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朝自由進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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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09
黑暗中,威廉睜開了眼睛。

沒有任何前兆,就像野獸在危險降臨前的本能反應,他的意識從沉睡中猛然浮現。他一動不動地躺著,讓感官在黑暗中舒展開來。

牢房內的空氣依舊潮濕沉悶,石牆上滲出的水珠緩緩滑落,在靜謐中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響。威廉側耳傾聽,過去作為人類時從未察覺的細微聲音,如今在他耳中清晰可辨——遠處獄卒的鼾聲,老鼠爪子刮擦石面的輕響,甚至是風穿過鐵窗的細微嘶鳴。

有什麼不對勁。

他的鼻翼微微翕動,嗅覺在黑暗中如同另一雙眼睛。空氣中除了熟悉的霉味、稻草氣息和維克身上的藥草香氣外,多了一絲陌生的氣味——緊張的汗水、輕微的血腥,以及⋯⋯金屬摩擦的氣息?

威廉緩緩坐起身,鐵鏈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他轉頭看向角落,維克醫師正沉睡著,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均勻而平靜。她的臉龐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蒼白,卻也安詳。

「不該吵醒她。」威廉在心中想著。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嘗試重新掌握人類語言,每天都在進步,雖然仍然困難,但已不再如同最初那般痛苦。維克鼓勵他多練習,認為這是他保持人性的重要方式。

威廉的耳朵突然豎起。遠處傳來一聲悶響,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一陣模糊不清的交談。這不是尋常的獄卒巡邏聲。獄卒的腳步總是從容不迫,帶著某種傲慢的節奏,像是在提醒囚犯他們無處可逃的絕望。而這些腳步聲顯然更加急促,帶著幾分激動。

腳步聲漸近,威廉能聽到金屬碰撞聲,像是鑰匙或武器相互撞擊的聲響。他悄然移動到門前,將耳朵貼近冰冷的鐵柵,全身肌肉繃緊,準備應對任何可能的威脅。

「三間牢房往左,」一個陌生的男聲低語道:「拉斯洛說最深處有個特殊囚犯。」

另一個聲音回應,帶著明顯的懷疑與恐懼:「你說犬王子?」

「無所謂,開門吧,」第一個聲音不耐煩地說:「她說所有牢房都要打開。」

腳步聲停在他們牢門前,鑰匙在鎖孔中轉動的聲音格外清晰。威廉退到房間中央,半蹲著,如同警惕的野獸,從喉嚨深處發出輕微的低吼。

鐵門緩緩打開,三個人影出現在門口。最前面的是一個高瘦男子,一雙凹陷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警惕的光芒;他身後站著一男一女,男子手中握著一根鐵棍。

當他們的目光落在威廉身上時,三人同時倒抽一口涼氣,僵在了原地。

高瘦男子喃喃道,聲音因震驚而顫抖:「老天啊⋯⋯傳言是真的。」

「這是什麼怪物?」壯碩男子舉起手中的棍棒,眼中閃爍著驚恐與厭惡。

「這⋯⋯太殘忍了。」女子喃喃自語,將目光移開:「把一個人變成這副模樣⋯⋯」

「我們該怎麼辦?」壯碩男子問道,手中的棍棒依然高舉,「我們不能帶著這樣的⋯⋯生物一起逃。」

「讓開。」

一個冷靜而堅定的女聲從門外傳來。三個囚犯迅速讓開一條路,一個年輕女子走進牢房。她有著黑髮如瀑,身形矯健。威廉立刻察覺到她身上特殊的氣味——堅定、冷酷,還帶著一絲難以磨滅的悲傷和憤怒,如同冰封下的烈火。

更令威廉驚訝的是,她的氣味中還夾雜著一絲他極為熟悉的氣息,那是屬於某個他曾經認識的人的標記。

高瘦男子讓開路說:「我們該——」

「出去,」盧米娜打斷他:「把門關上,守在外面。我要單獨處理這件事。」

「但是——」

「出去。」她的聲音不容置疑。

三個囚犯猶豫了片刻,隨後退出了牢房,只留下盧米娜一人面對威廉。她從長袍內側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刀刃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冷光。

「塔爾博特的威廉王子,」她輕聲說道,眼神中沒有恐懼,只有某種奇異的悲憫,「或者說,曾經的威廉王子。」

威廉靜靜地觀察著她,沒有後退,也沒有進攻。他感覺到這個女孩身上散發著一種特殊的氣場,令他想起某位熟悉的人。

「我來這裡是要解放囚犯,」盧米娜繼續道,手中的匕首在指間靈活地轉動,「但看到你這樣⋯⋯我明白有時候活著比死亡更加殘酷。」

她向前邁了一步,匕首直指威廉:「你值得有尊嚴地離開這個世界,而不是繼續被囚禁在這副怪物的形態。」

就在這時,角落傳來一聲驚呼:「不!」

維克不知何時已經醒來,迅速站起身擋在盧米娜和威廉之間。

「放下那把刀!」維克的聲音堅定而憤怒:「你瘋了嗎?你不能殺他!」

盧米娜皺起眉頭:「讓開,你不明白——」

維克打斷她:「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處境!他就算變成了這副模樣,但他仍然是個有思想、有感情的生命!」

盧米娜冷靜地說:「正因如此,我才要結束他的痛苦。你以為繼續活著對他來說是種恩賜嗎?被囚禁在這副無法回頭的軀體中,被當作怪物對待,永遠無法重返正常生活?」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維克怒喝道,雙手在身前張開,做出保護姿態,「你不能替他選擇死亡!」

「就像你不能替他選擇這種生活一樣。」盧米娜反駁道。

威廉靜靜地聽著兩位女性為他的生死爭論,心中湧起一種奇異的感受。

威廉注視著這位他逐漸熟悉的醫師,對她展現出的另一面感到驚訝又欣慰。維克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堅毅,那是長期囚禁後的人才會擁有的特殊光芒——既絕望又堅定,既憤怒又冷靜。但在那之下,威廉看到的是她對生命最深沉的尊重,正是這種尊重讓她方才如此激烈地為他辯護。

盧米娜的聲音放柔了一些說:「維克,我了解你,你是個優秀的醫師,總是想拯救每一個生命。但有時候,解脫才是最仁慈的救贖。」

維克反駁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但威廉不是沒有希望的病人!他仍然有思想,有記憶,有感情——」

盧米娜打斷她:「但困在一副無法融入人類社會的軀體中,等待他的只有永無止境的折磨。我已經見過太多被囚禁者的下場,包括我自己的父親。」她的語氣變得低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脫。」

威廉突然意識到,盧米娜身上那股熟悉的氣息是什麼了——那是海恩的氣味,那位他曾經欣賞的禁衛隊長,一個忠誠而嚴肅的戰士。

盧米娜繼續道,匕首依然直指威廉說:「相信我,這是對他最仁慈的結局。比起繼續在這副軀體中受折磨,我寧可痛快的死去。」

維克搖頭,堅定地站在原地:「我不相信那套。每一種生命,無論多麼痛苦,都有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威廉仍然是威廉,無論他的外表變成什麼樣子。他有權決定自己的命運。」

「是嗎?」盧米娜冷笑一聲:「你真的相信痛苦的生命有什麼意義?你以為他被詛咒成這副模樣是有什麼崇高的目的?苦難只是苦難,沒有任何意義。」

維克的表情瞬間變得複雜,但她依然沒有讓開。

「讓開!」盧米娜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手中匕首指向維克。

盧米娜和維克陷入了僵持,空氣中充滿了緊張的氣息。

在這個關鍵時刻,威廉緩緩站起身,鐵鏈在地上拖曳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選擇⋯⋯活著。」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但在寂靜的牢房中清晰可聞。盧米娜和維克同時轉向他,眼中都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你⋯⋯會說話?」盧米娜的匕首微微下垂。

威廉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加清晰:「我雖然⋯⋯外表變了,但內心⋯⋯仍是人類。」每個詞句都在他喉中艱難成形,但比想象中流暢,「痛苦⋯⋯是真實的,但希望⋯⋯也是。」

盧米娜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但匕首仍然沒有完全放下:「希望?在這種處境下你還談什麼希望?」

威廉直視她的眼睛,突然說道:「你是⋯⋯盧米娜⋯⋯海恩的女兒。」

盧米娜臉色驟變,匕首重新舉起:「你還記得我?」

威廉的眼神變得深邃,彷彿穿越時光回到過去。

「八年前⋯⋯夏日慶典。」威廉繼續道,聲音變得更加流暢,「你七歲⋯⋯第一次進宮。藍色長裙⋯⋯海恩帶你看⋯⋯他表演劍術。」

盧米娜的臉色變得蒼白,手中的匕首垂了下來:「怎麼可能⋯⋯」

「你站在⋯⋯訓練場角落,眼睛發亮。」威廉輕聲說道,從喉嚨深處擠出每一個字,「你說⋯⋯想成為最強劍士。海恩⋯⋯驕傲地笑了。陽光照在⋯⋯他的劍上,金光閃閃。」

盧米娜後退一步,匕首差點從手中滑落。那確實是她記憶中最珍貴的片段之一——她第一次見識父親在王室面前展現劍術的輝煌時刻。那天的陽光如何照耀在訓練場上,父親的劍如何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這些都深深刻在她心中。而現在,這個被囚禁的生物,竟然知道這些只有她和父親知道的細節。

「那天⋯⋯我在看台上。」威廉繼續道,嘴角泛起一絲近乎人類的微笑,「我記得⋯⋯海恩的驕傲,也記得⋯⋯你的眼神。」

「為什麼⋯⋯」盧米娜的聲音微不可聞,「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生命中的美好⋯⋯值得記住。」威廉艱難地說:「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

盧米娜低頭看著手中的匕首,再看看威廉那雙獸瞳中閃爍的人類智慧和情感。在那一刻,她彷彿看到了另一種可能——即使在最殘酷的虐待下,人性依然可以存留;即使在最痛苦的處境中,希望也從未完全消失。

「你真的還想活著?」盧米娜輕聲問道,「即使以這種形態?」

威廉點頭:「生命⋯⋯是禮物。痛苦也是。它們⋯⋯塑造我們。」他的目光移向維克,「這是我⋯⋯從她那學到的。」

維克的眼中泛起淚光,但她迅速眨了眨眼,用那種直率的語氣說道:「看到了嗎?他比我們想像的堅強多了。」

盧米娜緩緩收起匕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也許我錯了。」她輕聲說:「也許有些事情比死亡更值得追求,即使在最絕望的境地。」

「自由。」威廉簡單而堅定地說出這個詞,彷彿它包含了無窮的力量。

盧米娜凝視著威廉片刻,然後點了點頭:「自由。」她重複道,眼中閃過一絲堅定。

盧米娜此時走向牢門,對外面等待的囚犯們說道:「計劃有變。犬王子威廉會協助我們離開黑城堡。」

拉斯洛——那個高瘦男子——驚訝地看著盧米娜:「你確定嗎?他看起來⋯⋯」

盧米娜簡短地說:「他比我們想像的更加可靠。」

女囚犯米樂娜眼中閃爍著崇敬的光芒:「我就知道!傳說是真的——狼神將引領我們奔向自由!」

盧米娜轉向眾人:「現在聽著,時間緊迫。米樂娜,你和維克去東側釋放更多囚犯。拉斯洛,你負責南側。製造足夠的混亂,但記住,我們的目標是離開,不是復仇——除非必要,避免無謂殺戮。」

「我、布魯斯和威廉會去典獄長辦公室,」盧米娜說,「那裡有主鑰匙,還有我們需要的武器和地圖。」

盧米娜說完目光掃過每一個人:「記住,今晚只有一個目標——自由。」

眾囚犯點頭應允,各自領命而去。

威廉深吸一口氣,讓囚禁多年的身體適應即將到來的行動。他閉上眼睛,聆聽自己體內奔流的血液,感受肌肉中潛藏的力量。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那雙獸瞳中燃燒著久違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