
  我轉向帕諾隊長說:「告訴官邸管家,給她一間客房,請女僕去買幾套衣服回來,記我帳上。」
 
  「這是什麼意思……」米莎顫抖地飄出聲音,猜到我的打算,「客房?」
 
  「對,我會送你回家。」我說完,決定讓袖口從她的手中掙脫,「米莎,很多事情你母親沒告訴你,我以後說明。」
 
  先讓米莎暫時住著,等我聯絡到娜塔莉的娘家再送她回去。
 
  娜塔莉在世時不想依靠我,我現在想盡力幫她的女兒。
 
  女孩立刻不顧一切地抗議道:「我想待在你身邊!」
 
  看看時間,即將開會了,被喚來的女僕站到米莎身邊,我則準備離開。
 
  「我晚點再來找你。這是瑪瑞,她會帶你去房間。」
 
  我走向會議室的方向,那裡有個廣大的穿堂大廳,有不少考生逗留,騎士團的人員正在協助他們搭建營帳成為臨時過夜處。
 
  現在是春天,到處都在融雪,滿地濕漉漉,所以我讓騎士團把營帳架在官邸周圍的室外地板處。安柏萬也被安排在這裡,看到我時手一抖,被倒下的帳篷給罩住。
 
  團員們朝我點額,考生們則用各種方式行禮,幹部們在穿堂大廳外下馬,因為他們也要從這裡前往會議室。
 
  米莎跟了過來,不發一語地吊在護衛隊身後,不禮會女僕的溫聲柔勸。
 
  雖然那是娜塔莉的女兒,但為了讓她明白我的態度,我狠心不理她,走進穿堂,朝眾人微笑點頭。米莎在人群邊緣停了下來,氣味薰出一片望向她的目光。
 
  在我以為米莎放棄之後,她卻淒厲地哭了出來。
 
  「爸爸——
 
  附近所有人的視線先戳到她身上,接著再刺到我臉上。下馬的湯瑪士滑了一跤,灌著水壺的幹部嗆到了,考生們的眼睛和嘴張得比安柏萬還大。
 
  我剎住腳步也瞪向米莎,覺得自己的眼睛瞪得比誰都大!
 
  曉徽在上,我可以解釋……
 
  「嗚哇哇哇哇——」女孩哭得聲嘶力竭,任由行李掉落在地,像個在外被欺負的小可憐,眼淚在臉垢中沖出兩條水痕,直線朝我跑來。
 
  哭喊著:「爸爸你不要走!我只剩你了——」
 
  我可以想出上百種閃過她的方法,米莎卻用一種會觸地的姿勢朝我一撲。
 
  為了不要讓娜塔莉的小孩下半生都缺牙,我只好往前一步接住她。
 
  米莎掐住我的腰側,連衣帶肉死死捏住,痛哭的聲音在穿堂上方迴盪。
 
  「我好不容易找到爸爸了,你卻要趕我走——」
 
  頂著四周沉默的目光,我努力安撫她順便解釋。
 
  「不、不是要趕你走,我只是要送你回家……」
 
  護衛隊繞著我們圍成一圈,長杖已經拿在手上,卻猶豫要不要把米莎架開。
 
  我以前還認為我的名聲不可能更糟,在米莎哭了這一把以後,我不但從單身下降到有私生女,還在騎士團大鬧家庭悲劇。
 
  所有人在米莎和我的黑髮黑眼上看來看去,一臉茫然地恍然大悟了。
 
  別、別悟了!是誤會啊——
 
  「你先別哭了……我、好啦!」
 
  拜託你放過我的腰跟腰帶。
 
  我大喊:「我答應你就是了!」
 
  「所以我可以跟你住?」
 
  「可以!」
 
  暴風雨順勢止歇,米莎抱住我的脖子跳起來,吧唧一聲親在臉頰上。
 
  她笑得純真又燦爛,翻臉比翻書快。
 
  「謝謝爹地!」
 
 
  ……它吸血鬼的,娜塔莉你怎麼教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