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暗潮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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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23
夜色深濃,冷宮深院早已封鎖,唯有夜風穿過瓦簷枯枝,發出斷斷續續的嗚鳴聲。

霓霓披著黑色斗篷,隱於殿牆陰影處,赤焰蓮印微微發熱。錢封步履無聲,手執劍柄,神情警覺,兩人並肩來到半月前發現殘壇的舊地。

舊壇所在已無原貌。原本堆滿屍灰、符骨與血印的祭陣,竟在數日間被人清理一空,地面新鋪過的磚石尚有溫度,隱隱帶著淡香,那是一種燃過靈香後的殘氣,不屬於後宮常用品。

錢封蹲下細查,劍尖輕撥磚縫,取出些許細粉,手指搓揉了一下,眉頭頓時皺起:「碎香末與香骨灰混合……這不是撤壇,是轉壇。」

霓霓立於側,掌貼地脈,赤焰蓮印即刻發熱。她閉目凝神,氣息順脈而行,忽然感受到一道異樣的「殘香線」自舊壇位置緩緩延伸,斜入偏殿方向,隱入牆後,似是被人特意埋入地下。「這條氣線……通往嬪妃起居區下方的通道。」

錢封眼神一變:「若他們把主壇設在嬪妃所住的地底……那整個後宮,都在咒力籠罩下。」

霓霓睜眼,目光冷然,語氣低沉而清晰:「難怪近月來滑胎不斷,偏又查不到用藥的痕跡。這不是醫理,而是氣場。」

錢封抬手在牆角做了個特殊記號,標下氣線起始與方向,轉向霓霓:「這裡不能久留。再往前妳會被靈力反噬。」

霓霓點頭:「這段我不去。你找人深入查。」

錢封望著她,欲言又止,最終低聲說:「這不是結束。」

霓霓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諷意:「這只是他們以為我們不會追太深。但我們會。」

夜風再起,殘香如絲線般向遠方飄去,消失在宮牆深處。

而那線的盡頭,藏著一口尚未啟封的咒壇,一場尚未落幕的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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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宮內,花窗半開,桂香幽淡。

皇后今日換下端方朝衣,只著一襲淺紫常服,髮髻略鬆,神情平靜,卻能看出心事未解。

王澤文,她的親哥哥,自京外調任回朝後首次入宮,今日應召而來,未曾多語,卻早已察覺這場母族之會並非寒暄。

茶未過三盞,皇后便開口,語氣輕柔卻帶試探之意:「前些日子昭蘭的宮人來傳話,說身子略有不適,但並無大礙,如今胎象穩定,倒叫我心安。」

王澤文神情未動,微笑道:「婕妤娘娘一向識禮守份,既得聖寵,自當知所進退。」

皇后將手中的茶碗放下,眼神微斂:「昭蘭行事我信……只是,她這胎……是否真能安然無虞?」此話看似詢問安胎,實則字字探其心思。

王澤文眼角微動,並未直接回答,只說:「娘娘所慮,臣也曾想過。婕妤娘娘命格端穩,又得皇恩庇佑,當是祥兆。」

他頓了頓,又語帶旁敲:「如今貴妃之位懸空多年,宮中諸嬪皆不得獨佔春寵,若能立一人為貴,自能平眾心、安六宮。」

皇后眉心微蹙,似未聽見這句話般撫茶不語。

王澤文見狀,又補上一句:「王家的女兒,當得此命,皇後娘娘是,婕妤娘娘亦可,自非謀位妄心,而是為娘娘分勞……」

這時,坐於一側靜默多時的霓霓忽然淡聲插言:「為母後分勞,自當首在正心。只是王家若真心求平後宮,不該著眼貴妃一途。」

王澤文微怔,忙起身恭敬施禮:「臣見過皇太女殿下。」

霓霓未讓他久跪,僅淡淡一笑:「舅舅無須多禮。本宮只是想提醒,宮中之事,不是一紙冊封可定乾坤,更不是一個胎兒就能左右天下。」

王澤文微有尷尬,低聲稱是,話鋒便止於此,不再多提。送他出宮後,皇后宮內一時靜寂。

皇后坐回床榻,良久未語。霓霓立於窗邊,望著庭中落葉隨風飄舞,才緩緩道:「他是娘親的兄長,也是我舅舅。可剛才那番話,聽來更像是朝臣,而不是親人。」

皇后輕歎一聲:「王家的人……王家,終究也學會觀風轉舵了。」

霓霓轉過身,坐至母親身旁,語氣輕緩卻明確:「讓他們去轉吧。我不動,這江山就不會轉。」

皇后看著她,眼中滿是複雜,片刻後才輕聲問道:「昭蘭的那孩子……妳怎麼打算?」

霓霓神色不變,只淡然道:「靜觀其變。若她的命註定不是自己的,就算是坐上貴妃的位置,也只是替人承果的空殼。該是我的東西,誰也奪不走。」

窗外一陣清風吹過,帳幔微揚,皇后的眼神也終於清亮了一些,像是從多年不敢問的答案裡,找回了自己曾是「母親」的一分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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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靜,華熙殿燈火未滅。

王昭蘭坐於香案之前,雙手緊握一封短箋,白紙上只一行字,字跡不簽名、不署時:「婕妤腹中之子,非炎脈。」

她面色慘白,指節發顫,似已讀了百遍,卻始終無法否認心中那一絲動搖。箋紙終究被丟入爐中,燃成一縷焦香。但那句話像印在腦海裡,反覆撕咬著她的理智。她本以為只要裝得夠好,只要安分守胎,只要不爭不顯,這孩子就能平安生下,甚至成為她逆轉命運的「皇脈之子」。可現在,她知道有人已經知道了。

翌日,霓霓於東宮翻閱宮人傳來的密報,目光落在一行小字:「華熙殿婢女翠環夜間被王婕妤親遣離殿,三刻後,有暗影自牆後翻入。」

她將信紙推給皇后,語氣平靜:「她又與那人見面了。」

皇后臉色鐵青,低聲道:「她瘋了嗎?如今情勢這般……若再被查出私會侍衛,這胎根本不需我們動手,就要保不住。」

霓霓搖頭,語意淡淡卻冷得發骨:「她不是瘋,她是怕。怕自己的命不只在胎上,還握在那男人手中。」

華熙殿偏門外的隱蔭之下,王昭蘭雙手攬著眼前侍衛,聲音顫抖:「……你什麼都別問,好不好……這個孩子,只要你不說,他就是皇上的……」

侍衛目光複雜,雖未作聲,卻有一瞬將視線望向殿外天光。王昭蘭抓住他的衣袖,似抓住整個命運。

而這一切,都未逃過暗處視線。在不遠處宮牆高處,一名黑衣女子靜坐樹陰之中,手中記錄細密,唇角微彎。

天上人間之首席探子「雁影」輕聲低語:「把命壓在這樣的賭局上值得嗎?」

而更遠處,在另一處香鋪遺址中,九熄道暗線之使者也將一枚香紋玉扣擺入銅盒之內,冷聲啟禱:「她知錯已晚。既然她知道了自己胎之虛假,便會更用命去護。這種人……我們只需看著她把命耗乾。」

皇后宮中,皇后輕捻手中線香,霓霓則坐於對席,神情淡淡,彷彿什麼都瞭然於心。

皇后語聲低沉:「這樣下去,王家遲早會出事。」

霓霓不語,只輕聲將線香掐斷,火星乍滅,如割斷一段看不見的執念。「娘親,咱們已經敲打過了,別再煩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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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街巷,春鋪夏衣早換成初秋藏色。市井如常,車馬流動,叫賣聲不絕,卻不知其中已有他國影影綽綽之人,潛行其中。

自入城以來,黎冥使團雖駐於行館,表面克制,私下卻早已分批而動。

有使者入書肆,查閱近年大炎皇家族譜與宗室脈錄;有僧衣之人出入城隍廟,低語查詢欽天監祀曆與星象更異之說;更有假扮藥商之徒,頻繁走訪太醫局周邊,似在打聽近月皇宮產婦用藥與嬰產詳情。

天上人間早有安排。

街市茶樓內,一名衣著樸素的說書人今日講的並非俠義故事,而是三月前「東宮女夜宴驚變」的坊間版本。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卻不知席下數人皆為黎冥耳目,已將言詞盡記於心。

講到一半,說書人忽然止聲,悠悠轉語:「……但世事總有真假難分。太醫之言未可盡信,流言之中也藏著伏線——若果真有異胎,那皇宮之中怎會獨她一人穩懷三月?只怕……氣數之爭,還未揭底!」

這一語,正中使團之意。

黃昏時分,一名黎冥副使於回程途中,忽在巷尾見到一位貌不起眼的香販,攤前擺著的,竟是舊樣大炎宮中專用的「安靈調氣香」,但此香已於兩年前停用。

副使動念,命人低價買下,回行館後急請人拆香研究。

誰知剛拆開香頭,竟見香芯內藏有極微細紋,一層銀絲、一層血線,一層氣脈繞骨圖紋。這不是香...是誘餌。

東宮內,霓霓倚窗小坐,手中摺扇緩開緩合,視線輕落於桌上的回報書簡:「使團已中香紋局。」

錢封立於殿下,語氣低穩:「天上人間在三條路線上都留下"假訊號",太醫局、書肆、與你脈象資料副本。如今他們已信八成。」

霓霓不答,只輕笑一聲:「敵人不是不聰明,只是太急。一旦他們開始主動聯絡"真正想收買的人",我們就知道,誰已經倒向外邦了。」

錢封頷首:「誘魚之鉤已沉入池底。」

霓霓眨眼一笑,語氣輕淡,卻句句藏鋒:「魚若要咬鉤,那我們就準備起鍋了。」

當夜,行館之中火燭微動,一名副使將那香芯之物包好,遞入另一人手中,道:「傳去黎冥,若此子真為異胎,則當迎回。」

可他未察覺,天井之上,一道身影已輕輕躍起無聲,於夜風中展翅如影。雁影,又一次,記下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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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宮中燈火未熄,香爐中桂煙幽縈。

皇後手中捧著一冊未裝幀的墨印小冊,封面赫然數字:「《真骨焰疑錄》」。

她唇色發白,指節緊握,整篇短冊內容皆是暗諷,諷太女非皇脈,王婕妤之子才是天應之命,說什麼「邪脈女混血脈,婕妤新生真皇嗣」……

「這種東西……居然還能傳入宮中?!」皇后幾近失控,手中紙頁差點撕裂。

霓霓自座中拿過冊子,翻了幾頁,只淡淡說:「他們急了。」

皇后望她:「你還笑得出來?」

霓霓闔上冊頁,聲音不急不緩:「娘親,這不是我們家的羞辱,這是對他們自己的警告。」

「他們怕我不夠狠,怕我不動,所以替我挑了火。」

皇后靜了片刻,眼底閃過一絲茫然與戰慄交織的情緒,終究說了一句:「你……長大了。」

同時,錢封回報。

「冷宮西井已發現通道,舊圖冊記載不存,但守墓族地圖顯示,井底應通往西內苑地下層。若真壇尚存,就在那裡。」

霓霓微頷:「備燈、準符、兩日內封鎖西井出入口,禁止一切來往。」

錢封低聲應下:「是。」

另一處,欽天監密室內,三名監丞對坐無語,一人重重將卷宗拍在桌上:

「命星錯位、太陰壓軸、金火互沖,這樣的命,怎會是"保國胎"?」

另一人卻道:「已奏入宮了,天子親閱……你若現在改口,就是欺君之罪。」

「但……」

「閉嘴,活命要緊。」

那道呈上「王婕妤胎象護國、命格九宮沖喜」的預言,已如毒針刺入朝心。

皇帝看不出神色,只讓人把冊頁折好,收入袖中。沒有人知道,他心中是起疑,還是已被說服。

城西書肆一隅,一名年輕書生擺攤讀稿,聲音不高,卻字字傳耳。

他講的是「妖女誤國」的民間戲本,內中諷一名公主因未婚而孕,導致朝局混亂,民心不穩。

戲文結尾說:「若此女不除,國必將亡。」

圍觀者低聲討論,有點頭,有發笑,也有人轉身離開。

而不遠處,一名身披外袍的黎冥使團副使站在牆後,手中把玩一枚玉令,目光冰冷,語氣更冷:「一個國家最易倒,不在外敵,而在百姓信誰。」

書生放下手中筆,低聲問:「那我,接下來要寫什麼?」

他輕輕一笑:「寫她再懷異子,寫大炎將斷龍血。」

而這些動靜,天上人間皆記下。

回報送至東宮,霓霓看完後只說了一句:「很好。他們終於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