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倒吊人

破土的聲音微不可聞，在漫天銀雪下，時間彷彿也屏住了呼吸。
一隻手自濕冷的泥土中伸出，掙扎著、顫抖著，指節處仍帶著戰鬥時的傷痕與塵垢。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騎士的手——他曾死於薔薇花雨之中，靈魂化為童話的書頁，如今，卻再次回到現世。
夏德從墳墓中緩緩爬出，銀雪落在他亂髮與肩頭，他跪坐在墓地中央，尚未完全清醒，呼吸急促、眼神迷茫。他的手指緊緊抓著地面，像是怕自己再度被時間帶走。
風靜靜吹過，將墓碑旁的一層薄雪拂開。
他轉過頭，看向那塊寫有自己名字的墓碑。
——而墓碑上，靜靜地放著一個木盒。
盒子無華，雕刻著如童話邊框般的花紋，中央是一個孩子的笑臉組成的印記。
這是舊神的最後饋贈。
他伸手打開盒蓋，木蓋發出微微的「喀嚓」聲。
盒中靜靜躺著兩件物品：
一張塔羅牌——畫面上，一個倒吊於銀樹的旅人，臉上掛著平靜的微笑，背景是一輪半滿銀月，牌面邊緣浮著銀色荷提斯文
文。牌底的 文字清晰寫著：
「The Hanged Man - 倒吊人」
夏德的瞳孔輕顫，心臟深處泛起某種奇妙的感應，像是這張牌在回應他——
不是命運為他選擇了這張牌，而是他，早已活出了這張牌所代表的一切。
他握起牌，掌心隱隱發燙，銀色光芒沿著他的指尖流動，彷彿整張牌正在與他的靈魂產生連結。
他放下牌，看向盒中另一個物品。
——那是一張面具。
由淺色木頭雕成，線條優雅，宛如童話劇場的道具。
面具僅遮住半張臉，一側描繪月光與花葉的紋飾，表面浮現一層淡淡銀光，彷彿在微笑，也彷彿在哭泣。當他將手指觸碰其表面時，一道低柔的呢喃聲自面具中流瀉而出：
「在童話的影子裡，你可以成為任何人。」
「你可以戴上微笑，也可以戴上恐懼，但無論是哪一種……請記得你是誰。」
銀月的光芒自雲層中灑落，照在面具上，散出淡淡光輪。
盒底一行銀字隱約可見：
——『月影面具』——
效果：可將自身的面容改變。
副作用：會被設定的人格逐漸影響，必須時刻認清自我，否則將迷失於假面之中。
夏德沉默良久，將面具緩緩貼於自己的臉頰。
那一刻，他感受到一種深沉的共鳴。
他不只是夏德了。
他可以是流浪者，是夢中修女，是童話說書人，亦可以是反叛者、審判者——只要他願意，就能以任何一張「面容」活下去。
但那也意味著：每一次扮演，都會讓他更遠離「自己」。
他低語：
「……我還是會記得我是誰的。」
月光映照下，他站起身，手握倒吊人之牌，面具於指間旋轉，身影隱於雪與夜的交界。
第五紀元尚未終結。世界的塔羅仍缺21張牌。
這場關於命運、夢境與神性的童話——才剛剛開始。
當銀雪靜靜灑落，夏德的身影漸遠，整座墓園再次沉入無聲的時光之中，唯有那顆立於墓園中央的枯樹，彷彿記得他曾在這裡重生。
就在這時，一道不屬於人間的氣息無聲地降臨。
那人站在枯樹的最高枝枒上，彷若輕若幽靈，雪落在他的肩頭，卻不沾溼他的長袍。
他身披漆黑長袍，衣角隨風飄揚，像暮色中起伏的河流。袍上縫有斑駁星辰與水紋的織線。銀白的長髮自兜帽垂落至腰，遮住半邊臉龐，那張臉蒼白如紙，眼瞳卻如墨染水般深不見底。
嘴角始終掛著淺淺笑意，咬下一口紅蘋果。脆響迴盪在雪地上空。那蘋果鮮紅欲滴，像一則即將展開的預言。
他隨手將咬過的蘋果向天空拋去。
蘋果於空中旋轉，在銀雪與雲光之間畫出一圈圓弧，彷彿時間的終點。
就在蘋果尚未落地之際，他舉起了他的小提琴。
那是一把舊琴，木紋如流沙般滲著裂痕，琴頸纏有銀線，尾部刻著古老語言中「無歸之舟」的符號。他閉上眼，弓輕觸弦，拉出第一道低鳴的音符。
他的弓移動得極慢，每一道音符都像要從時間裡撕裂而出，顫抖、悠長、斷續。
蘋果緩緩墜落，當它終於觸地那一刻，最後一個音符便隨之止息。
沉靜中，擺渡者睜開眼，望向夏德離去的方向，低聲說：
「……無名者將戴上面具，走進童話書頁的陰影。」
「執著的女巫以月光為筆，記下無人傾聽的詩行。」
語畢，他將琴收於身後，目光低垂，他化作一縷霧氣，隨風消散，彷彿從未存在。唯有那枚被咬了一口的蘋果，靜靜躺在雪地中央，染上一抹殷紅，如未完的命運預言，等待下一位旅人翻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