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放列車（1）

威斯克王國的撤僑申請被排在最後。

安妮·雷索斯站在冰雪覆蓋的羅斯月台上，擁著懷中的松鼠榛果，一動也不動地望著最後一列載著西方使節的外交專列消失在遠方，列車拖曳著灰白煙幕，彷彿一道將她從過去生活切割開來的分界線。

她的雙手凍得發紅，皮箱提得死緊，裡頭裝著她帶來的幾件衣服與自己嘗試用羅斯當地食材做的鹹派，榛果則在她領口瑟瑟發抖，用尾巴遮住自己的小鼻尖。

那些使節根本沒有人回頭看她一眼，即便她也曾與他們一同赴宴、交談、翻譯羅斯的文告，現在，卻被無聲低排除在外交清單之外。

她連一句抗議都不敢說出口。

身旁的侍從用一種難以啟齒的表情低聲說道：「閣下，您只能搭乘......那班車了。」

順著他的手指，安妮看見月台盡頭停著一列厚重漆黑的鐵製列車，整體像是軍隊專用的行動碉堡，漆面上銘刻著羅斯雙頭鷹徽，幾扇窄窗後隱約能見到持槍衛兵的剪影。

阿德莉娜的「流放專列」。

「或許我......我可以等下一班民用列車？」她小聲地說，聲音因寒風而發顫。

「沒有下一班了。」侍從低頭補上一句「諾曼帝國已經聯合諸國封鎖其他連通羅斯公國的邊境鐵路。這是今天最後一班，能穿越邊境的車也只剩這列。」

安妮一言不發地望著那列黑鐵巨獸，風雪呼嘯，她不確定是雪太冷，還是胸口的沉重讓她無法呼吸，遠方再次傳來火車低鳴聲，像沉重而不祥的鼓點一步步逼近。

沒得選。

安妮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踏上階梯，走向她命運的新軌道。

列車車廂意外地溫暖，與外頭冰封世界形成極大反差，但這溫暖並不令人安心。整車充滿了火藥、皮革、鐵油與蜂蜜的混雜氣息，還未坐下，就讓人有種誤入野獸巢穴的錯覺。

第一節貴賓車廂的門「喀噠」一聲被侍從拉開。

阿德莉娜·伊萬正坐在深紅真皮長椅上，穿著軍制外套與皮靴，金髮用隨意的辮子束起，她正低頭擦拭著那柄鑲有金邊與琥珀的雷擊槍，指節穩定，動作極其優雅——如果不算她說出口的第一句話。

「滾出去。」

安妮僵住，連榛果都猛地縮回斗篷裡。

她正準備道歉轉身時，榛果突然竄了出來，嗅到某種香氣般奔向車廂角落，爬上小桌子，開始對一盤蜂蜜蛋糕展開攻擊。

「榛果！不行！」

安妮驚慌地撲過去，卻被自己過長的斗篷絆倒，整個人摔在地毯上，手中的皮箱也撞開，幾塊蘑菇鹹派咕嚕咕嚕滾到阿德莉娜腳邊，其中一塊直接撞上她軍靴。

一片寂靜。

阿德莉娜終於抬頭，那對異色瞳孔——左金右藍——緩緩對焦在安妮身上。

「......你在朕的車廂裡開野餐會？」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妮手忙腳亂地坐起來，卻發現阿德莉娜已經用刀鞘挑起那塊鹹派，表情複雜地打量著它。

「這是什麼？」

「蘑菇鹹派，是我自己做的，南方那邊常見的菜式。」

阿德莉娜挑眉，竟拿刀鞘劃開派皮，熱氣冒出，裡頭的餡料與乳酪香味瞬間溢出。

她湊近聞了聞，然後臉色驟變：「你們南方人真的會吃這種發酵的奶？」

「可......可是......羅斯人也吃發酵的魚啊！」

「那是榮耀的傳統，不能類比。」阿德莉娜皺著鼻子說，然後不著痕跡地推開派，但不久後，安妮驚訝地看到她默默地拿起第一塊，表情冷淡地啃了起來。

「那個，如果妳不嫌棄的話，我還有別種餡的......」她試圖遞上一塊果醬版的。

「朕寧願啃槍管。」阿德莉娜平靜地回應。

五分鐘後，她吃完第三塊，還試圖用小刀打開蜂蜜罐。

而蜂蜜蛋糕那裡，一個濕漉漉的鼻子拱著正在大塊朵頤的榛果，似乎在確認著什麼，起初榛果毫不在意，直到濕黏的大舌頭舔了牠的毛。

一隻眼睛黑溜溜，看起來有些呆滯的小熊正在打量著牠，眼神彷彿再問「為什麼吃了我的點心？」

深夜時分，列車已離開北境雪原，森林逐漸取代一望無際的白，只有車輪與鐵軌的節奏提醒人們這還是現實。

安妮被冷醒。

貴賓車廂的暖氣似乎停止運作了，她蜷縮在絲絨座椅裡，榛果鑽進她斗篷內取暖，尾巴蹭得她發癢但又不敢動。

忽然，門外傳來敲門聲。

「開門，兔子。」

那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安妮迅速拉開門，一道黑影就將什麼東西扔了進來——是一件厚實的軍用大衣，還帶著溫度。

門外的阿德莉娜穿著暗紅色絲質睡衣，頭髮亂蓬蓬地披散，肩頭則披著另一件大衣，看起來與白天的冷峻判若兩人。

「你......為什麼？」

「拿去，別凍死了。朕不想解釋你怎麼死的。」

「謝......謝謝......我......」安妮想說什麼，卻被一聲巨響打斷。

轟！！！

列車劇烈晃動，燈光瞬間熄滅，窗外閃過幾道影子，車尾方向傳來金屬扭曲與士兵驚叫的聲音。

車廂像是被撞擊般震動，鐵軌下傳來尖銳的摩擦聲，警鈴隨即大作。

阿德莉娜立即回神，抓起放在門邊的雷擊槍，一邊將安妮按回車廂。

「待在這裡。」

「那......那你要去哪裡？」

「處理事情。敢亂跑我就宰了你的松鼠。」

語畢，她頂開車門，消失在黑暗中。

安妮縮在座位角落，緊緊抱著榛果，喃喃自語：

「我......真的只是路過的觀察員而已，怎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