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獨自一人的戰鬥

冰霧破碎，音律被壓制。
戰場上的空氣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手握緊，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艱難。薔薇的氣息刺鼻而甜膩，花瓣與血滴交錯墜落，映得天色彷彿都染上紅霞。
狄倫與菲利克斯並肩而立，身後是逐漸枯萎的詩音結界，腳下冰霜破碎成蛛網狀裂痕。前方，盾與劍騎士沉默不語，沉重的腳步如墜落鐵塊，每走一步，空氣便重上一分。
「呼……哈……」
狄倫微微喘著氣，額角滲出冷汗，手中魯特琴斷了一根弦，掌心隱隱發麻。眼見對方再度高舉劍刃，殺意如浪翻湧，狄倫卻忽然輕笑一聲。
「……是時候叫你出來了。」
他將手探入背後披風內側，抓住一物，猛地一甩！
「該你上場了，皮諾丘。」
嗖！木偶躍入空中，雙眼忽然睜開，純黑的瞳眸望向騎士，絲線在空中飛舞，隨即出現一陣似笑非笑的囈語。
下一瞬，啪嗒！啪嗒！啪嗒！那沉重如山的騎士動作僵住，雙手的巨劍停在半空，頭顱低垂半吋，全身像被硬生生按下了「停止」的命令鍵，整個人化為沉默的鋼鐵玩偶！
「只有三秒。」狄倫咬牙喊道，「隊長，快！」
他筆直站立，冰弓早已拉滿，命運之輪在他背後劇烈震顫，五環轉動如雷，冰藍色的符文熠熠閃光。
他不發一語，只有眼神死寂而冷峻，像是將所有過去、所有亡者的祈願，一箭裝進了弓弦裡。
「……漫射的流星。」
嗡嗡嗡嗡！！
咒語一落，弓弦斷裂。
那不是失控的斷裂，而是魔力釋放至極致的結界斷解。那一瞬間，冰弓如崩解的星辰散發出萬道銀芒！
嘩啦啦！！
箭矢，從天而降。
不是一發、也不是十發，而是數百根銀白箭矢如銀河洶湧垂落，密密麻麻地射向那沉默不動的騎士！
砰！砰砰砰砰—！！
箭矢轟然落下，穿透空氣、貫穿盔甲、砸碎地面。
巨盾首當其衝，表面花紋開始龜裂，鋼鐵表層被接連打凹、剝離，盾面化為一道道瘡痍。
騎士後退一步—
第二波箭雨緊隨其後，角度如絲雨交織，縫隙不留！
轟—！！
巨盾再也無法承受，從中間炸裂，碎片如鋼鐵飛刃四射，盔甲被箭雨撕得縫縫開裂，地面更是被無數箭點打出一圈爆坑，如星圖落地！
煙塵四起，空氣中盡是箭矢飛落的餘音與盔甲破碎的回響。
狄倫重心一歪，單膝跪地，手扶琴身喘息不止。
菲利克斯則保持著鬆弦的姿勢，臉色蒼白，額角見汗，眼神卻依舊死盯著前方那被煙霧遮蔽的騎士殘影。
「還沒……結束。」
他低聲呢喃。
轟！！
果然—！
煙霧中，一道身影緩緩站起。
盔甲殘破、盾牌已碎，騎士卻不曾倒地。他抬起頭，雙手舉起那柄比身還長的巨劍，劍刃表面薔薇再度盛開，花瓣從斷鋼之隙中綻放，如血逆流。
他丟下破碎的盾，低聲宣告：
「—我已無需防禦。」
「我將以花之名，斬盡不信美的靈魂。」
唰！！
巨劍一掃，整片地面花瓣綻放，薔薇藤紋在空氣中疾速生長。
狄倫一眼瞥見那些藤蔓的動向，臉色驟變。
「糟了，他要—！」
「花牆結界！」
轟隆——！
巨劍斬入地面，整片地面劇烈顫抖，裂紋從劍鋒延伸如蔓藤般蜿蜒而出，一道道深紅的花紋自裂縫中滲出，血色薔薇如鮮血沸騰般從土石之中破土而出，猛然綻放！
沙沙沙……！
荊棘破土，爬滿地面，扭曲盤旋，眨眼之間便築起一道血紅花牆，將戰場一分為二。藤蔓如蛇，玫瑰如眼，結界如緊鎖的神性審判。
狄倫驚呼：「隊長！」
他邁步欲前，卻見一道薔薇瞬間如活物般竄上腳踝，刺入血肉！
「嘶……！」
他一咬牙，猛力後退，掙脫的瞬間，那朵玫瑰亦如幻影般凋零，化為無聲花瓣，飄落地面。
「退下！」
菲利克斯的聲音透過花牆傳來，清冷而堅決，「這裡交給我。」
狄倫緊咬牙根，終究沒有再向前踏出一步。
嗡！
花牆安靜地封鎖戰場，世界彷彿凝結。這裡，無路可逃，也無人可援。
盾與劍騎士，沉默地站於結界一側，巨劍垂地，血花盛開。
菲利克斯則單膝跪地，冰弓橫於膝上，眼神冰冷，像是早已接受結局的獵人。
他緩緩起身，抬眼望向對方，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我從來不是為了勝利而戰，」
「只是……還有話要替他們說完。」
他舉起冰弓，冰息從腳下蔓延，如鏡面反光，朝四方擴散。命運之輪緩緩轉動，符文低鳴，如遠方教堂鐘聲般低沉。
轟！
騎士發難。
雙手高舉巨劍，重鎧鼓盪，腳下一踏，整座地面陷裂，彷彿有一頭黑鐵猛獸衝破地面！
劍鋒劃破空氣，拉出一道半月形血紅劍痕，劈向菲利克斯頭頂！
嘶啦！！
那一瞬空氣破裂，花瓣紛飛！
但菲利克斯不退！
唰！
冰面反光，他身形一閃，斜側踏步而出，半側閃避劍鋒，左肩幾乎與刀芒擦身而過，衣袖瞬間割裂！
「哈！」
他反手一拉，冰弓拉滿，一箭橫射！
砰！！
箭矢命中騎士肩甲，炸出大片冰霜花瓣，迫使對方半退一步。
但對方幾無痛覺，鎧甲斷裂處薔薇反而怒放！
「斬。」
低沉的一字從騎士口中響起，巨劍反手橫掃！
劍勢快如雷光！
菲利克斯猛地翻身，弓背舉起阻擋！
轟！！！
震力如雷，整個人被劈飛數尺，落地時膝蓋重重一跪，胸口一悶，猛地吐出一口血！
但他沒有倒下。
他抬頭，嘴角卻浮現一抹寒意。
「來了……」
腳下冰霧升起，命運之輪劇烈震動，冰雪符文閃爍如銀！
他低聲咒語落下：
「冰輝之龍的——寒霜吐息！」
咆哮！！
一聲不屬於人類的低吼從他背後響起，一頭銀白龍魂從他身後浮現，張口吐息！
颼颼颼颼！！
極寒的冰息如箭如矛，將整個花牆結界變為銀白雪國！薔薇凍結、藤蔓斷裂，花瓣凝結成晶！
在霧氣中央，菲利克斯緩緩伸手。
他手臂探入虛無雪霧中，握住一柄沉睡的劍。
—那是一柄西式長劍。
修長筆直，鋒芒如冰川倒映月影。劍脊刻有冰雪紋路，劍柄嵌著琥珀色狼眼石，當他拔出之時，空氣中的雪都為之一靜。
劍名低語般顯現於劍脊上—
「冬季長歌。」
他低聲念出劍名，雪花隨之一震，銀光微閃，回應主人召喚。
「……為最後一首送別曲。」
轟！！
盾與劍騎士再度衝來！
薔薇劍揮出，血花四散，伴隨那一句沉重誓言：
「斬盡不信美者。」
噹！！
鋼鐵對鋼鐵的撞擊聲在冰封花牆內炸裂！
菲利克斯揮動《冬季長歌》，與騎士的薔薇巨劍正面硬拼，一劍撞上，一瞬間，整個雪地震動，劍刃爆出炫目的火花！
吼！！
盾與劍騎士沉聲咆哮，步步進逼，宛如無情神像。每一劍斬下都帶起血與花的浪潮，薔薇在劍痕後方綻放，將整個雪原點綴成一場殘酷的盛宴。
菲利克斯腳步輕靈，每一次滑步都像在雪面滑行，劍招簡潔、精準，不求壓倒對手，只為尋找那一絲破綻。他閃過劍刃，反刺對方肋下；又趁劍勢未斷，滑步繞背，一記斜斬劃向背脊！
鏘！鏘！
鋼鐵相擊聲連環響起。
每一次攻防都如交響樂中最猛烈的鼓點，激烈、緊湊、無從喘息！
唰！
巨劍再次揮落，劍壓掀起雪霧，壓得菲利克斯手臂劇痛。他勉力橫劍抵擋，雙腳被震退數步，冰面碎裂，鮮血從虎口迸出！
盾與劍騎士依然沉默，像是死者的夢囈般，舉劍再度逼近！
「唔——咳……！」
菲利克斯跪下，雙膝陷入雪中，長劍顫鳴，斷裂的那一角讓它顯得如同主人的命運一樣，殘缺不全。
他喘息，喉間湧出血沫，眼前已模糊不清。
但他抬起頭，眼中卻沒有一絲畏懼—
「……果然……贏不了嗎？」
雪，靜靜落下。
他的手緊緊握住《冬季長歌》的劍柄，劍鋒仍朝前，猶如殘月也不願轉身。
這一刻，他不是為了勝利，不是為了榮耀。
而是為了，還有話，尚未替他們說完。
咔哧！
命運之輪震動！
身後的五環命環如齒輪疾轉，冰符文如流星閃爍，光軌交織，燒灼空氣！
汽笛聲驟響—
咚—！
命環閃耀，光芒從他腳下升起！
少女的笑聲，老隊長的囑託聲，戰友最後倒下時未說出口的呼喚，全在他腦海重疊。
「……少女的英雄，長眠於寒冬之夢。」
一道人影站在他身後。
那不是幻影，也不是殘像。
那是「過去的自己」，曾在雪夜跪倒、在罪與痛中沉睡的他。
那人背著長弓，身穿破舊黑大衣，眼神沉靜如同已死，卻從未失去使命。他緩緩舉起手中弓，搭上一枚銀白箭矢。
「這是最後一箭。」
兩人同時張弓—
一實一虛，一死一生。
嗡！！！
命運之輪發出鐘鳴，銀白箭矢閃爍著純粹的光芒，彷彿要穿越時光，劃破虛妄與宿命。
箭矢飛出！
穿越雪霧—
穿越花牆的中心—
筆直射向騎士的心口！
騎士剛抬劍，卻已來不及。
那箭光不是力量，而是—告別。
噗—！！
箭矢貫穿鎧甲中央，冰霜瞬間沿著裂縫擴散至全身。
咔……咔咔咔……！
薔薇枯萎，花瓣凍碎，鎧甲如碎瓷一般崩裂。巨劍墜地，騎士微微抬頭，凝視飄落的雪。
「……如此純淨的……死亡……」
語聲低沉，幾不可聞。
轟！！
他整個人化為無數花瓣，被冰霜吹散。
不是爆炸，而是……靜靜凋謝。
薔薇，一片一片，飄在雪地中，如同夢境結尾的禮花。
菲利克斯緩緩放下弓，望著那位「過去的自己」緩緩消散，身影如風化般隱入雪霧之中。
他輕聲笑了，嘴角溢血，卻笑得溫柔。
「……這樣，就夠了。」
他跪地，長劍插入雪中，任由風雪覆上肩頭，頭輕垂如眠。
遠處的花牆緩緩崩解，紅色結界如塵化消逝。
狄倫奔來，在雪地邊緣停住，驚愕地看著跪地的身影。
「……隊長……？」
沒有回應，只有滿地凋零的薔薇與一地的銀花。
一場戰鬥，終於落幕。
但他們都知道—
這不是終點，而是，記憶不會再被遺忘的起點。