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章 熊布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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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30
小丑面朝著鉛門,一語不發。
他的身形筆直,像一根燭芯,卻沒半點溫度。
腳邊,芙玲如風中殘葉般蜷伏掙扎,她唯一能做的,僅僅剩下喘息。
「剛才,我已經撥空找過我們家老妹了。」
迪斯淡淡開口,
「她說,她想拜託我,替你道個謝,」
他停了一下,眼神再一次掃過地上那片狼藉,
「勞你願意耐著性子,陪她一個人這麼久。」
「……」
小丑沒有作聲。
「茨妮她啊——很賢慧,會照顧人,做飯一把好手。」
「性格溫柔、體貼,又挺開朗……」
迪斯微妙地注視起面具的星月之眼,突如其來的問道——
「既然你不喜歡年輕少女,那麼——「
「……老妹她,那樣的嫻熟女人,你感覺怎麼樣啊?」
「……」
沈默,依舊是沈默。
空氣彷彿因那句話,短暫凝滯了幾秒。
死寂中,迪斯忽然笑了幾聲,低沉卻又隨意,像是在嘲笑自己,笑說這場對話有多麼滑稽。
但那抹笑容很快便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湧現的紫芒——深邃、冷冽,像極了星光照見深海的瞬間。
嘎——
厚重的鉛門此時正緩緩開啟,鋼鐵摩擦聲如拉扯神經般刺耳。
迪斯的聲音,依舊如往常那般沉穩,但在此時卻彷彿巨石投水,將那原本應該主導空間的金屬聲浪壓制在底層。
「有興趣的話,」
他語調一頓,高峭鬍鬚彷彿牽著他的嘴角,勾起了奇異的弧度,
「那裡頭的那個老姑娘,也可以考慮看看。」
「她——比我家妹妹;比我;甚至你,都還要更加的老練喔。」
吭!
鉛門的拉升巨響嘎然止息。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純白無瑕的空間。
牆與地板潔淨得近乎冷酷,宛如一口無聲深井,將所有溫度與雜念一併吞噬。
它不像房間,更像一段被切割出來的時空,裡面空無一物,卻讓人本能地想起實驗房的模樣,就只差那些冰冷的儀器、混亂的試劑、還有一張張被壓抑與好奇染色的實驗報告了。
「安嗣者,編號1983011578——
請進,面試廳。」
迪斯恭敬地站在門邊,微微一躬,掌心平舉,如迎貴客。
但門前,卻無人踏出半步。
——靜。
一秒、兩秒、三秒……空氣彷彿被封進鐘罩。
靜默恭迎的迪斯;
靜如雕塑的小丑;
以及,匍匐在地、神志早已渙散的芙玲……
——噗!!
破空聲猛地而來!
「嗄…!」
「噗嘔——!!!」
鮮血爆濺!
小丑冷不防又是一腳,精準命中腹腔,鞋頭的金球深陷其中,彷彿要將她整個人踢穿!
這一腳,完全沒有一點留情,也完全不同於前兩次的「折磨」。
腹中的血從喉間湧出,芙玲整個人像被抽空靈魂的殘骸,砰地一聲彈飛進那間純白房。
胃被踹破、腸被攪糊,腹部陷如深坑,落地接連翻滾兩圈——停下時,整張臉早已被血幕鋪滿。
「呃啊啊——!!」
「啊啊——!!!!」
哀嚎刺耳,掀翻死寂。
她癱在那光滑無塵的潔白地面上,
那頭染紅的白髮,像染錯顏料的死玩偶。雙腿詭異地抖動著,如同一隻被撕裂神經的白老鼠,在臨終前做著無意義的求生反應。
而鉛門之外的兩人,只靜靜地站著,靜靜地望著,宛如在觀看一場早已綵排過的舞台劇。
鉛門緩緩拉下,
芙玲的哭嚎在他們的耳中,只是像被收音的麥克風,隨著陰影蓋下,被慢慢地——調成靜音。
……
好清靜,四周。
感覺過了好久……3分鐘了嗎?還是說……10分鐘已經過去了?
芙玲的眼中,只有一片紅,比會場的紅光更深、更重、更叫人作嘔的紅。
聲音,如鋼針銳利刺耳的尖鳴,這是破碎身驅的哀嚎。
味道,像鐵鏽般的血氣,無法洗去的濃稠。
她,麻痺這份痛感了。
感覺,輕飄飄的——
再下一步,也許就是死亡。
從一味尋死,到後來對死亡的恐懼,直到現在的無所謂。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遺忘了「移動」是怎麼一回事。身體不再是她的,她遺失了所有讓肌肉動起來的記憶,彷彿整個人只是被扔在地上的空殼,連回應痛苦的能力也被剝奪殆盡。
這裡是她的歸宿嗎?她沒什麼反應。
不是悲傷,也不是恐懼,只是淡然。
這樣也好。
能結束了。
擺脫這一切,這條可悲至極的命運——
擺脫那個拚命討好、拚命證明存在、拚命想變得有價值的自己。
她太累了。
如果解脫是這麼痛苦,那她也接受。
只要——能走掉。
不管變成什麼,不管去向哪裡,
只要不再是「她」,只要不是這種卑微生活的樣子,
她怎樣都行……
白色絲襪的腳尖在血泊邊停下。
黑白的裙擺像一朵花瓣在風裡低頭,帶著一種彷彿無聲的致哀。
那香氣——不是花,也不是茶,
像是什麼糖、什麼奶,混著某種…只有童年記憶才會知道的味道。
芙玲的眼皮抖了一下。
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因為那氣味太過溫柔。
慢慢睜開了眼。眼中的畫面依舊模糊。
除了那雙小腳,她什麼都看不清楚。
但能看到,那個人蹲下來了。
是一位女僕,熟悉的身影。
女僕伸出了一雙手,帶著細密觸感的蕾絲邊,輕輕地托住了她沾滿血污的臉。
掌心比芙玲想像中還要溫熱。
她有種感覺——
如果這手願意,甚至可以讓她就此沉眠、沉入某個全然陌生的世界,再也不用醒來。
「妳還活著……」
聲音很輕,但清晰,像在耳邊灑下一捧水珠。
「別再扮演那個『她』了……好不好?」
芙玲內心微微一愣。
那熟悉的聲音,不像安慰,也不像威脅。語氣輕柔,像是一個誠意的致歉。
好溫暖。
她的意識正一點一點地滑下去——
在那香氣氤氳裡,在那雙白襪之前,在那圍裙如夜雪反光般的柔澤之下——
或許死亡尚未降臨,但她彷彿真的,被什麼無聲地領走了。
一團毛茸茸的褐影,輕輕塞進芙玲懷中。
那是一隻熊布偶。
上面幾縷線已經鬆散,眼睛是用粗黑針線縫上的黑豆,脖子脆弱而塌斜,像是從夢裡流浪而來。
但它貼著芙玲貼得好緊,緊得像是在怕她冷,怕她散,怕她再也……回不來。
而臉色如霜的芙玲,那雙早已失了魂的手,卻又像為守住這個殘存的慰藉,竟一寸一寸地——深深抱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