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本章節 5356 字
更新於: 2025-05-19
距離隊伍迎來新的成員已經過去半年。
在如今的大陸上,龍依舊是充滿夢想色彩的生物。這樣說吧,即使只是新生不到百年的龍種,也足夠讓人的實力從菜鳥一瞬間碰觸到傳奇的門檻,龍的傳承超越千年之久,如同一本一生都無法研究完全的魔導書一樣。
對魔力一竅不通的勇者在與龍締結契約獲得了更加強壯的身體,微弱的龍元素纏繞在他的四肢,被自然賦予了破魔的能力。原先只能點火的小火苗也獲得一定程度的增幅,效果從單純的點燃菸草之外,還附贈了一定機率使人中毒的負面狀態效果。
這還是吟遊詩人痛心地灌下第三瓶解毒藥劑後才發現,並從此將勇者準備營火的工作名單剔除。
也不單純只有壞處,曾能為人帶來治癒效果的龍即使失去了他的天賦,也依然能夠與契約者共享其本身的自癒效果——魔力爭先恐後地修補身上所有的傷口,淬著毒的魔力總讓勇者牙口發麻,好像吃上一斤的辣椒。
拉姆羅斯咂著嘴,頗慶幸地看著隔壁的大魔導師。
即使是龍,個體間也會有明顯的差異。
岡薩雷斯絕對是龍之中的異類,毒龍對於拉姆羅斯的權限大開,跳過了磨合階段,單方面宣布契合度直達百分百。新上任的小尾巴喜歡在勇者與惡龍的屁股後頭跑,拉姆羅斯完全相信,如果幫他安上某種不存在的大型犬科獸人血統也不會有人質疑。
作為兄長的塔季楊把生性多疑的性格發揮十足,完美詮釋一頭龍該有的傲慢與偏見。學術的研討無法勾起龍的興趣,過去被破壞的舌頭嚐不出食物的美味,人類的文化與社會只會激起塔季楊的厭惡。
大魔導師絞盡腦汁試圖迎合龍的喜好,悲慘地發現對方連對活著的慾望都少得可憐。
契約讓他們共享彼此的性命,惡龍不要命的打法成功讓血條少得可憐的大魔導師不得不將體力藥水當開水喝。任務獲得的收益比不上為此付出的開銷,就連正常的生活都有些困難,惡龍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揮霍自己的生命。
在第無數次陷入瀕死的狀況後,朱利安果斷放棄懷柔政策。
看看這半年來發生的事情吧。
雙龍依舊沒有找回他們失去的一切,從龍身上取出的素材在時間的流逝下已經追尋不到流向,或許被無名的旅行商人拐走、落入遠方冒險者之手,更可能悄無聲息地流入黑市,成為某個貴族藏品的一部分。即便是最擅長追蹤的偵探,也得花不少時間才能從這混亂的蛛絲馬跡中找出一點線索。
更別說聘請偵探需要花一大筆錢。
勇者小隊秉持著一貫的節儉傳統,拒絕他人的有償協助,試圖在長老會的廢墟中找到殘存的器官。龍角、鱗片,或者是某些肉塊?空氣中瀰漫著燒灼後的焦味與魔力殘渣的微光,拉姆羅斯踢開了燒成焦炭的木塊,在燒得幾乎融化的畫架後頭找到藏起的小盒子。
盒子表面覆著層層燻黑的灰塵,指尖輕輕一抹,露出底下原本的金屬光澤。
裡頭躺著一顆眼珠——嶄新得彷彿剛剛才從軀體中挖出。眼珠的虹膜閃爍著奇異的藍光,還能感受到上頭的濕潤,內裡蘊含的魔力仍在流動,就像是這顆眼珠子還「活著」,正在「看著」這個世界。
這算是魔法生物的優點之一嗎?魔力維持著與本體分離的一部分經久不衰,被分離的器官依舊維持活性。擁有天賦的人能夠看見上頭屬於龍的魔力波動,無主的素材能被所有人使用、鍛造、加工……這也難怪冒險者們對於魔法生物的素材趨之若鶩,有誰不想要代代傳承的強力法器?
魔力之間彼此吸引,藉助素材使出的魔法也會更加強大,上好的素材甚至能夠紋上符文,使用出超越本身的力量——後面的補充分別來自吟遊詩人與大魔導師,作為靠蠻力作戰的勇者,實在無法區分魔法素材與普通素材的區別。
就跟他無法理解為何毒龍能夠自然地在人群裡穿梭,卻會在下一秒毫不猶豫地往牆角撞去一樣。
龍天生能夠感受到魔力,即使失去了視力,他們還是能「看」見所有的魔力。毒龍將眼球讓給惡龍,這並沒有讓新入隊的傳說生物成為戰力,兩條龍都以不同層面造成隊伍的困擾。
其中,作為惡龍的主人,大魔導師承擔了最多的痛苦。
惡龍下了昏迷的詛咒給全隊,隨後隻身一人剷除了一整個山洞的盜賊;在失去翅膀的狀態下跳下了懸崖,扯著半空中撲騰的巨大鳥形魔獸撕咬;在完全不使用防禦魔法的狀態下,任由腐蝕的黏液把鱗片烤得吱吱作響。
大魔導師在短短的時間內歷經失血過度、肺部被肋骨刺穿了幾個洞、皮膚潰爛到一碰就碎裂的狀況。
而最近一次任務,勇者小隊才剛討伐完的咒術師,而惡龍毫不猶豫將詛咒吃入肚子。作為契約者的朱利安當場倒地,隊伍的吟遊詩人不得不施著治癒術,直到口乾舌燥也只能險險地維持塔季楊的命。
勇者掏著小隊的存貨,瘋狂將恢復藥水灌進大魔導師的口中,趕往教堂淨化時都能看見朱利安的肚皮鼓了起來。
那該死的混帳彷彿在用自己的身體養蠱,就等著殘存的戾氣毀了一切!
沒有人比大魔導師更清楚惡龍的身體正維持怎麼樣糟糕透底的平衡,就算是王國最厲害的大祭司也無法驅散那些與靈魂糾纏在一起的惡意。
朱利安釋出的善意還會少嗎?大魔導師覺得自己一輩子的耐心都交代在這了。
他忍著還在作痛的內臟,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咬牙切齒:「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塔季楊懶懶地抬起眼皮,用空蕩蕩的眼眶「看」了朱利安一眼,隨後嗤笑了一聲。
「按照契約,我的一切都屬於你。」塔季楊懶懶地開口,「隨意使用,不用客氣。」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哈,人類還真是心口不一的種族。」
視野裡的畫面被分割成兩種畫面,塔季楊的魔力正流向大魔導師。那些漆黑的,失去祝福能力的魔力鑽進大魔導師的身體,混進那些散發著柔和光芒的橘光裡頭。惡龍一點都不在意這會對自己的主人造成什麼影響,更不介意拖著對方一起下地獄。
除了岡薩雷斯以外,不可能會有毫無所求的關係。
惡龍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就像往常一樣聽著那些由謊言編織而成的承諾。
那些虛假的面具總會剝落,然後露出噁心的內裡。
說不定就是現在呢。
空氣裡的魔力快速地凝聚到了大魔導師的手上,熱度正在上升,塔季楊咧開嘴,露出笑容。感謝龍對魔力天生的感知能力,這讓塔季楊不需要轉頭也能夠感受到火焰憑空燃起,空氣正在被灼烤扭曲,法杖的前端響起了劈啪的聲響。
沸騰的烈焰在他的手心翻騰、熱度不斷攀升,些微的熱意從指尖開始擴散。
大魔導師吐了口氣,擲出。
火球拖著長長的尾焰,如同隕石墜落般朝塔季楊砸去,炙熱的氣流瞬間席捲周圍,灼燒著地面,石屑飛濺。塔季楊回身抬起爪子,他甚至不需要變回原形,銳利的黑爪就能撕裂空氣,在視網膜上留下短暫的銀光。
火球被爪子支解,烈焰隨之四散,灼熱的火舌如同狂風暴雨般席捲開來。
碰,地裂的聲音迴盪。
龍的身影撕開了煙幕,還能在爪子上看見火焰的殘渣,朱利安的眼瞳微縮,幾乎是憑著戰鬥本能揮動法杖——一道灼熱的屏障在他面前炸開,炙熱的火焰瞬間升騰,形成一道燃燒的壁壘。壁壘格擋住了攻擊,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空氣的流動形成颶風,火焰被席捲到天空之上。
大魔導師喘了一口氣,手背上的契約正在發燙,還在催動,像是一條無形的鎖鏈勒住脆弱的心臟。
痛苦的不只有一個人,流失與抽取同時發生,互相牽制與相互殘害本質相同。
劇痛感讓人感到清醒、惡龍根本不在乎違反契約的後果,壓抑的殺意無比清晰,在腦中不斷咆哮。下一波的火舌已經到了面前,漫天的火焰正在迴旋,隨著法杖揮舞的軌跡行動,一顆顆墜落、襲向、追蹤。
土地在焚燒,餘燼墜落到焦土,火苗燃燒著血肉,將鱗片烤得漆黑。爪子已經到了眼前,就差了最後一寸就能夠刺穿纖細的脖子,他的身體被固定在大魔導師面前,無形的枷鎖如同實質,從後方死死的勒住脫逃的野獸。
爪子在地面留下痕跡,他抗拒地往前挪動一步,鮮血從嘴角溢出。
那雙眼睛炙熱得彷彿有火焰在裡面燃燒——大魔導師高高地舉起法杖,砸了下去。
作為高魔攻低物攻的最佳典範,朱利安的攻擊跟搔癢差不多。即使如此,不論什麼種族,只要停留在殘血的狀態,再孱弱的攻擊都能造成成倍的傷害。可喜可賀,在兩敗俱傷的狀態下,大魔導師憑藉龍的作死而略勝一籌,將自己的魔杖揮得虎虎生風——只可惜契約並沒有停止作用,苟活的惡龍吸取著契約者的生命力,還沒爽夠的大魔導師差一點握不住武器,中途還得掏出藥水再灌一口。
「你他媽有種就把契約解除,少在那邊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朱利安努力咽下差點從喉嚨中湧出的鮮血,總感覺內傷的程度更加嚴重,「別拖著我一起死,為了廢物而賠上性命的事情,請恕我鄭重拒絕。」
男人的對話要靠拳頭。大魔導師想,他抬起了自己瘦弱的胳膊,奮力地往那張臉揍了下去。
作為讓高傲的龍倒地的最後一擊,簡直屈辱得不可思議。
除了小隊成員,沒有人知道這支隊伍的真實狀況。負責回報任務詳情的吟遊詩人一如既往地在文件中加油添醋,這很正常,所有與宮廷往來的公文,從來都少不了那些稱不上謊言的修飾。誰說客觀中立的語言不能帶點文采?更何況,報告的措辭精妙與否,直接影響能否爭取更豐厚的獎金。
在這種時候,良心完全可以選擇性地噤聲。
能言善道的吟遊詩人賺得叮噹響(順便規避需要善後的金額)的同時也成功打響自身隊伍的知名度,擁有雙龍的隊伍朝向傳說邁進一大步。在如今龍群越來越稀少的狀態下,沒有什麼比龍的出沒更令人興奮,就如同八卦總能透過各種管道不脛而走。
採購小組走在街上,聽著來自隊伍的傳聞,其隊長拉姆羅斯自若地開始採購這一整周的儲備糧食,張口就是對著傳聞信口開河的老闆開始殺價。市場上的交易與戰爭一樣殘酷,無聲的煙硝四起,拉姆羅斯向前踏了一步。他挑剔地動了動鼻子,伸手捏起了掛在架上的風乾肉條,直言著老闆的不厚道。
肉乾的新鮮度能夠從香味與色澤判斷,後刷上的醬汁並不能遮掩底下的瑕疵,在四溢的香氣之中,他依舊能夠從中捕捉到陷阱。
「煙燻味不夠,水份殘留太多,再放個幾天連豬都不吃。」拉姆羅斯壓低聲音,比了一個數字,「你也知道冒險者需求量大,如果便宜點咱湊合著點也行。」
這是遇到行家了,肉販老闆頓了頓,瞟了一眼:「胡說些什麼,這些可是高級的野豬肉。走開!沒有要買就滾吧!」
他揮了一下屠刀,絡腮鬍的臉上不再和善。這嚇不了勇者,作為市場供應鏈的上游,他怎麼會不知道這些貓膩?拉姆羅斯將手放到了對方的手背,輕而易舉地將對方爆著青筋的手壓回桌面。
要比力氣有誰能贏過獲得女神祝福的勇者?
他笑得可燦爛了,有那麼點小人的味道在,「都說了咱也是湊合著過活,沒必要兩敗俱傷。你說說這肉的切面吧,紋理分佈不均,切的時候還用了鈍刀,削得參差不齊……嘿,還要我繼續說嗎?你這醃料也跟另外一批貨不同,新舊混合著賣確實聰明,嘖、要是我轉頭一不小心到隔壁店說溜嘴……」
拉姆羅斯停了三秒鍾,用力地搖了搖頭,「唉,我也不是想威脅你,就是怕影響到市場競爭。」
「你……!」
「哎呀——」勇者的聲音提高了不少,「這肉仔細看,果然色澤不太一樣啊?」
老闆忍無可忍,用力地反手捏住王八蛋的手。他笑得咬牙切齒,半秒鐘後,吐出比先前低了三成的價格。
「……原來是山豬肉不同的部位啊,香味聞起來挺不錯的。」拉姆羅斯慢條斯理地掏出錢袋,數著裡頭的銅幣,「誰買到誰賺到,咱就包了吧。」
掏錢,付款,瀟灑帥氣地提著一袋子肉離開。
拉魯羅斯對著遠處舉起了手中的戰利品,走向下一個攤位。
遠處,吟遊詩人笑吟吟地做紀錄。
她踮著腳尖,精靈卓越的視力本已無可挑剔,但在平光眼鏡的符文加持下,她能夠看得更遠、更加清楚。勇者正穿梭在人群之中,每一個細微的舉動、每一次與攤販的交涉,無一不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底。
她掃了一眼清單,最昂貴的肉類已被劃去,這讓她忍不住喜孜孜地計算著節省的資金,隨即以輕快的語調向勇者下達下一個目標:
「東南邊,前後數來第七個攤販——這傢伙前天晚上偷偷去了妓院,而他的妻子還站在攤位上招呼客人。肯定能談到不錯的折扣。」
「西北邊,從左數來第十三個攤販,往內巷拐進去,那裡的乳酪價格最低。攤主看上去還年輕,神色唯唯諾諾,應該是個新手。」她狡黠一笑,手指輕輕敲了敲地圖標記處,「對付新手,只需要……稍微施點壓力就能拿到好價錢。」
「再往底部走,靠右側有家武器店……那位店主可粗心得很,把魔石當成普通礦石扔進了特價區。」
勇者回了句「包在老子身上!」那聲音沒比芬爾冷靜多少。
吟遊詩人以魔力勾勒的地圖上出現幾個新鮮出爐的紅叉,正是剛才提到的幾個目標。她的耳朵甚至興奮得微微上揚,像是一隻躍躍欲試的狐狸。
芬爾最討厭典型的「勇者」了。
那種人總是正直過頭,簡直就是王國舞台上的光輝榜樣。誰能想像,一名在歷史長河中留名的「勇者」,會與正義無關?他們是吟遊詩人口中的完美故事主角,擁有強大意志、無畏險阻、不向誘惑低頭……她已經頌唱過太多類似的傳奇,也曾與這樣的人並肩過。理論上,這種性格應該是值得敬仰的,畢竟,在這個冷漠的世界裡,願意成為陽光的人本就稀少。
但問題是——
成為「勇者」的代價,往往由他的隊友來承擔。
剛離開森林的小精靈因為出色的能力被拐入勇者的隊伍……這是與拉姆羅斯相遇前的故事。涉世未深的小可憐被迫體驗僧侶般的苦行,精彩的冒險生活並不能帶回豐厚的回報,他們得靠著打獵或者村民的施捨來填飽肚子;好不容易得到的酬勞,本可用於改善隊伍裝備,卻總被勇者毫不猶豫地分給窮人;更荒謬的是,所有隊員的薪水裡,總有一部分「自願」捐獻給社會……
回想起過去失智的自己與慘烈的生活,吟遊詩人非常滿意現在如此接地氣的夥伴。
「勇者大人明明就是勇者大人,為什麼大家都沒注意到?」
「你看過哪種勇者大人像他那樣?」芬爾回,「他這樣很好,不用擔心被人舉發,要是損害王國勇者的形象是要罰錢的呢。」
被拔了翅膀、失去犄角,就連魔力都變得混濁無限趨近於魔物的毒龍歪著頭,喔了一聲。無聊地戳著觸手可及的花朵,摘下,送進嘴巴嚼啊嚼。
勇者大人明明比其他人看起來的都還要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