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短暫的喘息

夜幕低垂，天邊最後一抹殘光早已被吞噬殆盡，火光在遠方悄然躍動，將半邊天染成猩紅。她踉蹌地衝出那棟即將崩塌的宅邸，步伐凌亂，氣息紊亂，滿臉驚恐。

烈焰在身後咆哮，煙霧如潮水般湧上她的背脊。焦灼的氣味縈繞鼻尖，灼痛的餘燼仍在皮膚上作祟。她的雙眼彷彿還映著火焰的倒影，無法從那場死亡邊緣抽離。

街道上寂靜得異常。偶有幾道驚呼從遠方傳來，也只是匆匆掠過夜空，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個從火海中掙脫出來的瘦小身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牽引，沒有人看見她如幽靈般在夜色中穿行。她不想被看見，也不能被看見。她殺了人，縱了火，逃了出來……帶著體內那股尚未平息的詛咒。

心口劇烈悸動，黑色紋路如有生命般從胸口蜿蜒而出，在皮膚下遊走，帶來一陣陣灼熱刺痛。她知道那不是幻覺，是那塊魔石仍在運作。它覺醒了某種力量，也喚醒了她身上某個從未存在過的部分。

她咬緊牙關，試圖穩住身形，可身體早已脫離控制。腿一軟，她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石板路上。那一刻，四肢無力，視線模糊，世界在旋轉，記憶被烈焰吞噬的瞬間與現實重疊，將她拉回那個被魔物抓傷的夜晚。

她再一次，跌入黑暗之中。無助，冰冷，無聲，仿若墜入無底深淵。

醒來時，光線柔和地從窗外灑落進屋內，打在木牆上，像是某種溫暖的擁抱。

她的身體陷在蓬鬆乾淨的被褥中，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麵包香與淡淡的藥草味。她緩緩睜開眼，腦海仍是一片空白，只覺得眼前的一切不真實得像夢。

木屋不大，擺設簡單卻井然有序。角落裡有張小木桌，上面放著一壺熱茶和一本打開的舊書，爐火輕輕跳動，照亮屋內的一隅。

這裡是……哪裡？

她還未來得及理清思緒，門被輕輕推開。

她猛地一顫，下意識縮進被窩，瞳孔驟縮，防備本能壓過了疲憊的理智。

然而，走進來的並非敵人。

是一位中年婦人，看起來四十齣頭，身穿簡樸的圍裙，眉眼柔和，手裡端著一個木盤，上面放著熱湯和一塊剛出爐的麵包。

「妳醒啦？肚子餓了吧？」

那熟悉的聲音如微風輕撫心湖，讓她一怔。她努力地睜大雙眼，認出這張臉——是那天在麵包店前，唯一對她伸出善意的那個人。

她的心彷彿被什麼觸動了一下，儘管仍舊防備，卻無法完全將那股暖意拒於心門之外。

婦人將木盤放在床邊的桌上，蹲下來打量她的臉色。

「是在門口撿到妳的，渾身是傷，還發著燒，好在現在退燒了。」

女孩垂下眼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謝謝妳。」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她是殺人犯，這位善良的婦人，絕不該被她拖進漩渦。

她緩緩地撐起身子，每一下動作都伴隨著劇痛，但她還是咬牙，一步步向門口走去。

「我……不能待在這裡。妳會惹上麻煩的……我……我必須走……」

婦人上前一步，從背後輕輕拉住她的手腕，語氣溫柔卻堅定：

「不行。」

她怔住了，回頭看向那雙眼睛。那眼神裡沒有一絲恐懼，沒有質疑，也沒有厭惡——只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感，像是久違的慈愛，像是某種她從未真正擁有過的東西。

「如果妳真的想報答我，那就留下來，好好把傷養好。這裡……就是妳的家，至少現在是。」

這句話輕聲說出，卻像是一顆石子，落進了她內心那片死水池塘裡，激起微微漣漪。

她呆站在原地，心口再次隱隱作痛。她分不清那是魔石的反噬，還是被這份毫無保留的溫柔刺傷。

良久，她輕輕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她安靜地生活在這個小屋裡，並且知道了婦人的名字——蒂雅娜。

她幾乎不說話，也不問問題。只是在早晨幫著清掃院子，晚上收拾廚房的餐具。蒂雅娜沒多問她的來歷，也沒強求她透露什麼。只是像對待家人一樣，把她當成一份子看待。

每當她在夜裡驚醒時，總能在不遠處聽到爐火劈啪的聲響，像是一種不語的陪伴。

她依舊會望著窗外的夜空，無法入睡。恐懼仍在心底盤踞，但她學會了呼吸、學會了靜下來。因為這裡很安靜，很溫暖，沒有人逼問，也沒有人傷害她。

直到某天，一名客人來到屋外的攤位買麵包。她正躲在門後幫忙切麵包，卻聽到客人一邊等找錢，一邊低聲談論起了那場火災。

「聽說那個叫賽弗的貴族和他的手下吵起來了，然後魔力失控……整棟宅子就那麼燒了起來，連屍體都找不太全。」

她躲在牆後，身體僵硬，指尖微微發顫。

沒有人提到她。

沒有人知道，她曾經進入那棟宅邸，也沒有人看見她逃出火場。

知道她的存在的——只有那兩個人。而現在，那兩個人都已不在人世。

她靠著牆，慢慢閉上眼睛。胸口起伏微弱，像是終於吐出一口積壓許久的濁氣。

這一刻，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從死神手中，真正奪回了一點空間——

名為「喘息」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