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６章：晶能列車（１）

　　直到跟著那不亞於一旁鐵道長度的人龍走進了關口，完成了證件審查，希洛才將負在肩上的行李卸下，擦去額頭微微冒出的汗水，並再次回首。
　　他的摯友，已經不在剛才彼此告別的地方。
　　遠行的車隊，和泰坦那小山一般巍巍的身影，漸漸隱入荒漠的邊際。
　　望著空空蕩蕩的岩地，緊握懸在胸前的布袋，希洛心裡不猶得湧起一股惆悵。
　　他的動作、他的表情，和他的情緒，全映在了一雙明亮無比的翠綠色眸子裡。
　　這雙眼睛的主人，很清楚希洛這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因為她也有一位摯友，同樣也有一個，在大賽再會的約定。
　　於是，她主動站到希洛身邊，牽起了那渴望陪伴的手。
　　希洛很快查覺到了這份體貼，而從掌心流入他心裡的暖意，也讓他重新振起了精神。
　　「謝謝妳。」他鬆開手，輕輕撫了撫夏奇薇雅的頭髮，露出笑容表達了謝意。
　　「好！你們在這等我，我去買車票！」隨後，他大步走向售票口。
　　不過，他這高昂的情緒，只持續了一下下而已。
　　並不是和好友分別的愁緒又上了心頭，而是因為，在好不容易擠過擁擠的人群，並耐住性子排了一會隊後，他從售票員那得到的，是接下來好幾班列車的車票皆已售罄的冷淡回應。
　　他沒有放棄，很快改變計畫，快步將設立在關口附近的晶能車租車站全兜了一回。然而遺憾的是，就連這些租車站，也都沒有空車可以租給他了。
　　「大賽快到了，入境的旅客變多，國內車輛調度也變得困難，要租到車恐怕要等上好幾個小時。老闆是這樣跟我說的。」他最後只能回到夥伴身邊，搔著腦袋如實地傳達目前的困境。
　　事實上，以法比安贈送給他的旅費數目，他絕對有能力像個作風蠻橫的貴族一樣，以數倍的額度，去強行徵收一輛晶能車代步。
　　但他沒有想到這點。強取豪奪，從來就不在他思考的範圍內。
　　「那我們就用走的吧！我從威茲雷出發前往馬爾斯，也都是用走的！嗯！沒問題！」心思單純的帕西，也同樣沒有想到。甚至她還忘了，她當時根本就迷路，闖到方向完全相反的諾斯德山去了，還一邊胸有成竹地拍著自己的胸脯，一邊給希洛打氣鼓勵。
　　夏奇薇雅倒是眼珠骨溜溜地轉了一圈，就已經替他們目前遭遇的困境想出了數十種解方，不過在她向希洛提出建議之前，他們先聽見了一道刻意壓低音量的沙啞聲音。
　　「你們……是不是需要去馬爾斯的車票？我這……正好有喔。」來到他們身邊的，是名戴了頂軟帽，細小的雙眼不停往他們行李袋打量的矮個男子。
　　男子接著小心翼翼地從腰包裡摸出一張票券，在他們面前晃了晃。
　　希洛很快就在這張燙著金邊的票紙正中央，瞧見了斗大的「法烏關口至馬爾斯」字樣，以及足以證明並非偽物的官方印戳。
　　這確實是他們此刻需要的東西。
　　「您……自己不用嗎？」由於曾替房客搬運行李，有過頻繁出入奧古斯都車站的經驗，他已經猜到這男子可能的身分與意圖，但他還是禮貌地先問了一句。
　　「我碰到一些突發狀況，改了行程，所以沒有要搭車，正打算去退票，就這麼巧，遇到了你們！我想，這一定是諸神的旨意吧！」果不其然，男子熟練地給出了一個「黃牛小販」最常胡謅的藉口。
　　希洛暗中嘆了口氣。
　　好吧，如果這樣能解決前往馬爾斯的交通問題……
　　「您打算怎麼賣？」
　　此話一出，他就從笑彎了眼的小販口中，收到了一份誇張的報價。
　　五倍？諸神啊！這價格太過分了吧？
　　他忍不住在心中哀嚎，然而，這可能是能讓他們順利前往馬爾斯的關鍵交易，而且以法比安給他的盤纏數目，他是負擔得起的……
　　怎麼辦？他下意識地將目光飄向夏奇薇雅，後者也正在皺眉。
　　「這價格，太不合理了吧？」隨後，這女孩直截了當地表達了對票價的不滿。
　　好吧，看來交易破局了。
　　希洛只能默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不過，他內心也同時鬆了口氣。
　　要是真的讓黃牛小販賺了，助長這風氣也不太好。
　　不意外地，黃牛小販馬上收起了笑臉。
　　「不合理？我這可是特等包廂票！妳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呢！」
　　「所以，我覺得你賣這個價太『低』了，不合理呀！難道不對嗎？」
　　「哼！聽妳這小鬼在……咦？」
　　聽到夏奇薇雅古怪的回答，不僅小販，就連希洛都不禁愣了一下。
　　「等等，夏奇薇雅，這價格……」
　　「我知道賣得比原價貴。」夏奇薇雅對他眨了眨眼。「但我沒搭過列車呀！我好想搭一次喔！即使是十倍、二十倍，我都覺得可以接受，這位『好心』的小販，卻只賣五倍價，我們這不是賺到了嗎？希洛，我們身上帶的錢，應該夠吧？」
　　「夠是夠……」希洛點點頭，很快卸下行李，從裡頭取出法比安贈與的旅費袋，交到了夏奇薇雅手裡。雖然他還不太明白夏奇薇雅想做什麼，但這女孩方才對他眨眼時，他確實在那翠綠的眼眸中瞧見了一閃而過的狡黠。
　　他立刻明白，自己此時該做的，就是盡量配合夏奇薇雅。
　　「小鬼妳……不，小姐！妳、您說……十倍？二十倍？」黃牛小販瞪大雙眼直盯著希洛手裡的錢袋，貪婪地伸出舌頭，將他興奮到乾裂的嘴角舔了一圈。
　　「是呀！老闆，你票還有多的嗎？我們總不能把票撕成好幾分上車吧？」
　　「有！當然有！哈哈！小姐您真幽默！」小販打了個哈哈，又從腰包裡掏了一陣，摸出了兩張同樣燙金邊的車票。
　　「你們運氣真好呢！我這不多不少，特等包廂票就正好三張，只是這價格……就照您剛說的，我每張都賣二十……不不，十倍價就好，您意下如何？」
　　夏奇薇雅又皺起眉頭。「不，太不合理了。」
　　「是是是！您說得對！太不合理了！那您打算怎麼出呢？」
　　「不管幾倍價，我想我們應該都出得起。」夏奇薇雅在小販面前掂了掂手裡的錢袋，小販的頭也跟著激動地上下點了點。
　　「我只是擔心，老闆你交易後會反悔，畢竟世界上太多言而無信的奸商了。」
　　「不反悔！絕對不反悔！您說多少價，就是多少價！」小販大聲吼道，聲音既興奮，又迫不及待。
　　他也不得不這麼做，因為一道宏亮的鳴笛聲，此時正從通道外頭急竄而入，震響了整座邊境關口。
　　所有的行者、旅客，包括希洛和這名小販在內，全都不約而同地止住口邊的言談，停下手裡的一切動作，一齊往聲音的來源方向望了過去。
　　只有夏奇薇雅例外，嘴角狡猾地上揚。
　　一輛包覆鐵甲、外殼黝黑，最前端高高豎立一根直筒狀圓管的巨大車頭，拖著身後一節又一節長方形的車廂，沿著軌道，緩緩地駛進了關口車站。
　　每行一段，大地就會跟著晃動不止，每進一節，那龐大車輪轉動發出的隆隆聲響，就會再次劇烈地捶打所有注目者的耳膜。
　　這景象，希洛雖然在首都車站已見過無數次，但不知為何，每當再次瞧見，他內心感受到的震撼，卻從未消減半分。
　　甚至有些時候，還會有股親切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好比說，那根形似煙囪的直管，他總覺得裡頭應該要冒出濃濃的白煙，將整個車站大廳弄得煙霧彌漫才對，畢竟外型設計成那副模樣，不這麼聯想都難。
　　但實際上，那根管子並不會噴出任何氣體，而是像風鈴馬的背鰭，會依據速度變換色彩，發出炫目的光芒。
　　因為在車頭內部提供能量的，不是燃煤，而是這世界獨一無二的晶體──克莉絲坦。
　　既然這樣，那為何要鑄造成煙管的型態呢？
　　他曾在接送客戶的途中，問過這個問題。
　　得到的答案也令他印象深刻。
　　「是因為晶能列車之父──史提夫‧艾爾先生，對故鄉的思念和堅持。」
　　果然是因為利艾爾希也有相似的交通工具吧？
　　只要想到這裡，他就會忍不住多瞧那車頭幾眼。
　　「您、您幹什麼！」忽然，他聽到黃牛小販發出了聲驚呼。
　　他回頭一瞧，那三張小販原本拿在手中的車票，已經到了夏奇薇雅手裡。
　　這孩子似乎……在這方面頗有天分啊！回想起在亞羅要塞，夏奇薇雅也是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摸走了餐桌上的食物，以及將軍桌上的地圖，希洛忍不住無奈地搖頭。
　　「交易啊！車都來了，當然要趕快買票上車嘛！」夏奇薇雅笑嘻嘻地答道。
　　「噢……原來是我誤會您了啊……哈哈，那……錢呢？」小販伸出手，夏奇薇雅瞧了小販那骯髒的掌心一眼，隨後從錢袋裡取出幾枚金色，一面刻有五角星圖案的聯邦錢幣──烏金，拋到了小販手裡。
　　「咦？這……就這樣？」小販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掌上的錢幣，顫聲問道。
　　「是呀！你不是說我出多少價，就是多少價嗎？『原價』，應該合理吧？」夏奇薇雅雙手一拍，給出了一個「你活該」的得意笑容。
　　「妳、妳這騙子！」小販頓時氣得一把將錢幣握在手裡，高高舉起了拳頭。
　　眼看衝突一觸即發，希洛趕緊護住夏奇薇雅，帕西也雙手握緊法杖，嚕嚕嚕更直接進入了警戒態勢。然而，位處爭端中心的銀髮女孩，臉上卻仍掛著輕鬆的笑意，僅抬起手，指了指小販的斜後側。
　　「不然我們找警隊的叔叔來評評理吧？他們一直在看我們，好像很想過來『關心一下』呢！」
　　聽到「警隊」這個詞，黃牛小販的身子很明顯地縮了一縮，而在緊張地回頭瞧了一眼後，他的臉色更是瞬間慘白，隨即，就像腳底抹了油似地，一溜煙躲進來來往往的群眾中，從希洛他們的眼前消失了蹤影。
　　下一秒，那群警隊原本看向他們的視線，也移到了別處。
　　其實警隊只是在巡邏而已，根本沒有「一直」在看我們吧？那個小販，完全是作賊心虛，加上被夏奇薇雅誤導，自已嚇了自己……
　　旁觀者清，實際的情況到底怎麼回事，希洛心中十分瞭然，他也不禁對夏奇薇雅能精準掌握全局的本事感到佩服。
　　法比安，你說得對，她真的是我最好的幫手。
　　他一臉感激地對夏奇薇雅笑了一笑，後者也對他笑吟吟地亮出了手中的「三張」特等包廂車票。
　　啊……三張。
　　然而，在意識到這車票數量所代表的意思後，他原本放鬆下來的內心，再次湧入了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