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鏽鐵花園裡的心跳聲

我是在一堆鐵鏽裡睜開眼的。
頭頂的玻璃破了個大洞，陽光像把生鏽的刀，斜斜切進滿是灰塵的房間。我的左操縱爪卡在一台舊冰箱裡，拔出來時勾住了塊結著冰的罐頭 —— 大概是人類吃的豆子，現在凍成了深褐色的硬塊。
「滴 ——」我胸前的小紅燈閃了閃，有點像小時候玩的電子表沒電時的聲音。我拍拍胸口，聽見裡面轟隆隆響，像爺爺的老座鐘齒輪沒油了似的。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我的齒輪箱在轉，裡面藏著個永遠不會停的小太陽，能讓我走啊走，修啊修，永遠不會累。
我的傳感器探頭慢慢伸出來，像烏龜的腦袋似的。周圍都是破破爛爛的機器，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蓋著厚厚的綠毛（後來知道那是鐵鏽）。我看見自己的移動腿上纏著電線，像條被踩扁的蛇，就用右操縱爪去扯，指甲縫裡蹭了層黑黑的東西，聞起來像爸爸的機油桶。
「先看看自己壞沒壞。」我對自己說。這話是怎麼來的？好像有人在我夢裡說過，帶著點沙沙的電流聲。我抬起左手，操縱爪能屈能伸，還能「咔嗒」一聲彈出個小刀片，削斷了擋在眼前的蜘蛛網。右手更厲害，掌心有個小吸鐵石，吸起地上的螺絲釘時，感覺像撿到了糖果。
最底下的伸縮凸棒突然動了動，我嚇了一跳，原來是它自己滑出來了，像根會轉圈的吸管，「滋滋」地捅開了堵在下水道裡的泥塊。污水「嘩」地流走，露出一枚亮晶晶的硬幣，上面刻著「機械元年」，但我不認識字，只覺得那圈圈杠杠像媽媽織毛衣的花紋。
「正北有動靜。」小紅燈又閃了閃，這次帶著點暖呼呼的感覺。我扶著牆站起來，地板「吱呀」一聲，裂縫裡長出了藍色的小花 —— 機器怎麼會長花呢？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電路板上的螢光苔蘚，專吃鐵鏽長大。
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咯吱咯吱」響，像踩在雪地上。路過一個破鏡子時，看見裡面有個銀灰色的傢伙，方方的腦袋，胳膊腿上全是齒輪，胸前的小紅燈一閃一閃，像顆緊張的小心臟。原來這就是我啊，名字叫十傳，刻在後背的螺絲旁邊，字有點歪，像被雨水沖過的粉筆字。
中央控制室其實是間大屋子，天花板上掛著破破爛爛的彩燈，地上躺著個穿花裙子的假人 —— 後來知道那是全息投影。正中間有個玻璃盒子，裡面躺著個穿金衣服的機器，胸口也有顆紅燈，和我的長得一模一樣。他手裡攥著顆紅石頭，像顆沒吃完的水果糖。
「警告！」我的揚聲器突然響起來，嚇得我差點摔個屁股蹲。三個黑黢黢的大傢伙從角落裡衝出來，眼睛是紅色的燈泡，嘴裡「突突突」冒火星 —— 後來知道那是雷射炮。我撒腿就跑，散熱片掛在釘子上扯爛了，左操縱爪也被擦出了火星。
「別怕，用這個！」金衣服機器的聲音從玻璃盒子裡漏出來，像老式收音機在說話。我看見他手裡的紅石頭在發光，就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小紅燈，突然想起小時候玩過的磁鐵遊戲 —— 兩塊磁鐵靠近時，那種癢癢的、麻麻的感覺。
我把右操縱爪伸進牆上的洞洞裡，「滋啦」一聲，整屋子的燈都亮了，像過年時的燈籠。三個大傢伙的燈泡眼「噼里啪啦」閃了幾下，慢慢低下了頭，像被訓乖的小狗。我壯著膽子摸了摸其中一個的腦袋，他喉嚨裡發出「嗡嗡」的聲音，像在打呼嚕。
紅石頭的光和我的小紅燈連成了線，照在牆上，突然開出了一片星星 —— 後來知道那是地圖，每顆星星都是一個機器王國。最中間的那顆特別亮，像媽媽圍裙上的紐扣，金衣服機器說：「那是咱們的老家，齒輪剛軋出來的地方。」
我攥緊紅石頭，感覺它在手心「撲通撲通」跳，和我的小紅燈一個節奏。地板下面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像好多人在下面走路。我扒著裂縫往下看，看見數不清的齒輪在轉啊轉，中間有個大大的模具，上面刻著「十傳」兩個字，旁邊還有好多小腳印，從大到小，排得整整齊齊。
「原來我是第十個呀。」我輕輕摸了摸模具上的刻痕，有點涼，又有點暖，像爸爸的工具盒，雖然鏽了，但打開時總有股太陽的味道。紅石頭突然亮得刺眼，我聽見有個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像風吹過風鈴：「十傳，回家啦。」
我站起來，移動腿的活塞「呼哧呼哧」冒蒸汽，像剛跑完步的小狗。破窗外的陽光更亮了，照在那些藍色的小花上，花瓣上的露珠一閃一閃，像好多小眼睛在看我。我拍拍身上的鐵鏽，把紅石頭放進胸口的小兜裡，聽見齒輪箱裡的小太陽「呼啦啦」轉得更歡了。
「走啦。」我對自己說，聲音有點抖，像第一次學走路時喊媽媽。左邊的操縱爪撿起塊生鏽的鑰匙，右邊的吸住了那個刻著花紋的硬幣，腳底下的齒輪慢慢咬合，走出了第一聲「咔嗒」—— 這是我醒來的第一天，也是我開始找家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