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沒打算說出口的答案
本章節 4370 字
更新於: 2025-06-14
這天，伊利烏斯讓我和瑟蘭一起過來。
說是觀察訓練進展，但他啟動魔素偵測裝置的動作太熟練了，像是早就預設了什麼結果。
露緹希亞站在訓練場中央，筆直不動。掌心向前，魔素在指尖緩慢聚集。這幾天她每天都這樣站著，我以為我會習慣……但手還是落到了聖冊上。
「你這副樣子啊，像是下一秒就準備衝過去。」
瑟蘭靠著牆，語氣吊兒啷噹，視線卻沒離開過她的手。
「魔素結構開始穩定了。」
伊利烏斯低聲道，手指敲擊記錄板的節奏比平時快了一些。
「還太早。」
光還沒成形，流動得不順。「她撐得很吃力。」
「她不會失控的，我在。」
瑟蘭輕笑一聲，語氣聽起來像在給我找個理由不插手。
露緹希亞沒回應，連呼吸都收得很淺。她重新聚氣，指尖輕動，空氣一顫。
第三次。
第四次。
失衡。崩散。
她沒退，腳步沒動。手再度舉起，像是理所當然地承受這些碎裂。
第五次，那團銀藍的光在她掌前浮現。輪廓未穩，波動依舊，但它沒崩。月神的魔法，真正由她引導出來。
「……哈。」
瑟蘭吐了口氣，「這下你該放心點了吧？」
「還不行。」手沒離開聖冊，「穩定，不代表她已經能控制它了。」
「但魔法沒反噬她，至少這樣你今晚能睡個整覺了吧？」
她像在開玩笑，又像只是不想讓氣氛繃太緊。
伊利烏斯點了點頭。「反應在預期內。可以準備提升控制強度。」
光緩緩散去。她仍站著，氣息帶著些許起伏，卻沒有失控的跡象。
「看來至少現在沒什麼問題。」
她沒出聲，只輕輕收緊了掌心，像是握住什麼，沒讓它滑走。
「……還站得住嗎？」
瑟蘭沒再靠牆，雙手環胸，看著場中央。
「還可以。」
露緹希亞的聲音壓得低，像從氣息裡透出一點而已。
伊利烏斯放下記錄板，目光轉向她：「呼吸、心跳，還有魔素在體內流動的感覺，說一下。」
露緹希亞沒馬上開口，手指微微動了動，像還在回味剛才殘留的波動：
「……比上次好一點。」
「好在哪裡？」
「魔素沒有散得那麼快，稍微抓得牢些……但還是不穩。」
伊利烏斯點了下頭，手指輕輕敲了兩下記錄板邊緣：
「那你覺得，魔法可以再凝聚一次嗎？」
露緹希亞沒立即回話，視線稍微垂落，沉默了幾秒。
「……我不知道。」
伊利烏斯聽完後安靜了一下：
「沒關係，這樣也行。再觀察幾次，覺得能再進階時再跟我說。」
瑟蘭微微轉動手腕，視線飄向伊利烏斯：
「你今天倒是格外體貼啊。」
「平常也沒差多少。」
他稍微往椅背靠了一些，「她每往前一步，我都得重新調整一次，確認沒漏掉什麼。」
瑟蘭輕輕揚了下眉，沒繼續接話，表情帶著點認可。
露緹希亞沒回頭，只是靜靜呼了口氣，腳步挪動了一點，然後再次抬起眼睛，視線落到伊利烏斯身上：
「再一次。我想再試一次。」
伊利烏斯停了一下，抬眼看著她：
「確定？」
「嗯。」
瑟蘭的目光從她轉到我身上，嘴角勾了一下，像是無奈多過贊同：
「既然她這麼說，那就陪她吧。」
伊利烏斯重新拿起記錄板，聲音平緩下來：
「慢慢來，不急。」
露緹希亞再一次抬起手掌，眉頭稍稍蹙起。
這次空氣沒有任何動靜。指尖微微顫著，但掌前的魔素始終沒有再次浮現。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嘗試了一遍，依舊沒有。
她稍稍晃了一下。
我立刻跨出去一步，及時撐住她的肩膀。
「抱歉……有點站不住了。」
瑟蘭從旁邊靠過來，看著她。
「這很正常。第一次用這方式釋放魔法，本來就很容易耗盡。」
「……我以為還能撐一下。」
「魔素轉換效率低，放一次幾乎見底，這誰都一樣。」
露緹希亞輕輕點頭，肩膀鬆了一些。
「之後多練幾次，效率自然會上來，這你不用擔心。」
她聽完後呼了口氣，臉色沒那麼緊繃了。
「好啦，今天就到這吧，接下來休息一下。」
我正準備鬆手，卻聽見瑟蘭突然接了一句。
「接下來我要跟露緹希亞去逛逛，你有事就自己先去忙吧。」
我愣了一下，看向露緹希亞。
她倒沒有特別驚訝，甚至像早就知道一般，輕輕點頭：「嗯，說好了。」
瑟蘭揚起嘴角看著我，眼神多了點笑意：「怎麼，我約她出去很奇怪？」
「……不奇怪，只是意外。」
瑟蘭輕輕擺了擺手：「去吧去吧，你該忙什麼忙什麼，她交給我照顧就行了。」
露緹希亞回頭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告訴我沒事。
「那就麻煩妳了。」
我鬆開手，看著她慢慢站穩，然後才轉身離開研究所。
浮空書庫的空氣依然靜得過頭。踏進門的瞬間，我習慣性地掃過天花板上的主燈——還亮著。
走進大廳時，萊茵正蹲在智水晶資料櫃前，左手夾著一疊資料，右手還停在操作讀取器上。他抬頭看到我，眼神先是怔了一秒，隨後笑了起來，動作也停了。
「啊，早啊！」
他迅速站起身，把手中的記錄筆插回胸前的口袋：「你昨天臨走前拜託的資料，我找到了。」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從旁邊抽屜裡取出兩顆淡藍色的智水晶，輕輕放到桌上。
「效率這麼高？」
我看著智水晶表面隱約透出的微光，「辛苦你了，感謝了。」
「別客氣，這種資料原本就是特殊目錄的，範圍窄，找起來反而省事。」
萊茵手指輕輕點了點其中一顆智水晶，語氣放鬆了些。
「而且我自己也挺有興趣，之前就翻過一些。」
我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那，沒別的事我就回去工作了。」
萊茵伸手揉了揉那頭茶金色亂髮，嘆氣聲半含笑意：「今天登入的資料特別多，怕會被拖到很晚。」
「了解，再次感謝。」
「你慢慢看，有事再叫我。」
他說完，腳步已經急匆匆地往資料櫃另一頭去了，像生怕多耽擱一秒，那些資料就會不見似的。
我轉身在大廳靠窗處找了個位置坐下，隨後將兩顆智水晶接入手腕上的讀取器。識別環微微閃了一下，半透明的光幕迅速在眼前展開。
資料是關於契約的內容——構成契約的條件、意志介入的程度，還有精神連結對魔素穩定性的影響。
資訊並不複雜，每個條目都清晰簡潔，但讀著讀著卻開始感覺某些細節像被刻意略過了。我先看完第一顆，再切換到第二顆，直到眼前所有光幕都緩緩消散。
我輕輕合上掌心，視線停在限制區入口方向。
——果然，也些事還是得去限制區問一下她。
限制區的門在背後闔上，熟悉的微光緩慢填滿視野。導光條亮著，但光線依舊模糊，讓時間感變得遲鈍。
我走進來沒幾步，就看見她了。
希諾亞坐在靠牆的那張桌子上，姿勢和上次幾乎一樣。雙腳晃著，一手撐膝，另一隻手則垂在膝上，指尖緩緩撫過手腕上的草編手環。
「你今天走得比昨天還慢。」
我停下腳步，順著她背後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排上次砸下來的書櫃。
「上次看到你，好像也是坐在桌子上。不怕又倒下來？」
「我不會像人類那麼笨。」
她沒抬眼，語調像念報告那樣平平直直，「意外發生過後，我就修好了櫃子。你們學不會教訓，我會。」
我沒接話，但心裡那個從上次就有的念頭又清晰了些。
她稱我「人類」，說起妖精契約時語氣太冷靜，太熟練，像不是在解釋，而是在回憶。
她從沒說過「我們」，只有「你們人類」。
這樣的說話方式，不會來自旁觀者。
她是妖精。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能留在書庫……那還說不準。
她指尖從手環上滑開，終於抬起眼看向我。
「一進來就搭話，是打算問點什麼？」
她眼神掃過我身側，「你最近查契約查得挺頻，還以為你已經死心了。」
「當然沒有，你都知道我查什麼了，會不知道我要問什麼？」
「我能知道的，只限書庫裡的資料。」
她語氣像在糾正某種錯誤假設，「這不是讀心。你最近在讀什麼，我知道。你此刻在想什麼，沒興趣知道。」
我沒出聲，等她接下去。
「如果你是想問『和妖精締結契約』的事，別問了。」
她像把一張常用的拒絕詞卡直接翻出來，「我不會說。」
語氣不硬，也沒有惡意，但語言本身就像一道牆，立在那裡，不留縫隙。
「我不是來問妖精的契約。」
她眉尖動了下，像是沒預料到這句話。
「……不然呢？」
「人與人之間的契約，能做到哪個程度？」
她瞇起眼，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
「不了吧。」語氣一如既往地冷淡，「一個弄不好會死人的。就算成功了，也等於一起背上詛咒。」
那目光落到我臉上時，多了點明顯的探測意味：「到底有什麼值得你這麼做？」
「聽妳的語氣，這種契約……應該不是沒人試過吧。」
她沒有否認。
「我不是沒想清楚才問的，是知道代價之後，還想確認。」
她沒有立刻接話，盯著我幾秒，才像喃喃地說出：
「那這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
「……沒有吧。」
沒想過要找理由，我只是說了事實。
「但我不想什麼都不做，那個人背著詛咒走了太久，現在她選擇繼續走下去，那我也不能退後，至少，這種方法……傷不到除了我以外的人。」
她沒回話，但我總覺得她剛才有那麼一瞬，眼神變了。只是太快，我沒來得及看清。
「……你果然是個笨蛋吧。」
語氣沒什麼起伏，但聽起來不太像嘲笑。
「我詛咒耐性不算差，應該死不了。」
「這不是撐不撐得住的問題。」
她聲音低了些，「那是靈魂上的痛，不是燒傷、不是撕裂，是——」
她停了一下，語氣更冷：「是連想逃的念頭都會被剝掉的那種痛。」
我想了想，沒否認。
「就算是那樣，也沒關係。」
她沒再講話，但那視線停在我臉上，像是多看了幾秒。
我不太確定她在想什麼，只知道那眼神，不像她平常那麼冷。
「……真像啊。」
她忽然低聲喃了一句，聲音輕到幾乎沒聽清。
我愣了一下：「什麼？」
她像被驚醒一樣抬眼看了我一下，然後嘆了口氣：「沒什麼，只是覺得人類果然都是笨蛋。」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語氣有些不耐。
「沒想到我不肯說妖精契約的事，你居然還能自己想到這種瘋狂的法子，搞得我都快有罪惡感了。」
「這是我的決定，不需要妳有罪惡感，而且……我以為妳一直都挺冷漠的。」
她揚起眉，看著我，嘴角微微挑起些嘲諷意味。
「原來我給人是這種感覺？真是抱歉啊。」
她忽然從魔法袍拿出一本黑色書封的書，隨手往我這邊一拋。
「拿去吧，裡面有契約的方法。」
我接過那本書，還沒回神過來。
「妳怎麼突然改變心意了？」
「就當我腦子壞了吧。」她眼神有點複雜，隨即又恢復一貫冷淡，「反正看你這個笨樣，也不太可能成功，給你應該也無所謂。」
她稍稍停頓一下，語氣微微收緊：「但別忘了，妖精會選擇自己的契約者，你們是不可能強制他們接受的。怎麼說服妖精和受詛咒之人主動建立契約，是你們自己的問題，跟我無關。」
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書：「這真的可以讓我帶走？」
「它不在書庫登記範圍，帶走也沒關係。」她像是有些疲倦似地揮了揮手，「剩下的你自己去研究，今天別再煩我了，出去吧。」
她這樣的反應多少有點奇怪，但我沒追問。
「總之感謝，下次有機會，我會報答妳。」
她側過臉，不再看我：「不需要，只要你別再來一直煩我問契約的事情就行。」
我沒再多說什麼，識趣地往門口走去，離開前仍回頭跟她打了個招呼。
她沒看我，視線已落向窗外灰藍色的光影，聲音輕得像是順著氣息飄了出來：「……下次見。」
我走出限制區時，手裡還握著那本書。沒有標題，沒有編碼，封皮邊角還有一條手工縫線的痕跡。
沒風，沒聲音，只有通道盡頭的燈光靜靜亮著。
「妖精會選擇自己的契約者」
也就是說，這本書上的每一個字，都不代表什麼。如果妖精不願意的話。
我指節貼著書脊，有些涼。走到轉角時，我將它收進外套裡層的口袋，剛好壓在心口位置。書本的重量很輕，卻不太容易忽略。
不是打算拿這東西去說服誰，只是不想到了那個時候，卻什麼都沒有。
她選擇走下去的那天，我不能空著手站在原地。
光線愈來愈亮。我沒停，腳步也沒快。
但我已經知道——之後開始的每一步，都不太一樣了。
說是觀察訓練進展，但他啟動魔素偵測裝置的動作太熟練了，像是早就預設了什麼結果。
露緹希亞站在訓練場中央，筆直不動。掌心向前，魔素在指尖緩慢聚集。這幾天她每天都這樣站著，我以為我會習慣……但手還是落到了聖冊上。
「你這副樣子啊，像是下一秒就準備衝過去。」
瑟蘭靠著牆，語氣吊兒啷噹，視線卻沒離開過她的手。
「魔素結構開始穩定了。」
伊利烏斯低聲道，手指敲擊記錄板的節奏比平時快了一些。
「還太早。」
光還沒成形，流動得不順。「她撐得很吃力。」
「她不會失控的，我在。」
瑟蘭輕笑一聲，語氣聽起來像在給我找個理由不插手。
露緹希亞沒回應，連呼吸都收得很淺。她重新聚氣，指尖輕動，空氣一顫。
第三次。
第四次。
失衡。崩散。
她沒退，腳步沒動。手再度舉起，像是理所當然地承受這些碎裂。
第五次，那團銀藍的光在她掌前浮現。輪廓未穩，波動依舊，但它沒崩。月神的魔法，真正由她引導出來。
「……哈。」
瑟蘭吐了口氣，「這下你該放心點了吧？」
「還不行。」手沒離開聖冊，「穩定，不代表她已經能控制它了。」
「但魔法沒反噬她，至少這樣你今晚能睡個整覺了吧？」
她像在開玩笑，又像只是不想讓氣氛繃太緊。
伊利烏斯點了點頭。「反應在預期內。可以準備提升控制強度。」
光緩緩散去。她仍站著，氣息帶著些許起伏，卻沒有失控的跡象。
「看來至少現在沒什麼問題。」
她沒出聲，只輕輕收緊了掌心，像是握住什麼，沒讓它滑走。
「……還站得住嗎？」
瑟蘭沒再靠牆，雙手環胸，看著場中央。
「還可以。」
露緹希亞的聲音壓得低，像從氣息裡透出一點而已。
伊利烏斯放下記錄板，目光轉向她：「呼吸、心跳，還有魔素在體內流動的感覺，說一下。」
露緹希亞沒馬上開口，手指微微動了動，像還在回味剛才殘留的波動：
「……比上次好一點。」
「好在哪裡？」
「魔素沒有散得那麼快，稍微抓得牢些……但還是不穩。」
伊利烏斯點了下頭，手指輕輕敲了兩下記錄板邊緣：
「那你覺得，魔法可以再凝聚一次嗎？」
露緹希亞沒立即回話，視線稍微垂落，沉默了幾秒。
「……我不知道。」
伊利烏斯聽完後安靜了一下：
「沒關係，這樣也行。再觀察幾次，覺得能再進階時再跟我說。」
瑟蘭微微轉動手腕，視線飄向伊利烏斯：
「你今天倒是格外體貼啊。」
「平常也沒差多少。」
他稍微往椅背靠了一些，「她每往前一步，我都得重新調整一次，確認沒漏掉什麼。」
瑟蘭輕輕揚了下眉，沒繼續接話，表情帶著點認可。
露緹希亞沒回頭，只是靜靜呼了口氣，腳步挪動了一點，然後再次抬起眼睛，視線落到伊利烏斯身上：
「再一次。我想再試一次。」
伊利烏斯停了一下，抬眼看著她：
「確定？」
「嗯。」
瑟蘭的目光從她轉到我身上，嘴角勾了一下，像是無奈多過贊同：
「既然她這麼說，那就陪她吧。」
伊利烏斯重新拿起記錄板，聲音平緩下來：
「慢慢來，不急。」
露緹希亞再一次抬起手掌，眉頭稍稍蹙起。
這次空氣沒有任何動靜。指尖微微顫著，但掌前的魔素始終沒有再次浮現。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嘗試了一遍，依舊沒有。
她稍稍晃了一下。
我立刻跨出去一步，及時撐住她的肩膀。
「抱歉……有點站不住了。」
瑟蘭從旁邊靠過來，看著她。
「這很正常。第一次用這方式釋放魔法，本來就很容易耗盡。」
「……我以為還能撐一下。」
「魔素轉換效率低，放一次幾乎見底，這誰都一樣。」
露緹希亞輕輕點頭，肩膀鬆了一些。
「之後多練幾次，效率自然會上來，這你不用擔心。」
她聽完後呼了口氣，臉色沒那麼緊繃了。
「好啦，今天就到這吧，接下來休息一下。」
我正準備鬆手，卻聽見瑟蘭突然接了一句。
「接下來我要跟露緹希亞去逛逛，你有事就自己先去忙吧。」
我愣了一下，看向露緹希亞。
她倒沒有特別驚訝，甚至像早就知道一般，輕輕點頭：「嗯，說好了。」
瑟蘭揚起嘴角看著我，眼神多了點笑意：「怎麼，我約她出去很奇怪？」
「……不奇怪，只是意外。」
瑟蘭輕輕擺了擺手：「去吧去吧，你該忙什麼忙什麼，她交給我照顧就行了。」
露緹希亞回頭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告訴我沒事。
「那就麻煩妳了。」
我鬆開手，看著她慢慢站穩，然後才轉身離開研究所。
浮空書庫的空氣依然靜得過頭。踏進門的瞬間，我習慣性地掃過天花板上的主燈——還亮著。
走進大廳時，萊茵正蹲在智水晶資料櫃前，左手夾著一疊資料，右手還停在操作讀取器上。他抬頭看到我，眼神先是怔了一秒，隨後笑了起來，動作也停了。
「啊，早啊！」
他迅速站起身，把手中的記錄筆插回胸前的口袋：「你昨天臨走前拜託的資料，我找到了。」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從旁邊抽屜裡取出兩顆淡藍色的智水晶，輕輕放到桌上。
「效率這麼高？」
我看著智水晶表面隱約透出的微光，「辛苦你了，感謝了。」
「別客氣，這種資料原本就是特殊目錄的，範圍窄，找起來反而省事。」
萊茵手指輕輕點了點其中一顆智水晶，語氣放鬆了些。
「而且我自己也挺有興趣，之前就翻過一些。」
我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那，沒別的事我就回去工作了。」
萊茵伸手揉了揉那頭茶金色亂髮，嘆氣聲半含笑意：「今天登入的資料特別多，怕會被拖到很晚。」
「了解，再次感謝。」
「你慢慢看，有事再叫我。」
他說完，腳步已經急匆匆地往資料櫃另一頭去了，像生怕多耽擱一秒，那些資料就會不見似的。
我轉身在大廳靠窗處找了個位置坐下，隨後將兩顆智水晶接入手腕上的讀取器。識別環微微閃了一下，半透明的光幕迅速在眼前展開。
資料是關於契約的內容——構成契約的條件、意志介入的程度，還有精神連結對魔素穩定性的影響。
資訊並不複雜，每個條目都清晰簡潔，但讀著讀著卻開始感覺某些細節像被刻意略過了。我先看完第一顆，再切換到第二顆，直到眼前所有光幕都緩緩消散。
我輕輕合上掌心，視線停在限制區入口方向。
——果然，也些事還是得去限制區問一下她。
限制區的門在背後闔上，熟悉的微光緩慢填滿視野。導光條亮著，但光線依舊模糊，讓時間感變得遲鈍。
我走進來沒幾步，就看見她了。
希諾亞坐在靠牆的那張桌子上，姿勢和上次幾乎一樣。雙腳晃著，一手撐膝，另一隻手則垂在膝上，指尖緩緩撫過手腕上的草編手環。
「你今天走得比昨天還慢。」
我停下腳步，順著她背後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排上次砸下來的書櫃。
「上次看到你，好像也是坐在桌子上。不怕又倒下來？」
「我不會像人類那麼笨。」
她沒抬眼，語調像念報告那樣平平直直，「意外發生過後，我就修好了櫃子。你們學不會教訓，我會。」
我沒接話，但心裡那個從上次就有的念頭又清晰了些。
她稱我「人類」，說起妖精契約時語氣太冷靜，太熟練，像不是在解釋，而是在回憶。
她從沒說過「我們」，只有「你們人類」。
這樣的說話方式，不會來自旁觀者。
她是妖精。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能留在書庫……那還說不準。
她指尖從手環上滑開，終於抬起眼看向我。
「一進來就搭話，是打算問點什麼？」
她眼神掃過我身側，「你最近查契約查得挺頻，還以為你已經死心了。」
「當然沒有，你都知道我查什麼了，會不知道我要問什麼？」
「我能知道的，只限書庫裡的資料。」
她語氣像在糾正某種錯誤假設，「這不是讀心。你最近在讀什麼，我知道。你此刻在想什麼，沒興趣知道。」
我沒出聲，等她接下去。
「如果你是想問『和妖精締結契約』的事，別問了。」
她像把一張常用的拒絕詞卡直接翻出來，「我不會說。」
語氣不硬，也沒有惡意，但語言本身就像一道牆，立在那裡，不留縫隙。
「我不是來問妖精的契約。」
她眉尖動了下，像是沒預料到這句話。
「……不然呢？」
「人與人之間的契約，能做到哪個程度？」
她瞇起眼，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
「不了吧。」語氣一如既往地冷淡，「一個弄不好會死人的。就算成功了，也等於一起背上詛咒。」
那目光落到我臉上時，多了點明顯的探測意味：「到底有什麼值得你這麼做？」
「聽妳的語氣，這種契約……應該不是沒人試過吧。」
她沒有否認。
「我不是沒想清楚才問的，是知道代價之後，還想確認。」
她沒有立刻接話，盯著我幾秒，才像喃喃地說出：
「那這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
「……沒有吧。」
沒想過要找理由，我只是說了事實。
「但我不想什麼都不做，那個人背著詛咒走了太久，現在她選擇繼續走下去，那我也不能退後，至少，這種方法……傷不到除了我以外的人。」
她沒回話，但我總覺得她剛才有那麼一瞬，眼神變了。只是太快，我沒來得及看清。
「……你果然是個笨蛋吧。」
語氣沒什麼起伏，但聽起來不太像嘲笑。
「我詛咒耐性不算差，應該死不了。」
「這不是撐不撐得住的問題。」
她聲音低了些，「那是靈魂上的痛，不是燒傷、不是撕裂，是——」
她停了一下，語氣更冷：「是連想逃的念頭都會被剝掉的那種痛。」
我想了想，沒否認。
「就算是那樣，也沒關係。」
她沒再講話，但那視線停在我臉上，像是多看了幾秒。
我不太確定她在想什麼，只知道那眼神，不像她平常那麼冷。
「……真像啊。」
她忽然低聲喃了一句，聲音輕到幾乎沒聽清。
我愣了一下：「什麼？」
她像被驚醒一樣抬眼看了我一下，然後嘆了口氣：「沒什麼，只是覺得人類果然都是笨蛋。」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語氣有些不耐。
「沒想到我不肯說妖精契約的事，你居然還能自己想到這種瘋狂的法子，搞得我都快有罪惡感了。」
「這是我的決定，不需要妳有罪惡感，而且……我以為妳一直都挺冷漠的。」
她揚起眉，看著我，嘴角微微挑起些嘲諷意味。
「原來我給人是這種感覺？真是抱歉啊。」
她忽然從魔法袍拿出一本黑色書封的書，隨手往我這邊一拋。
「拿去吧，裡面有契約的方法。」
我接過那本書，還沒回神過來。
「妳怎麼突然改變心意了？」
「就當我腦子壞了吧。」她眼神有點複雜，隨即又恢復一貫冷淡，「反正看你這個笨樣，也不太可能成功，給你應該也無所謂。」
她稍稍停頓一下，語氣微微收緊：「但別忘了，妖精會選擇自己的契約者，你們是不可能強制他們接受的。怎麼說服妖精和受詛咒之人主動建立契約，是你們自己的問題，跟我無關。」
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書：「這真的可以讓我帶走？」
「它不在書庫登記範圍，帶走也沒關係。」她像是有些疲倦似地揮了揮手，「剩下的你自己去研究，今天別再煩我了，出去吧。」
她這樣的反應多少有點奇怪，但我沒追問。
「總之感謝，下次有機會，我會報答妳。」
她側過臉，不再看我：「不需要，只要你別再來一直煩我問契約的事情就行。」
我沒再多說什麼，識趣地往門口走去，離開前仍回頭跟她打了個招呼。
她沒看我，視線已落向窗外灰藍色的光影，聲音輕得像是順著氣息飄了出來：「……下次見。」
我走出限制區時，手裡還握著那本書。沒有標題，沒有編碼，封皮邊角還有一條手工縫線的痕跡。
沒風，沒聲音，只有通道盡頭的燈光靜靜亮著。
「妖精會選擇自己的契約者」
也就是說，這本書上的每一個字，都不代表什麼。如果妖精不願意的話。
我指節貼著書脊，有些涼。走到轉角時，我將它收進外套裡層的口袋，剛好壓在心口位置。書本的重量很輕，卻不太容易忽略。
不是打算拿這東西去說服誰，只是不想到了那個時候，卻什麼都沒有。
她選擇走下去的那天，我不能空著手站在原地。
光線愈來愈亮。我沒停，腳步也沒快。
但我已經知道——之後開始的每一步，都不太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