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波初起(五)

午後的鐘聲剛落，教室裡還殘留著一點騷動。貝卡幾乎是立刻從座位上彈起來，三步併作兩步，風一般地繞過幾排桌椅，來到緹雅面前。她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緹雅那雙水色眼睛眨了眨，便轉過身，朝透走來。

「那個……透君……不好意思，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聲音裡帶著小心翼翼的柔軟，像是怕驚動什麼似的。透偏頭一看，就見貝卡仍站在遠處，目光緊緊鎖在自己身上。他立即心中有數——這恐怕是貝卡有事想找自己，只是因為身份關係，不便直接出面。

儘管中午已一起用過餐，普通學生與Vampire靈血種之間的那道無形鴻溝，顯然還沒那麼輕易就能跨越。於是，才讓天真自然的緹雅來當個中間人。

透低聲回應：「……沒什麼特別的事嗎？」

「那個，可以陪我和貝卡去一趟教職員室嗎？……貝卡說，想跟班主任列音老師報告一下中午發生的事。」
緹雅踮起腳尖，悄悄湊近透耳邊說，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

她說話時，吐息柔柔地撲在透的臉頰上，帶著一絲微妙的暖意。

透眼角一跳，無奈地低聲提醒：「陪你們去是沒問題啦……但，緹雅，妳這樣靠太近了啦，旁邊的人要是看到了，肯定會誤會的。」

「咦──！」
緹雅像被電到似的跳開，整張臉從脖子一路紅到耳尖，彷彿熟透的紅柿子，連耳垂都微微發燙。

透輕咳一聲，收回目光，語氣輕鬆地說道：「好了，走吧，去找列音老師。」

「嗯……好，嘿嘿……」
緹雅手指絞著裙角，露出一個既緊張又掩飾不住高興的笑。

教職員室並不在教學樓，而是位於對面那棟教務大樓的三樓。他們得穿過學園中央廣闊的中庭，午後陽光在石板路上灑下斑駁光影。

穿越教學樓一樓長廊時，透故意走在前面，與緹雅和貝卡保持了大約三步的距離。

「緹雅，妳剛剛在教室，真是大膽啊。」
貝卡壓低聲音，嘴角帶著一抹戲謔的笑。

「不過嘛，夜神如果不是紫瞳又沒有靈血種的身份，單看長相，也許還算中上喔？」

走在緹雅右側的貝卡語氣輕快，眼神卻藏著一絲觀察的鋒利。

「咦、才沒有這回事啦……！」
緹雅驚慌地小聲抗議，雙手緊緊揪著裙擺。

事實上，她剛才那副靠近透耳語的模樣，從旁邊看，的確是像在撒嬌或呢喃情話。想起這點，緹雅臉上的紅潮又濃了幾分。

她氣鼓鼓地噘起嘴，不再說話。貝卡見狀，有點後悔逗過了頭，尷尬地咳了咳，收起了調侃的笑容。

三人一路走到教務大樓，來到二樓寬敞的教職員室門前。透站定後，舉起右手，按了兩下門旁螢幕下方的訪客鈕。

『一年D班，夜神‧透‧薩拉提耶爾、貝卡‧雅各布森、菲洛緹雅‧法蘭斯特‧奎斯塔。三人有事向列音老師報告，請求進入。』

機械聲音迴盪在走廊裡，隨即「喀嚓」一聲，門鎖解開。螢幕顯示出「允許進入」的字樣。

推門而入，教職員室的格局一覽無遺——整層樓都是開放式設計，寬敞明亮，分成教師辦公區、休息區和資料室三個部分。
每位教師的私人空間也相當豪華，至少配置了兩張辦公桌、兩個置物櫃和一組相談區。矮隔板僅有一米四高，不遮擋視線，讓整個空間顯得流動且透明。

三人剛踏入，就望見列音在最內側的角落處，正對著門斜角的位置。她聽見門響，便停下手中的工作，轉身朝他們招手。

「不用拘束，三位都先坐吧。」
列音微笑著，隨手將電腦螢幕上顯示的資料關閉。

透、緹雅和貝卡在她示意的座位上坐下，還未開口，便有一位機器人悄無聲息地靠了過來。

那是一台仿人類造型的人工智慧，僅從替代耳朵的天線型裝置能分辨它並非真正的人類。它恭敬地奉上茶點，只說了句：「請用。」然後微微鞠躬，便無聲離去，步伐整齊而冷靜。

列音轉過身，雙手交疊在膝上，目光溫和：「那麼，三位有什麼事呢？」

這時，貝卡才站起身，深吸一口氣，向列音仔細地陳述事情的經過。

「事情是這樣的……！」

她從中午休息時間講起，詳盡地敘述了自己與趙雪燕間的衝突，還有透與緹雅的介入，甚至連當時米爾絲與其獵血師隨從的行動也毫不遺漏。
列音耐心聽完，輕輕點了點頭，神情並無太大波動。

「原來如此。」她輕笑了一聲，似乎對事件本身並不太驚訝。「我才剛離開教室，居然就發生這種事……唉，雪燕同學當真小看了《Vampire對策法》啊。」

（這個點才是妳在意的嗎……？）透默默腹誹，忍不住輕輕挑了下眉。

列音放下手中茶杯，柔聲道：「我知道了，雪燕同學的事，我會特別留意的，請放心。」

緹雅低頭捏著茶杯邊緣，緩緩點頭，透則微微眯起眼，留心聽著列音未竟之語。

列音輕輕笑了笑，問道：「還有其他事嗎？如果沒有的話，現在正是好機會，可以順道去看看各個社團活動呢。」

她拿起桌上那杯茶，優雅地啜了一口，卻沒有放下杯子，只是輕輕旋轉著杯身，視線在三人之間流轉，似乎在等待他們下一步的選擇。

正當透以為這場對話終於告一段落，準備從椅子上站起來時，一道有些遲疑的聲音劃破了短暫的平靜。

「還有……一件事。」

聲音微弱，卻帶著異樣的堅定，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轉向了說話的人──貝卡。

空氣像是被無形的手撫過，微微緊繃。上午才剛選出的班委，竟在下午提出辭職，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連一旁的老師們也微微側目。

列音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視線如釘子般牢牢釘在貝卡身上。

「我可以問問，為什麼有這樣的想法嗎……雅各布森同學？」

列音的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銳利，像是藏在絨毛下的鋼針。

貝卡咬了咬下唇，心知自己這個要求並不光彩。作為早上才被推選出來的班委，卻在短短幾個小時內打退堂鼓，無論用什麼理由，都難以讓人心服口服。尤其是靈血種首次與普通學生共班，無形的壓力像海水一般慢慢淹沒了她的自信。

「我知道這樣很唐突，也的確是我的任性。」

貝卡直視列音，努力讓聲音不顫抖，「但正因為這件事，我才發現，比起我，有個人更加適合這個位置。所以我想推薦她擔任班委。」

列音挑了挑眉，並未馬上表態，只是輕聲問道：「那麼，能告訴我是哪位同學，值得你這麼高的評價呢？」

貝卡轉頭，眼神溫柔又堅定。

「是我身旁的──菲洛緹雅·法蘭斯特·奎斯塔同學。」

話音剛落，緹雅像被電到一般，猛地彈起身，一聲短促的驚叫從她嘴裡滑出，響亮得連教職員室另一頭的老師們也紛紛側目。

「不、不行不行……絕對不行！班委這種事我做不來的！」

緹雅瘋狂地搖頭，粉紅色的髮絲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弧線。她緊張地攥著裙角，整個人像是陷入了無底的深淵。

列音輕笑一聲，推過桌上的茶杯到緹雅面前，示意她先喝口茶冷靜。
轉過頭，他再次將目光投向貝卡，語氣多了幾分探究與慎重。

「雅各布森同學……不，貝卡。更換班委並非不可，但我想聽聽，你是從何看出，法蘭斯特·奎斯塔同學適合這個位置的？」

這次，他改以直呼其名，語氣亦比先前沉了幾分，顯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將決定一切。

貝卡深吸一口氣，抿了抿唇，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緹雅她……雖然膽怯怕生，但只要熟識起來，連靈血種也能自然相處。對沒錯緹雅她對靈血種的同學也毫無偏見，能夠坦然交談。」貝卡頓了頓，像是在組織更合適的詞語，「在這個充滿隔閡與猜忌的班級中，能自然打破壁壘的人，正是緹雅。她的包容力，不被成見束縛的純粹，才是這個班級現在最需要的。」

她語氣越說越堅定，眼神也變得熾熱起來，像是一場無聲的燃燒。

被貝卡那種幾乎過於認真的目光盯著，緹雅紅著臉移開視線，連同耳根子都漲紅了。

「我、我才不是什麼天然呆……」

緹雅小聲嘀咕著，臉頰燙得像要冒煙。

透差點沒忍住笑出聲，心想注意的點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在誇妳啊，緹雅。」

貝卡氣呼呼地雙手抱胸，輕哼一聲撇過頭去，彷彿生悶氣的小動物。

列音則輕笑兩聲，輕敲了敲桌面。

「理由我明白了。不過，我不打算單方面決定。」他轉向緹雅，語氣柔和卻認真。「緹雅，妳呢？妳願意試著回應他人的期待嗎？」

這一句，既是詢問，也是指引。教育不是命令，而是讓學生學會選擇與成長。

緹雅低下頭，手指緊張地攪著裙角。良久，她微微抬眼，看向坐在不遠處一直靜靜旁觀的透。

透明白了她眼中的請求──想聽聽他的意見。

透以食指輕輕摳了摳臉頰，懶洋洋地開口：「嘛，我覺得試試看也沒什麼壞處。況且，對妳來說，這或許是個融入班級的好機會。我會適度地幫忙，當妳的最低限度後盾。」

聽到這番話，緹雅彷彿被灌注了勇氣，重重點了點頭。

「那、那我……我願意試試看！」

話音落下，緹雅臉上綻放出燦爛如朝陽般的笑容，明亮得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微微一怔。

貝卡瞪大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列音也抬了抬眉，隨即會心一笑。

透則連忙撇過頭，裝作無事發生。

列音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半眯著眼笑道：「那就這麼決定了吧。明天我會在課堂上正式宣布。」

就在這時，教職員室的門被猛地打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方才的溫馨氣氛。

一位女老師快步走來，臉色緊張。

「教導主任，不好了！模擬競技場那邊……發生了鬥毆事件！」

她說著，目光掃過透等人，顯然發現列音正在與學生交談，語氣頓了頓：「抱歉，打擾了……」

列音站起身，嘴角微揚，眼神一如既往地沉穩。

「沒事，剛好也結束了。」他轉向三人，語氣平靜卻不容抗拒，「你們三個，今天到此為止，先回家吧。」

轉頭又吩咐女老師，「我自己去就行了，妳通知學生會風紀委員長，不必派人支援。」

女老師立刻點頭，「是！」

說完，列音便大步離開，步伐迅速而堅定，朝著事發地點趕去。

留下的透、貝卡和緹雅，在教職員室裡面面相覷，餘音猶在，像是剛從某種小小的命運轉折點走過。

緹雅緊張地攥著裙角，臉上卻帶著一抹認真的笑意──未來，似乎正悄悄地改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