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祖到來(四)

午後的陽光斜照進教職員室，窗邊映著長長的光影。放學已過約莫二十分鐘，教室早已人聲漸息，校園顯得比白天沉靜許多。

透與緹雅坐在列音的座位後方，正對著那張用作會客的矮長圓桌。桌上擺著泡好的熱茶、濃黑的咖啡，還有一盤排列整齊的點心，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茶香與烘焙香氣。

列音站在窗邊，語調不疾不徐地結束一連串說明：

「──以上，就是我從懲處會議的二次討論中得到的最新資訊。兩位有什麼問題嗎？」

透眉頭緊皺，雙肘撐在膝上，指尖交錯輕抵下巴，思緒明顯還在繼續運轉。

『有一點，我有點在意。』

「哪一點？」列音轉過身，微微一笑。

『從這次學生會祭出的處分來看，明顯是刻意迴避了Vampire對策法。』

緹雅一臉疑惑地望向他，眼神中滿是懵懂。

「咦？怎麼會這樣說？剛才列音老師好像也沒特別提到Vampire對策法呀？」

她像小動物般歪著頭，滿腦問號地看著透。

透輕歎了口氣，拿起桌上的黑咖啡啜了一口，隨即放下杯子，用淡然卻略帶壓抑的語氣回答：

『我知道得很清楚，因為我曾經就是那條法令的直接受害者。那時候，我被處以停學一年。』

「……咦？！」緹雅睜大眼睛，「那、那麼說透君其實比我們年長一歲囉？」

「別誤會喔。」列音這時出聲補充，「夜神和妳其實是同齡的。」

「欸？那…為什麼？」

「這個嘛，就由本人來說明比較好。」

透放下杯子，深深吸了口氣，語氣中透出一種淡淡的疲憊。

『唉～那時也不知道是學校哪根筋不對。原本應該是一整年的停學處分，結果他們好像又不願意讓我因此延後畢業，就強制安排我在國二時，把整個一年級的學分用週末、假日、特別補課的方式補回來。』

他頓了一下，語氣變得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結果就是，我國二那年，幾乎全年無休。哪天沒課都要確認三遍才敢相信自己能休息。』

「……好可憐啊。」列音輕聲說。

透微微一愣，沒想到列音居然會這麼說。

「不是說你啦，夜神。我是說那些休假期間還要被叫來幫你補課的老師們，真的是──挺可憐的。」

『……？！』

一語封喉。

透一時語塞，撇過頭，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而一旁的緹雅卻忍不住「噗哧」一笑，接著笑聲漸漸加劇，最後竟笑得淚光在眼眶裡閃爍。

「哈哈哈……對不起，我不是在笑你。」她邊笑邊用手背擦眼角，「只是覺得你們對話太好笑了……。」

說到這裡，她抬起頭，看著透的眼神柔和無比，嘴角噙著微笑。

「但…真的太好了，透君。多虧你當時那麼努力，現在我才能遇見你。」

一瞬間，空氣像是停頓了一拍。

列音挑眉看著緹雅，語氣不懷好意地吐槽：

「喔呀喔呀～這種話妳也能當面講出來，不覺得有點……害臊嗎？」

緹雅一怔，臉頰驟然染上紅暈，整個人像是過熱的電鍋開始冒煙。

「不、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我……只是……只是……啊嗚！列音老師欺負人！」

她語無倫次，雙手在空中胡亂比劃，最後鼓起嘴巴，一副被戳到痛處的樣子。

「哈哈哈哈～～好啦好啦，我錯我錯，開個小玩笑而已。」

透故作鎮定地別過頭，試圖拉回正題。

『……咳，言歸正傳。總之，我認為對趙雪燕的懲處事有蹊蹺。』

他眼神沉穩，語氣中不帶任何戲謔，整個人回到一貫冷靜的狀態。

透已察覺，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有不尋常的地方。列音昨天在事發現場即時現身，卻未讓風紀委員或學生會主動介入。競技場的AI並未記錄當時畫面，也未開啟模擬傷害系統，因此受傷的社員只能靠當場目擊者說詞作為依據。

而其中，唯一一位正式紀錄在案的目擊者──就是列音。

列音幾乎成了這次事件懲處裁決的「敘述主體」，在學生會沒有完整紀錄的情況下，她的證詞等同於主導了會議方向。

透凝視列音，神情前所未有地嚴肅。

列音望回他，彷彿早已等著他推演出全貌。

「不愧是夜神。」
她嘴角浮現一絲微妙的笑意，「看來你已經接近真相了。那我就再提供一點額外資訊作為提示。」

「學生會風紀委員長，同時也是武術社副社長，有參與懲處會議。除此之外，會議中還有一位來自武術社的三年級女學生。而海蓮娜與莎貝拉，她們兩位雖陪同雪燕，但未參與討論。」

透默默點頭，終於拼湊出完整的脈絡。

『原來如此……最終懲處的裁定，基本就是…列音老師您一人的意見構成的吧。』

「精準得可怕。」
列音讚嘆地拍了下手掌，「你全盤理解得毫無破綻。真是精彩。」

「咦咦咦──！哪尼哪尼！？怎麼突然講得我都聽不懂了啦！」

緹雅的腦袋像是被線團纏住一樣，整個人困在資訊風暴裡，滿臉困惑地看著兩人來回對話。

她用雙手捧著臉，一副快要腦袋冒煙的模樣。

「透君，求求你，用我聽得懂的方式解釋一下嘛……拜託！」

面對她那樣認真的哀求，透頓了一下，臉上浮現些許無奈。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解釋，列音搶先出聲：

「嘛嘛嘛，緹雅，不用太在意。反正妳只要負責把『最新的懲處方案』轉達給雪燕就可以了。」

「嗚……欺負人，就我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

她鼓著腮幫子，小聲抱怨，神情委屈得像被丟在原地的孩子。

就在三人交談之際，教職員室門旁突然冒出一道人影。那人現身的瞬間，讓透與緹雅幾乎同時一怔。

蜜柑色的長髮在空氣中飄逸搖動，鮮紅的雙眼依舊帶著標誌性的笑意。她彎下腰，雙手撐在桌緣，整個人幾乎貼近桌邊，視線從上而下望向坐著的三人。語氣輕快，開口便直呼緹雅的名字：

「呀齁，緹雅～妳們在討論什麼呀？」

「艾、艾莉西亞……大人？！」
緹雅幾乎是彈跳起來的，臉上驚訝的神情根本藏不住。

透也立刻抬頭，神情略帶警戒。
『妳怎麼會在這裡？』

「咦？很驚訝嗎？」
凜歪頭笑著，「列音老師早上不是才說過原因了嘛～」

列音這時雙手抱胸，點點頭補充：

「沒錯。早上不是才說過，艾莉西亞擁有校方特別授予的『教師權限』，當然能自由進出教職員室啊。兩位這麼快就忘啦？」

『唔……』
「唔……」
兩人幾乎同時發出無言的低語。

「所以呀──透、緹雅、還有列音老師，妳們剛剛到底在聊什麼？」
凜的眼神忽然轉向透。

『我們…在談昨天的傷人事件。』

話未說完，凜突然向前探身，雙手撐在桌面上，整個人瞬間靠近透。

幾乎是貼臉的距離。

那一瞬間，緹雅的臉直接紅到耳根，雙眼瞪大，嘴角微張，彷彿說不出話來。

「透說的是今天早上新聞提到的，武術社那場衝突吧？」

『啊、嗯……艾莉西亞……大、大人……』

透聲音頓住了，眼神像是被凜牢牢吸引住，完全移不開視線。

這時，緹雅終於忍無可忍地伸出雙手，一左一右將兩人之間強行隔開，大聲喊道：

「不、不行啦，透君──艾莉西亞──」

「就是這樣，緹雅！再說一次～」
凜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像是抓住機會一樣盯著她。

「咦……說什麼？」
緹雅有些迷糊地問。

「不是『艾莉西亞大人』。我的名、字，是──艾莉西亞。」

凜說出這句話時仍舊保持著溫和的笑容，但眼底卻閃過一抹淡淡的無奈。

「透也是以後叫我名字就好，不許再加上『大人』。聽清楚了嗎？」

『可是……這樣對真祖來說不會太隨便嗎？』

「才不會，我反而希望妳們能直接叫我『凜』呢。」

『可是……要是被別人聽見，可能會讓人覺得我們對真祖不敬……』

列音這時忽然笑了：

「嘛～既然本人都這樣說了，你們就別猶豫啦。再說我跟她講話時，也沒在加什麼『大人』兩個字啊。」

「而且…」緹雅露出燦爛笑容，眨著眼睛說道，「艾莉西亞這名字，好可愛呢～誒嘿嘿。」

「咦？可……可愛？！我嗎？」

凜頓了一下，像是意識到什麼，立刻往後退了一步，臉頰瞬間染上明顯的紅暈。她嘴唇抿著，身體輕輕扭動，像是突然不知道該把手擺哪。

「對呀，艾莉西亞又可愛又漂亮，對吧透君？」

『啊、嗯……確實是……非常漂亮。』

透聲音雖小，卻坦率。說完後目光立刻飄向旁邊，根本不敢直視凜的臉。

「……謝謝。」
凜輕輕一笑，眼中閃過一絲少見的靦腆。

眼看氣氛逐漸軟化，列音忽然拍拍手，「好了好了──差不多該出發了。」

列音看向緹雅，特意拖長音調：「夜神、還有……緹～雅，妳們該準備前往雪燕家囉。但在那之前，我有個小提案。」

『什麼提案？』

「讓艾莉西亞一起去。」

『…蛤？這是在開玩笑吧？』

列音不動聲色，「我是認真的。艾莉西亞，妳願意嗎？」

「嗯，沒問題喔。呵呵。」

那笑聲聽起來有些曖昧，讓透不由得瞇了瞇眼。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從凜身上抽回，思索起其中的利與弊。

『從說服層面來說，有艾莉西亞同行對方不太可能直接拒人於門外，至少談判的大門會開啟。而在說明處分方案時，她的存在會讓我們更有立場…但萬一對方連艾莉西亞的話都敢拒絕，那就代表這事徹底無解了。』

「放心，夜神。我讓艾莉西亞同行，並不是讓她當『說客』。這件事，還是得由你們兩位親自主導。艾莉西亞要不要幫忙完全看她自己意願。」

『……列音老師您不是正是希望靠她的名義壓制對方反應嗎？』

列音聳聳肩，語氣曖昧地說：「這嘛……不好說喔。」

凜站在一旁，雖然沒有出聲，但顯然已經聽出透與列音話中的弦外之音。她依舊保持著微笑，但並未插話，像是在思考什麼。

而緹雅也察覺了什麼，她抿了抿嘴，忽然開口：

「確實，讓艾莉西亞來主導會最省事……但那樣就變成是命令，而不是我們和對方達成共識，反而變成是『強迫』。」

她語氣輕柔卻堅定，「那種方式……讓人覺得很討厭。」

三人同時一怔，陷入短暫沉默。

最後還是列音拍了下大腿，乾脆地說：

「總之，你們三人就先出發吧。不去一趟，討論再多也沒用。」

「是啊。」凜跟著點頭，微笑著說：「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妳們一定可以的。」

『我知道了。走吧，緹雅。』

「嗯，透君。」

兩人一同起身，緹雅還特意整理了下衣擺，然後三人一同朝門口走去。

「去吧!」列音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雪燕就交給你們了。」

三人一同揮了揮手，踏出教職員室，陽光從走廊窗外灑進來，長長的影子拉在他們背後。

故事，也將從這裡進入另一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