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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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02
當夜幕緩緩墜落,白霧市的街燈一盞接一盞亮起,黃橙色的光暈灑在石板路上,城市的輪廓被拉長,像一頁沉靜的書,靜靜翻到深夜的章節。
夏德站在路口,手中緊握著那張火車票。目的地:北大陸伊利塔王國首都——亞特蘭大,發車時間:晚上九點整。
那本該是他啟程的時刻。行李早已打包,任務早已確立,命運的齒輪也早該推他離開。但他卻站在這裡,一動不動,彷彿有什麼無形的牽絆,將他拽回了現實最深的角落。
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把火車票訂在晚上九點。
不是因為那是最合適的班次,也不是因為旅程需要的時間安排。他只是……潛意識裡,想要多留一點時間。
多留一點時間,來到這裡。
他抬起頭,目光投向街道盡頭那棟老舊的三層樓。
紫陽花街二號。
那扇熟悉的窗戶還亮著燈,窗台上的紫陽花已長得繁茂,枝葉垂落到窗框外,微風吹過時輕輕晃動,像是在迎接什麼,也像是在等待誰。
這裡,是他在這個世界的家。與妹妹莎倫,與哥哥萊恩,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走向那扇窗——不是為了敲門,也不是為了重返家中——而只是想,再看一眼。
他站在對街,看著那扇熟悉的窗內。
屋內燈光柔和。妹妹莎倫正坐在沙發上,那條她特別為歌劇挑選的白裙已穿在身上,只是沒走出過家門。她的手中握著那本《仲夏夜之夢》的劇本,眼神有些空洞,時不時望向門口,彷彿還在等待什麼人會敲響門環。
萊恩坐在她對面,背靠椅背,雙手交握放在膝上。他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但那份沉默中有著無法言說的哀傷。他將三張歌劇門票壓在桌上,像一種無聲的儀式。那是他們三人早就約好的夜晚——一起去看《仲夏夜之夢》,一起笑著討論哪段最荒誕,哪句最浪漫。
如今,只剩他們兩人坐在燈光之下,靜靜守著那一份無法兌現的約定。
他們沒有出門,也沒有去看歌劇。
他們只是……選擇留在家裡,用這種方式,懷念那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站在對街的夏德,看著這一幕,指尖顫動。他將手中的火車票舉到胸前,猶豫片刻,終於用指尖一寸寸地撕開——票紙被扯裂的聲音在靜夜裡極輕微,卻像某種決心的象徵,輕輕地,落入心底。
紙片在夜風中飄散,落在腳邊,他沒有看。
他只是抬起頭,低聲說:
「……你們沒有去劇院啊。」
「……我也是。」
他笑了笑,語氣輕得像風。
「莎倫,萊恩……我只是,想再看你們一眼。」
燈光透過玻璃折射出模糊的光圈,映照在他的眼中。他站了很久,直到手腕上的懷錶發出「嗒」的一聲——九點整。
歌劇此刻,該正好開場。
夏德將手插進大衣口袋,轉過身,沒有再看一眼那扇窗。他知道,自己不能停留。
他的旅程才剛開始,命運仍在呼喚。他背負著塔羅之路,背負著神性與童話的重量,要走過第五紀元殘破的盡頭,去尋找真正的結局。
但在那一夜,在紫陽花街的燈光之下,曾有一位騎士,靜靜站過、靜靜懷念過——
那一場名為「家」的夢。
清晨的白霧市,天剛亮,廣場的街頭表演便熱鬧起來。帳篷被拉開,綵球懸空,觀眾三三兩兩地聚集,笑聲與孩童的尖叫聲在空氣中迴旋。
今天是自然母神的禮拜日,萊恩與莎倫如往常般踏著平穩的步伐,走過這座廣場。
莎倫穿著淺紫披風,胸前繫著一枚銀釦;萊恩手握一本經文,目光專注卻溫和。兩人皆沒說話,彷彿心中有某種默契的哀傷,仍未消散。
而在馬戲團中央,一位身穿深藍與銀白服飾的小丑,正站在升起的小舞台上。
他的臉被月影面具遮住半邊,另一半嘴角卻帶著淡淡的笑。他的動作優雅、靜謐,如一場優雅的舞台劇,而不是街頭表演。
他一眼就看見了萊恩與莎倫。
他不動聲色地走下舞台,像是一場早已排練好的獨幕戲劇。他走到兩人面前,優雅地鞠了一躬,手中不知何時已捧著一束花——淡紫色的勿忘我。
他低聲吟誦,一字一句,卻如歌劇裡最動人的終章:
「在仲夏夜的夢裡,
我們化作風中的影,
若有朝一日你不再記得我,
那請記得——
我曾用整個夢,來愛你。」
莎倫怔住了,眼睛睜大,一瞬間,記憶裡無數的午後閃過:夏德、哥哥、手指間翻動的詩集、未完成的歌劇台詞,與那場未能兌現的約定。
萊恩也微微睜大了眼,呼吸一窒。
那句話——
那是三人最喜歡的歌劇《仲夏夜之夢》裡,精靈王告別心上人時的最後一句台詞。
小丑沒有再說話,他只是將那束勿忘我遞給莎倫。花束被銀絲繞綁,花語無聲地訴說:
「請不要忘記我。」
莎倫雙手接過,指尖一觸到花,就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悄然落下。
她喃喃地說:
「……哥哥……?」
「你(妳)接觸了奇蹟」一道呢喃聲在莎倫和萊恩腦海中響起。
而當她抬頭,那個小丑已不見。
他消失在人群當中,如夜裡的幻夢,如童話書最後一頁翻過的瞬間。
只留下遠方的風,輕輕吹起一片花瓣,飄過他們的肩頭。
——這是一次無聲的再會,一次不求回應的問候。
夏德沒有留下聲音,只留下了詩、花與記憶。
在這個他不屬於的世界裡,他仍用最溫柔的方式,說了一句:
「我還在這裡,只是不再以夏德的模樣。」
……………
夜晚的白霧市安靜得出奇,蒸氣飛艇的轟鳴聲遙遠而深沉,像一首低沉而緩慢的搖籃曲,緩緩包圍著整座沉睡的城市。
夏德踏著孤單的步伐,穿過空無一人的街道,街燈的微弱光暈輕輕灑落在他的肩上,溫柔而朦朧。
咚——
教堂的鐘聲,準時地在整點敲響,聲音迴盪於城市的輪廓,如同時間親手拉開序幕。
夏德走得很慢。他沒有急著出發,像是仍在與這座城市告別,與這些熟悉的石磚、牆角的紫陽花、還未熄滅的窗光,一一對視。
他輕聲開口,聲音與鐘聲重疊,問著那道藏於他心底的、熟悉的、卻又無從確認的聲音: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他沒有指望有回應,這聲音從他穿越以來就斷斷續續出現,像夢,也像神的低語。有時引導,有時譏笑,有時卻比任何人都懂他。
他走過轉角時,忽然,一陣柔和的風拂過耳側,風中夾雜著若有似無的輕笑。
他驟然停下腳步,那不是風,那是她的氣息。
就在下一秒,他忽然感覺到一種異常真實的觸感——
一具柔軟、溫暖的女性身軀,緩緩從他的背後靠近,雙臂環抱著他的腰際,輕柔地將他擁入懷中,宛如安慰一個久未歸家的旅人。
夏德愣住了。
那種溫度,那種真實的存在感,讓他瞬間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他的腳步因此而穩了下來,彷彿一切疲憊與迷惘,都在這溫柔的擁抱中煙消雲散。
女人輕輕地將頭枕在夏德的肩膀上,柔軟而芬芳的長髮如夜裡飄落的花瓣,輕輕地擦過他的耳側與臉頰,溫柔得令人心碎。他試圖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清那隻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是現實,還是幻覺?
夏德已經分不清楚了。
他微微轉過頭,試圖看清她的面容,但眼前只有模糊的月光與深沉的陰影,什麼也無法捕捉。但他可以感覺到,她在微笑,耳邊隱約傳來輕笑的氣息,細如銀鈴。
夏德忽然明白了什麼,抬起頭,望向夜空中那輪銀色的月亮。
銀月皎潔而神祕,如同一隻沉默的眼睛,俯視著世間的一切悲歡。夏德的心中隱約有了一點猜測。
那聲音溫柔地貼近他耳邊,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親密:
「當然,外鄉人,我與你同在。」
夏德握緊了那雙牽著他的柔軟手掌,內心湧起一種久違的平靜與安心。即使他看不見她的容顏,即使一切或許只是月夜裡的一場夢境,這份陪伴與誓言卻真實得令他甘願沉醉其中。
「……那便請你陪我久一點吧。」他輕輕說道,像是對夜空,也像是對自己身後那道神秘的身影。
那聲音再次迴盪,在他心底輕聲笑道:
「去吧,拾牌者。以你為起點,書寫那無人敢續的故事。」
他點頭,向前邁步。
銀月為他照明,倒吊人的牌在懷中微微顫動。
這個夜晚,他不再孤單。
這場命運的旅程,他也不再只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